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一次黍稷的買賣,不僅帶來了大筆的利潤,沐雙雙也開始在南方有一點名氣了。現在在南方提到永盛行,大家都會順帶提一提那個料事如神的靳夫人,然後眼巴巴地等着想跟永盛行做下一次生意。
不過沐雙雙總覺得很使不上力。每個人來到永盛行,第一個找的都是靳封辰,聽到他不在,才會退而求其次的找她,似乎每筆成功的生意,都是靳封辰的功勞,每個成功的決策,都是出自他的腦袋,好像不管她再怎麽努力,都無法讓他看到她的表現。
她現在可是以擄獲他的心為首要目标,如果她不能獨當一面,做出一番成績,要如何吸引他的目光?
看着朱管事又在向靳封辰報告,沐雙雙只覺得很無力,終于等到他們說完了,聰明的朱管事見沐雙雙臉色不太對便先告退了,将她留給靳封辰解決。
靳封辰自然也察覺了她情緒的不對勁,也知道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以為她是因為不适應與他的親密而害羞,但仔細觀察之下,似乎不是這麽簡單。
她像是在不高興,眼神之中卻又泛着一種……躍躍欲試的決心,看着他的目光,也很是火熱,讓他的心頭癢癢的。
這絕不是害羞,那究竟是什麽呢?他有些好奇。
「誰惹妳了?」他故作鎮靜地問,大手也相當自然地伸向她。
雖然他戲稱沐雙雙是他十六小妾,但事實上他連正妻都還沒有娶,對于女人香他并不着迷,就連在風花雪月的應酬場合,他也只是作戲止乎于禮。
唯獨這丫頭,他總想和她親昵些,她抱起來還挺舒服的,而且他目前也沒有想去抱別人的心思。
不過這一次,沐雙雙卻機警地躲了開。她當然不是讨厭他,而是她希望他想抱她是因為真正喜歡她,不是只想逗弄她、尋她開心。
現在的她,幾乎只要他一個動作,就可以讓她屈服于情感之下。她很不習慣失控,真的,這讓她很沒有安全感,她要保持清醒,才能盡快達到目标。
沐雙雙将身子坐正,正色說道,「我只是不開心,朱管事似乎只聽你的話,我想做什麽,他現在雖然不敢反對了,但也總會先問過你,什麽事也先向你回報,這樣我哪裏有表現的機會……」
靳封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失笑道:「妳第一次吃味,居然是為了朱管事,而不是為了我?妳這叫英俊潇灑的我該如何自處?」
說完,他将那張迷死人的俊臉極端靠近她,幾乎到了鼻尖碰鼻尖的地步。氣氛一下子暧昧起來,讓她一時不知所措,竟然都忘了繼續質問這件事。
他一靠近,她的腦子就迷茫了,彼此氣息交纏,幾乎比真正的深吻還要扣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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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了,他才頭抵着她的額,深沉地笑了起來。「所以,妳因為吃味,就自做主張的在外頭以永盛行的名義招人?」
沐雙雙原本整個人被他迷住,都有些暈眩了,驟然聽他這麽一說,忽而像是醒了一樣,将他推開了一臂遠。
「你怎麽知道?」她面頰仍透着微微的粉紅。
「妳都說朱管事什麽都告訴我,這麽大的事,我自然不會錯漏。」他終于坐直了身子,心中大呼可惜。
剛才偷襲她,不過想知道自己對她的吸引力,而由她的反應看來,果然她也抵擋不住他的男性魅力,只是還能保持清醒。
對于這樣的結果,他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他們目前算是一種「很暧昧的合作關系」,但這丫頭可是越來越合他的意,依他的性格,只有他一頭熱可不行,他一定要這丫頭迷他迷得要死。
所以,他對她有些脫出自己掌控的情況不太能接受,不過,表面上他仍是一派輕松。「我不是請了幾個老班底幫妳?」
「是啊,但他們聽的是你的話,不是我的話。」她可是對他們雙重請示這件事耿耿于懷。「我希望培養出我自己的人,何況到最後朱管事那些人總要回北方的嘛!」
「現在南方的永盛行才剛開始,妳不覺得太急了?」他意味深長地一笑,隐誨地暗示着她。「招人不難,但招到心腹卻是難上加難。何況,萬一招不到心腹,卻招到了內奸,只怕比招不到人更可怕。」
「不會的!」沐雙雙自信的一笑。「我對自己有信心,一定不會看錯人的!」
靳封辰深深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頭小鹿亂撞,最後他只是無奈地一笑,對她的躁進毫無辦法。
「我該怎麽讓妳明白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呢?永盛行只要穩健發展就好,并不需要一夜成功,妳不必這麽急。」
「因為我希望你能用不一樣的眼光看我,我不想只是和你合作,不想自己只是得力的左右手,我想的是……」她忍不住将心裏的話脫口而出,但見他打趣的表情,卻又頓時噤口。
「是什麽?」他有些可惜,怎麽不繼續說呢?
沐雙雙告訴自己要沉住氣,不要被他迷惑了,硬是改口道:「……是想快點打敗蕭家。」
她其實也沒有說謊,這件事與她想要他的心,基本上是一體兩面的事。「雖然我們南方的永盛行生意開始有起色了,但蕭家仍是一如往常的嚣張,用各種方式打壓我們。我要打得他趴在地上,為我外公報仇,更為我們永盛行、為你出口氣。」
然後,你就會對我另眼相看,真正愛上我了吧?最後這一句,她藏在心裏頭,并沒有說出來。
靳封辰不置可否,他幾乎抓住她的心思了,卻又不明白她為何不明說。
既然如此就由她去玩吧!而且,他也不能保證她不會成功,是吧?橫豎有他在旁看着,适時的導正她,應該也不會出什麽大事的。
兩人的交談到這裏,剛才退下去的朱管事突然又敲了門進來,朝着沐雙雙道:「夫人,外頭有一位名叫蘇季昌的人,說他是沐家來的,堅持要找妳談談。」
「是蘇伯!」沐雙雙突然眼睛一亮,卻又有些納悶。「快請他進來!」
朱管事退去,須臾便帶了一名年約六十的男子進來。那男子頭發灰白,滿臉皺紋,氣質卻十分穩重,一副很可靠的樣子。
「相……相公。」沐雙雙如今稱呼靳封辰仍然不太自然,當然這更多緣自于她的害羞,不過這時候在外人面前,她也不得不叫了。「這位蘇季昌蘇伯,是在沐家唯一對我好的人,每回有人欺負我、打我,只有他會拿藥給我,甚至我近幾年偷跑出府,很多次都是他幫忙掩飾的。」
「喔,是嗎?」光從她短短的敘述,靳封辰就聽出了些蹊跷,不過他仍然意态閑适、潇灑出塵地搖着折扇,笑容可掬地道:「蘇老先生,不知你特地來找雙雙,有什麽事嗎?」
蘇季昌臉色一肅,突然跪了下來,「奴才是來請夫人收留的!」
「收留你?」沐雙雙皺起柳眉,忍不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将他扶起。「蘇伯,發生什麽事了?」
「夫人離開沐家後,員外非常生氣,以前與夫人過從甚密的人,都被他清算了一遍,連我為他做牛做馬幾十年,他也毫不考慮地将我趕出了府。」蘇季昌老臉苦得皺成了一團。「我兒早夭,我還有妻子孫子要養,這下沒了差事,叫我如何是好?聽到最近永盛行在找人,我只能拿着這張老臉,求夫人給我一份工作。」
沐雙雙聽得咬牙切齒,她對沐通,真是一點父女之情都沒有了,連蘇伯對她這麽好的人,都受到了無妄之災。
不過,蘇伯是她在沐家難得相信的人,現在她急着找人,不也正遂了她的意?
「蘇伯,我身旁正缺人,有你來幫我,真是太好不過了!」
蘇季昌一聽,松了一口氣,這件事就這麽敲定了。
不過朱管事在帶着蘇季昌離開時,若有所思的看了靳封辰一眼,那表情有些微妙。
但沐雙雙并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只是有些得意地昂起小下巴,對着靳封辰說道:「你瞧!我正缺心腹,心腹不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嗎?接下來,就是我表現的時候了!」
南方戰亂,有船工經驗的壯丁不是從軍就是叛變投入民兵團,加上蕭家的從中作梗,永盛行的船上下貨總是很慢,因為工人難找。
即使出了兩倍的價錢,來應聘的仍幾乎都是外鄉人,為了看看人力吃緊的情況究竟如何,沐雙雙與靳封辰來到了碼頭。
果然,閑散的工人不少,但都聚集在蕭家行所附近,他們都知道,即使沒工作做,也不能湊到永盛行那裝滿貨的船旁讨一份工,否則以後這楚州城他們也不用混了。因此,當靳封辰等人出現時,衆人都是一臉無奈地望着他們。
「這倒是有些棘手。」靳封辰搖着折扇,嘴上雖這麽說,卻仍一派翩翩君子的風範。事實上,他心裏已轉着數十種解決方法。
「如果我有辦法呢?」沐雙雙突然插口,古靈精怪地看着他。
「喔?妳能有辦法?」靳封辰暫時壓住了自己的心思,等着看她能變出什麽把戲。
「當然。」沐雙雙自信地昂着小下巴。「我如果能解決,你能給我什麽獎勵?」
「獎勵?」靳封辰暧昧地笑了,「妳都暗示得這麽明顯了,我自然不吝奉上……」
「哎呀!不是你說的那個!」上次那記熱烈的吻令人印象深刻,她自然懂他的暗示,不過她可是在說正經事,他突然來這麽一句,害她的氣勢都飛了。
「如果妳要獻身給我的話,我也不是不能配合,畢竟我這人魅力非凡,能抵擋的人興許不多。」
他彷佛有些苦惱地清咳了兩聲,「只是妳不覺得急了一點……」
「我獻身?你搞錯了吧!」沐雙雙瞪視着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這男人真不是普通的自大,要在口頭上勝過他,或許是有點難了。她即使對他心生傾慕,可也不會笨到将自己一下全奉上。
靈活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她突然古怪地對他一笑,「說不定是你獻身呢。」
聽到這麽大膽的話,即使是靳封辰也愣了一下。
最後兩人暧昧地對視着,各懷鬼胎地笑了起來。這場愛情的仗,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
此時,蘇季昌遠遠走來,見到沐雙雙,便興高采烈地道:「夫人,妳交代的事,我辦好了。」
「辦好了?」沐雙雙面露喜色,也顧不得與靳封辰鬥嘴了。「人呢?」
「在那兒呢!」蘇季昌往永盛行的船附近一指,沐雙雙果然看到約二、三十人名壯丁,他們齊齊往蘇季昌的方向看來,像在等着他說什麽。
「太好了!你去交代他們做事吧!這些人我全要了!」沐雙雙對蘇季昌是完全的信任,而他今天解決了她的問題,自然顯出她眼光不凡,足以在靳封辰面前好好露臉一番,如何不讓她喜形于色。
蘇季昌得令,立刻過去吩咐工作。
而沐雙雙則笑得眉眼都彎了,得意洋洋地朝着靳封辰道:「瞧!我收的第一個心腹,做事多麽利落。他可是楚州的在地人,他的老家蘇家屯在楚州城郊,壯丁不少,而且不受蕭家威脅,我要人,他立刻就能替我找來!」
「想不到妳真有辦法,看來妳真的很信任他。」靳封辰瞇眼看着蘇季昌有條不紊的安排着各種工作,似乎真有一手,而朱管事卻是因此閑置了下來,只能幹瞪眼。「如此一來,他與朱管事的工作職權就重複了,妳打算怎麽處理?」
沐雙雙老早看那個對她有諸多意見的朱管事不順眼了,不過她也知道,蘇季昌雖能幹,卻也是初接觸漕運,一些文書以及流程和漕運的暗中門道他仍是一竅不通,朱管事暫時還有倚重的地方。
她的心腹只有一個,仍是遠遠不夠啊!
「我……」她的決定還沒說出,突然蕭家那裏傳來喧嚣之聲,她的話聲也因此一頓,衆人齊齊望了過去。
蕭家那兒除了圍着等活兒的工人,自然也有行所裏的夥計。只見一名年輕夥計将一個瘦弱的中年人推出了行所,接着指着他罵罵咧咧,一旁的工人也都笑了起來。
那中年人一副面黃肌瘦的樣子,被這麽一罵,看起來更是寒酸。不過只要是蕭家的事,沐雙雙都要過去湊個熱鬧,于是她想都不想就舉步走了過去。
而靳封辰知道她對蕭家的心結,基于保護她的立場,自然也跟了上去。
「這位大叔,發生了什麽事?」沐雙雙刻意放大了音量,「這蕭家人真不講理,居然對你動手,我來替你評評理!」
蕭家人一見到沐雙雙,露出了忌憚之色。「沐雙雙,妳少管閑事!先管好妳永盛行的船吧!」
沐雙雙可懶得理他們,大眼直望着那中年大叔,而中年大叔慘淡地一笑,用他沙啞的聲音道:「在下是北方人,因為至南方行商,卻遇民兵團打劫,一身貨物與細軟全都丢了,流落到楚州城,為了混口飯吃湊錢回鄉,便來這有名的蕭家漕運謀職,剛進門就被打了出來……」
「哼!瞧你這身子骨,連個盤子都端不起來吧,還想來應征工人?」蕭家人邊罵邊嘲笑,完全的鄙視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依舊是一臉沮喪,沐雙雙卻笑了起來,更加鄙視地回望了過去。
「你們這群人是白癡嗎?這位大叔敘事清楚,肯定是讀過書的,怎麽可能來應征工人?而且大叔說他是行商的,依我看,該是想謀一個文書職吧?」
蕭家人嘲笑之聲戛然而止,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搞錯了。畢竟這南方有學問人不少,但世道重士抑商,有學問又懂商的,卻是大大的缺少。
如果這懂商的人又是南來北往的做生意,見識必然廣博,要是還懂漕運的話,那幾乎每家漕運行都會敞開大門來搶。
沐雙雙能注意到這一點,足見她有識人眼光,這次連靳封辰都忍不住對她投以欣賞的目光。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讓他驚訝了。
那中年大叔點了點頭,像是同意了沐雙雙的猜測,「姑娘所言極是,在下南北行商,也常托運貨物,更曾經替北方一個小漕運行做過文書,對于漕運算是相當了解,原本想來蕭家求個文職,卻還沒開口就被打了出來……」
「大叔你懂漕運?」沐雙雙笑得更燦爛了,「所以你對申請朝廷的官防、許可什麽的,都很熟悉喽?」
「可說了如指掌。」那中年人的眼中終于出現了一點光芒。
「嘿嘿嘿……」沐雙雙幾乎是嚣張地睥睨着蕭家人了,她指着中年大叔道:「大叔,我代表永盛行聘用你了!以後你就跟着我做事吧!」
而那中年大叔聞言表情一喜,長身一揖說道:「敝人名叫袁啓東,山東郓城人,以後便請夫人多多指教了!」
相對于她的得意,蕭家那一方的人個個面色如土,只覺這一仗簡直輸得莫名其妙,這樣都能讓沐雙雙撿到一個可用之材。
然而靳封辰默默地看着這一切,一臉若有所思。
十日之後。
袁啓東并沒有誇大,他對漕運确實相當了解,許多永盛行被卡住的官方文書及流程,即使在蕭家與知府的雙重施壓下,他仍想出法子、順便鑽幾個空子,最後居然都輕易地通過了。
因為南方戰亂,內陸連接南北的幾條重要水道都被民兵團給控制了,一般的漕運行要通過,除了自身勢力要夠大,要不就得付出高額的過路費,否則貨物被扣住,船被押下,可能要再花十倍的價錢才能取回,但若是走海路,危險便少了許多。
因此,能夠行走海路的船,就更是炙手可熱了。
偏偏永盛行的船就都是能行走海上的,他們的船可說是當朝最堅固,火燒不壞,水浸不蝕,甚至碰到火炮都還有抵擋之力,行駛在大海上特別的平穩,對于南北商賈來說,無疑是亂世中貨運的最好選擇。
可惜,永盛行來到南方,申請海運碼頭停泊啓航的文件一直被擱置許久,原因就是蕭家靠着知府的勢力使絆子。
如今有了袁啓東的幫忙,這一關居然輕易地通過了,如何不讓沐雙雙欣喜若狂,直道自己沒有看錯人。
如今她的麾下,蘇季昌對外,袁啓東對內,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人馬,朱管事的權力被越削越薄,幾乎成了鋪裏的掌櫃,每天坐在櫃臺前苦笑就好。
似乎萬事俱備,沐雙雙決定要一展拳腳了,可靳封辰卻找她到他的書房裏,給了她一份秘密文書,沐雙雙看了之後柳眉直皺,因為這份文件無疑大大的打了她一巴掌。
「袁啓東,山東郓縣人。」靳封辰相當冷靜地說着,這些資料早已留在他的腦海裏,不必看他都能說出來。「十五歲考取童生,二十歲中秀才,之後進士不第,棄文從商,由郓城開始,做百貨雜物之業頗為成功,之後南北奔波,在當地也算知名商人。
「我派人在郓城打聽,确有袁啓東此人商鋪頗具規模,背景也都相符合。」她在楚州城長大,或許具有在地的優勢,但要比起在南北方的情報網,以及與官府及各大商賈間的交情,她還差他差得老遠。「袁啓東此人,兩年前至南方行商,就不見蹤影,如今突然在楚州城冒出來,妳不覺得事有蹊跷嗎?」
沐雙雙雖也覺得有些奇怪,但難得得了一個人才,又怎願意輕易放棄,便硬着頭皮回嘴道:「袁啓東他……他也說了,行商途中遇到打劫,才流落到楚州城嘛!說不定這兩年他消聲匿跡,就是因為颠沛流離,最近才到楚州……」
「兩年的時間,就算用走的,來回南北兩趟都有餘了,他怎會如今才到楚州?」靳封辰搖搖頭,「而且,袁啓東雖行商,卻未聽說他對漕運有什麽認識,但一到我們這裏,卻又成了萬事通,這是第二個疑點。」
沐雙雙有些急了,「他說不定只是沒有顯露,北方漕運都讓你們永盛行掌握了,沒有在你們永盛行裏的人,這方面才能不顯也是正常的……」
「還有疑點三。」靳封辰淡淡地打斷她。「袁啓東與官府交涉的情況,朱管事全都看着了,此人相當熟悉官府制度和組織,也很會和官吏打交道,一舉一動毫無破綻,照理說一介平民,雖有秀才功名,卻是從未進仕,他到底從哪裏學會這些東西?」
「他……朱管事的話能信嗎?他根本一直抵制我,自然也會抵制我用的人!」說到朱管事,沐雙雙就生氣,現在靳封辰用朱管事的情報來壓她,她就更氣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靳封辰仍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冷靜态度,與她的氣急敗壞形成對比。「永盛行敵手衆多,不只是蕭家,還有許多潛在的敵人,在我手中,沒有那麽簡單可以蒙混。」
意思就是,她用人很随便,很輕率喽?
這是明明白白的質疑,而且質疑的已經不只是袁啓東的來歷,更多的是質疑她識人的能力。
或許她是急躁了點,但她用的人,無論是蘇伯,或是袁啓東,明明都是能力卓絕的人,而且也都已經做出一點成果了呀!
他今日如此質疑,是擔心她受騙,還是……他嘴上說的好聽,将永盛行交給她打理,事實上根本瞧不起她,不認為她能辦出什麽大事?就算之前她靠黍稷賺了一大筆錢,但這也沒有脫出他的想法不是?就如他當初策劃的,南方抵制的是靳封辰這個人,所以他就将她推出來,事實上她只是一個傀儡、一枚棋子。
如果照這樣演變下去,不用說擄獲他的心了,說不定等他達到目的了,她這個傀儡、這枚棋子,再無利用的價值,就會被丢棄了。
沐雙雙突然覺得很悲哀,她幾乎以為自己找到愛情,找到可以把心交出去的那個男人,但這個男人到頭來卻只是利用她,她離愛情還很遠。
不過她不會這麽放棄的!沒有撞得頭破血流,怎麽知道一定會死?
「我……要用袁啓東。」這是第一次,她違背了他的心意,堅持地看向他,「如果你真的不用他,那就連我也不要用好了!」
她在賭,賭自己在他心裏,是不是真的一點地位都沒有。
靳封辰瞇起眼,手上的折扇也啪的一聲阖了起來。他第一次發現她也有如此倔強的一面,或許自己的施壓,已經讓她興起抵抗的心。
在他看來,她根本是意氣用事,這與他深謀遠慮、一着定局的做事方式大相徑庭。可是要她照他的方式做事,令她因此開始反抗他、遠離他,卻也不是他要的。
一開始,他只是對她的才能感興趣,但長久相處以來,他察覺了她的可愛、她的機伶,這些特質都相當吸引他,慢慢的他開始将她當成一個女人,而不只是一個合作夥伴,之後她對他的迷戀與仰慕,他也深深感受到了,這大大的滿足他的優越感,與她共處更是樂在其中,欲罷不能。
反正她名義上都是他的妾了,不如弄假成真。所以,他對她動手動腳,吃吃小豆腐,營造男女之間的暧昧,卻是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如今若因為他幹涉了她的事,導致她對他反感,那就真的偷雞不着蝕把米了。
他知道自己真是對她動了情,才會放這麽多心思在她身上,才會對她的反抗有諸多顧慮。否則要換了一個人,他早就無聲無息地将其做掉。
栽在一個這麽有個性的小女人身上,他不禁替自己嘆息。不過與她的愛情游戲還沒完,她對他的心勢在必得,他又何嘗不是以讓她心悅誠服為終極目标?
就在他說出他的最終結論前,書房的門被敲響,左忠在門外說有事禀報。
靳封辰揚聲喚道讓人進來,左忠應聲走了進來,比較特別的是,這次他身後跟着蘇季昌,主子派與夫人派的心腹居然走到了一起,兩人的表情更是一致的凝重,靳封辰知道麻煩事或許又要來了。
只見左忠讓開一步,蘇季昌上前,對着兩人道:「啓禀當家的、夫人,外頭陳知府親自來了,說要索取大筆稅金,否則就要拘拿主事者,朱管事與袁啓東已經在應付,請當家的和夫人前去看看吧!」
在由書房走到大廳這段路,蘇季昌已簡單向靳封辰與沐雙雙報告了整件事的經過。
原來永盛行的海船能夠上路的消息一出,大大的影響了蕭家的生意,蕭家立刻去找了陳知府,陳知府便上門找碴。
而陳知府願意出手的理由也很簡單,原本內陸的楚州城碼頭,船只進港都要收取一筆稅金的。
而永盛行選擇走海路,再由馬車驢車或是河道将貨物運至各地,自然稅收沒了,知府能偷偷貪下的銀子也沒了,要知道永盛行運送的商品不是高價就是量大,加總起來稅金相當可觀,改走海運後陳知府少了收入,就算蕭家不來求助,他也會自己找上門。
靳封辰與沐雙雙原以為進到大廳之後,會見到陳知府坐在主位作威作福,而朱管事與袁啓東毫無辦法的無奈模樣。想不到拉開門簾一看,情況卻大出意料。
那陳知府坐是坐着,卻是坐立不安,而一旁的朱管事臉色凝重,卻只看着袁啓東一個人口沫橫飛,引經據典的指控着陳知府。
「……知府大人說我們永盛行走海路是逃稅,草民倒要問問知府大人,那麽我們永盛行這些蓋了官防的完稅證明又是怎麽一回事?」袁啓東拿出了官方文件,淩厲地反駁着陳知府的指控。「永盛行的船自鹽城靠岸,有着鹽城的完稅證明,接着內河經過之地區,皆有繳稅官防,甚至連驢馬拖運之商品同樣完稅,陳知府說我們逃稅的指控,自何處來?」
「但是……這些稅,原是要繳給我們楚州城的……」陳知府有些氣虛地道,他也知道自己的話不合理。
他純粹找碴要好處來的,想不到會踢到袁啓東這塊鐵板。什麽時候永盛行多了一個這麽懂稅務的人?
「可是,我們的船有經過楚州城嗎?」袁啓東懂的可不只稅務,他振振有詞地繼續道:「海運的路線,是我朝大洋法典明文規定許可的,永盛行行走海洋沒有一丁點的誤差,難道陳知府要說這國家大法的規定,還比不上一個小小楚州城的稅務規定?有稅一定要先繳給楚州城,還不能上繳給朝廷,看來陳知府自認比朝廷還大啊?」
「不敢、不敢……」陳知府的冷汗幾乎把背上衣衫都浸濕了。多虧他還特地穿了又重又厚的全套官服要來這裏吓人,想不到把自己吓得夠嗆。
「再者,楚州城停泊的船只,不只要收取停泊稅、貨物稅,甚至還要加收一筆文書稅。朝廷雖讓地方自主稅收,卻也同樣在中央的稅典中規定不得一稅兩收,陳知府轄下的楚州城可不只兩收,而是一稅三收,但每年統整繳給朝廷的銀子卻沒有增加,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麽門道?」
袁啓東再下一城,卻是直指陳知府貪污了。
陳知府無計可施,真想拔腿就跑,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麽來這裏自取其辱,別說好處沒撈到,萬一永盛行的人把楚州城這些肮髒事全捅進了朝廷,他掉了烏紗帽還只是小事,砍頭抄家都有可能。
「好了!你不用再說了。」陳知府故作鎮靜地站起來,「本府今天也只是來查查稅,如今看起來永盛行倒是中規中矩,很是守法,這樣很好,本府要回去了。」
陳知府自然看到靳封辰出現了,但卻沒有勇氣再跟他說話,只是趕忙灰溜溜地走了,随行的捕快都差點被抛下。開玩笑,一個永盛行的管事就這麽厲害了,要再對上永盛行的主子,他又不是吃飽太閑拿烏紗帽扔着玩。
此役袁啓東立了大功,而從他與知府杠上的态度看來,也肯定與蕭家沒有勾結。這個結果令沐雙雙激動得渾身發抖,她知道這一次自己大大的賺了一回面子,她沒有看錯人!
于是,她正色望向靳封辰,有些賭氣地道:「袁啓東如今立了這般大功,你仍是質疑他、要他走嗎?誅殺功臣,這樣如何說服其他替永盛行辦事的人?」
靳封辰聞言只能苦笑。袁啓東的表現太過傑出、太過出乎意料,甚至比朱管事都要強上一線。
可是他個人的能力強歸強,與他來歷可疑根本是兩件事,如何能混為一談?但現在這情況,袁啓東氣勢正旺,他卻是無法再質疑他任何事,否則就如她說的,會寒了其他替永盛行做事的夥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