32 ☆、車玲馬蕭4

李雛然硬是要帶着荊碎玉的屍體繼續雲游四海、逍遙江湖,無從阻止他的雙樂和蘭澄只能望着他的棗紅大馬遠去,那斑斓依舊的身影,其衣上花開正豔,可恍惚看去,分明是滿襟枯枝朽葉,滿背的骨骸蔚然。

雙樂和蘭澄繼續北上,期間雙樂不是睡覺,就是醒着發呆,很少說話,沉默令蘭澄難受,可卻也不敢胡言,但蘭澄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裏,反而沒有像之前那樣吵着要離開,呆在他身邊算得上不離不棄,她意識到這個男人此時需要自己。

知道他們抵達塞北,在某荒蕪的戈壁灘前停下,那裏有兩個凸起的山丘,埋着兩截粗制濫造的石碑,上分別刻着:“姚安之墓”“姚安妻朱錦豪之墓”

蘭澄指着石碑,不,墓碑,手指抖得不像話,同時驚訝得所不出話,“這……這……”

雙樂還是那副過分慘淡的神情,不悲不喜,靈魂似乎被抽空了,狹長的眸子裏不盡的雨,挾帶着幽冥的氣息。

“是故事裏的他們,他們已經死去三年了。”雙樂說。

蘭澄這幾天首次激動大叫:“你的故事真相到底是什麽啊?”

雙樂正面着他,黃沙纏着他青青衣衫,“我所說的皆是自認為的真相罷了。——這個故事是真的,只是我沒有告訴你最終的結局。”衣擺飛起,令他顯得飄渺如仙。

“最終的結局是……”

“仙魔結合,注定悲劇。”他雙目染上悲哀,“他們的事情哪裏好隐瞞?偏偏百姓也就罷了,那些精明的江湖人早就看穿了,只差個機會衆口铄金。他們被這江湖逼死了。”

“如何逼死?又何以埋冢漠北?”蘭澄清澈的眸子被忽暴烈起來的黃沙所蒙,她極力想要看清楚四周情況卻失敗了,沙子磨疼了她的眼睛,剔透液體掉落。

“這骨灰是我埋的。朱錦豪先死,其死後姚安自盡,江湖人念他癡情不悔便也不傳其污名,但也不再提起。姚安自盡前找了我,要我将他們的骨灰埋在朱錦豪的故土,他說‘這樣,那句話會笑,笑得好像扶桑花似的美好。’我這個做朋友的,也只能幫他這點事兒了。”雙樂牽起她的手,溫厚的大手掌給暫時失明的她以安全感。

“所以你是特地來祭拜他們的?”蘭澄聲音有些哽咽,不知是因仙魔結局,還是因眼中砂之痛。

“嗯,我遇到……或許應該說,遇到我的人,——無不英年早逝,免不了每年都有那麽些需要祭拜的人。”

“那你豈不是年年都要‘逃家’?你這個護國候怎麽當的?”

“也不是年年,我受封也不過兩年而已啊。所以只是去年和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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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一樣!你這個國家敗類!”

“反正又不是你的國家。”

“那、那也不能這樣,我就是看不慣你這樣的家夥!”蘭澄激動地瞪大眼睛之後,愈來愈多的風沙肆虐她脆弱的眼,更多的沙礫黏在□□上,淚水不要錢似的哔哔地掉。

雙樂忽的低頭湊近丫頭的臉,“你幹嘛?”蘭澄瑟縮,躲避他熾熱纏綿的呼吸。

“幫你吹沙子,你以為幹嘛?別躲。”雙樂說,蘭澄不躲了,梗着脖子,身體僵硬,仿佛機警停留的兔子,雙樂覺得好笑,露出了這幾日以來第一個笑容。他再次靠近丫頭瓷白的臉龐,這樣的臉若為風沙所傷就太可惜了。他溫柔地吹去那眼中沙礫,那細細的風掠過她的眼瞳,仿佛他的唇吻過,她的睫毛顫抖撲朔。

“走吧,我帶你去集鎮買張面紗。”雙樂牽起丫頭的手,往前走。

“祭拜儀式這麽簡單?”

“不,我還要買點香、酴醾酒和嫁衣。”

“嫁衣?”蘭澄金魚嘴。

“我想,姚安那家夥會希望看到自己的妻子穿的吧?”雙樂的眉間又出現了慣有的戲谑。

“噗哧,那朱錦豪豈不是又要氣得跳腳?”蘭澄掩唇笑,彎彎月牙眼。雙樂跟着輕笑。——這樣真好,有個人知道你知道的事情,可以跟你一起讨論那些已經淹沒在歷史塵埃裏的人。

白影活潑跳脫,青影淡然沉穩,緊緊相随,兩個墓碑做了某種見證。兩人的手毫無隔閡感地牽着,被牽着的丫頭并沒有感到不妥,而雙樂笑容的深意只有他自己清楚。

其實,蘭澄出魔道,雙樂雖非什麽聞名世間的大俠,但到底出身清白,也勉強從屬正道那方,兩人何嘗不是“仙魔結伴”?這點,雙樂比蘭澄清楚,卻不說,他早已經看到了這類故事最糟糕的結局了,可卻仍舊不願意松開她的手。

兩人相伴,縱使埋骨黃沙也無妨。若形單影只,縱使天地浩闊也無意義。

有你,便無謂對錯,無畏生死。

★★

戴上素白的冰蠶面紗,只露出一對溜圓的漂亮貓眼,骨碌碌不停亂轉,顯得越發古靈精怪惹人發笑。

坐在面攤上,雙樂揉着丫頭軟軟的發頂,笑問:“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誰打壞主意了!別說的人家好像壞胚子似的!”蘭澄捏拳抗議,腦袋一歪,理所當然得道,“我是想要你給我講故事了,好久沒聽了呢。”

雙樂的笑容和手都收了,他自嘲苦澀地說:“我哪裏還敢講?左右不過是經過我杜撰和加工,距離事實遙遠的東西,不講也罷。”

“嘿!”蘭澄胳膊肘搗了搗他的腹窩,“怎麽能這麽不自信!大哥哥的故事好聽,我願意聽,不管距離真實多遙遠,對于什麽都不知道的我,就是唯一的真實!我要聽,我要聽!”丫頭故意蠻橫地吵鬧,懸空的雙腳激動地亂晃,手也在拍桌,引來旁人無數白眼,還有人頂着她飛揚的衣袍下方看,估計意淫着什麽。

雙樂眉頭皺起,大掌鎮壓她雙腿的暴動,被“摸”的蘭澄面赤,瞪大眼,結巴,“你你幹嘛,當衆流氓?”

“是叫你不要亂晃,誰流氓你啊,黃毛丫頭!”雙樂說,犀利的眼睛盯得她頭皮發麻,諒她也不敢再亂動,他才松手。

“哼,土皇帝,就準你能摸別人連看都不行……”蘭澄對他的霸道的呶呶,卻不知為何莫名感到高興,微微的笑容綻放在面紗下,貓瞳彎彎,月牙般清亮。

“你既然要聽,我就講好了,不過我不保證我講的都是事實。”雙樂退讓,他執起酒碗,略豪邁地幹掉,頰邊的發絲為酒水打濕,“不過你要聽什麽樣的故事?”

居然輪到她點播了诶!瞬間小興奮,蘭澄握拳,眼睛裏星光閃閃,思考了半天之後,脫口:“我要聽你幹掉邪道後主的故事!”

“為什麽?你也是邪道,聽着不會不舒服麽?”

“要聽就是要聽,你別管為什麽!”蘭澄堅定地說,她才不會告訴他,聽說他非常利害的時候,她心底竟然升起了小小的崇拜,就像是中原少女們對英雄普遍的憧憬。

“好吧。”雙樂淡淡地應,臉上絲毫沒有尋常人提起自己事跡和峥嵘歲月時的自得與驕傲,一股輕愁漫過他溫潤清俊的眉眼,好似青山籠着雲霧,絲絲縷縷,彌漫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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