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朝廷軍已得到了靳封辰提供的兵器,同時知曉了民兵團搶劫財物武器,準備擇日起兵,于是便發動了突襲,主動提前開戰。
這下,南北內陸的漕運往來完全斷了,船都被卡在港口出不去。現在有能力運送南北貨物的,基本上只剩能走海路的永盛行一家,而且貨物還得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從內陸先運到海港,免得被民兵團劫走。
而貨物到海港基本上就安全了,因為袁再興在此布了重兵,這也是他先前一大清早直闖靳封辰住處的原因。南方是天下糧倉,北方前陣子黍稷歉收,糧食短缺,他希望能利用永盛行海路上的優勢,替朝廷提供缁重,而靳封辰便反過來要求袁再興必須保護永盛行每一趟航程。
三個月過去了,北方的朝廷軍雖有武器上的優勢,但士兵平時養尊處優,在素質上反而比不上民兵團,因此打了個不勝不敗,戰局僵持着。
因為永盛行與朝廷關系日益密切,自然不希望改朝換代,何況現在的皇帝雖然無能,但也算得上是個好人,身邊還有袁再興這般能幹的忠臣輔佐,只要能挺過這一次,相信天下也能和平安寧好一陣子。
所以,靳封辰幾乎是出了大力,搜刮南方的資源,避開民兵團北運給朝廷。只不過民兵團的勢力已然朝楚州城襲來,這其中,竟然有着蕭家的影子。
沒錯,蕭群聽說只着底褲就沖出了蕭府,他的小妾沐美美也衣衫不整地跟着他,兩人狀似發狂。當時雖然是晨光未明之時,許多起早的小販及民衆卻是看得一清二楚,因此這兩個人便成了楚州城的笑話。
沐美美的下場極慘,被蕭群鞭打得不成人形,到現在還無法說一句話。至于蕭群,既然在楚州城丢了臉,依他的性格,那就毀了楚州城!何況從民兵團的人那兒得知丢了那批武器,沐雙雙又沒有死,他也知道自己遭人算計,不報複怎麽成?
因此他采取與永盛行相反的方式,暗中資助民兵團,因為地利的關系,蕭家要做這件事遠比永盛行容易多了,而永盛行竟能維持北方朝廷軍這麽久不倒,也顯示靳封辰的手腕高超。
但這一陣子情勢緊急,民兵團的勢力漸往南擴張,靳封辰在南方的産業畢竟根基不深,他也不可能在此時調來北方永盛行的人力來保南方的産業,于是他很快地做了一個決定——走!
在民兵團勢力抵達楚州城之前,他要走。
對靳封辰而言,這可不算失敗,他的長處一向就是亂中取利,就算暫時撤退,他也一定要撈一些好處才行。
于是,永盛行關上了大門,人員都撤離了,只剩靳封辰帶着沐雙雙立在永盛行的大門前,兩人昂首看着仍是嶄新的柏木招牌,像是在感嘆什麽。
「總有一天,我會回來,讓這面招牌和北方永盛行的百年招牌一樣,歷久彌新。」靳封辰嘆道。
他這句話才說完,背後一個陰恻恻的聲音突然響起。
「靳封辰,可惜你沒這個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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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轉頭,見到來人赫然是蕭群,身邊還跟着陳知府,接着是一群官兵圍住他們,來勢洶洶。
而街上的路人見到官兵辦事,自然有多遠閃多遠,一下子大街上全清空了。
「怎麽,我犯了什麽罪,要知府大人帶人大費周章的捉拿?」靳封辰在這種緊張時刻仍是氣定神閑,還潇灑地搖着折扇。
「只要抓起來打上幾棍就有罪了,這很難嗎?」蕭群得意地笑了起來,覺得自己終于贏了靳封辰一次,連自個兒搖着折扇的樣子都覺得比對方稱頭許多。「靳封辰,不知你是對自己太有自信還是怎麽樣,居然獨自留在這裏?我等了好久,日夜派人盯梢,終于等到你落單這一刻,我們的仇怨也該在今天了斷了。還有妳,沐雙雙,妳竟敢裝鬼吓我,今天落到我手上,我要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蕭群,你既然觀察了我這麽久,連衣着行為都學我,怎麽還這麽不了解我?」靳封辰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樣子,嫌惡地看着他。「你認為我會沒有準備,就在這裏等你嗎?」
「準備?你準備了什麽?我親眼看見你們永盛行的人都離開,你身邊沒人了。」蕭群不可一世地笑着,「放了一群蝦兵蟹将,抓你這只大魚,倒也值得。」
靳封辰微笑不語,心中計算着時間,也該到時候了。
他才這麽想時,一個蕭府的家丁急急忙忙地沖了過來,慌張地道:「當家的,當家的不好了!
我們的船被劫了!十艘都被劫了!」
「什麽?」蕭群驚得跳了起來,完全失卻儀态,連靳封辰這個大敵都顧不得了。「怎麽可能被劫?運河上,現在應該只有我們蕭家的船才對!還有誰那麽大本事,能夠航行內河,還劫了我們船?」
「是……是永盛行!」那名家丁憤憤地指着靳封辰。
蕭群氣瘋了,擡頭死瞪着靳封辰道:「靳封辰!你竟敢劫我的船?老子要殺了你!」說完,他轉向陳知府,「陳大人,你也聽到了,這豎子居然劫了我的船,你還不快拿下他!」
陳知府點了點頭,正要下令,靳封辰的聲音卻在此時揚起。
「陳大人,你可知我為何要劫船?我這是要保住你的命啊!」
陳知府的手都舉到一半了,突然又放下,提防地道:「你什麽意思?」
「陳大人,我劫的那艘船,上頭的貨物可是要走私給民兵團的。現在朝廷正與民兵團交戰,蕭群這是謀反啊!你若助纣為虐,屆時不僅烏紗帽不保,恐怕這條命都要丢了。」靳封辰不慌不忙地解釋。「草民劫船,也是為了國家大義啊!」
陳知府果然混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厲聲質問蕭群,「此事當真?」
蕭群臉色微變,強笑道:「陳大人,你相信他的鬼話嗎?」
「陳大人你通關放行蕭家的船,是駛往京城,但我劫的船,位置卻是接近徐州,這中間可是要先拐個大彎再往南啊!就我所知,這民兵團的大本營,就在徐州吧?」靳封辰根本不給蕭群辯解的餘地,他說的事,只要稍加查證就會知道,一點也瞞不了人的。
陳知府臉色都白了,額上也冒出不少冷汗,他……他差一點點就叛國通敵了啊!
「陳大人,還不快拿下蕭群?叛國之賊,其罪當誅!這可是大功一件啊。」靳封辰懶洋洋地道。
陳知府恍然大悟,立刻指使官兵轉了方向,幾十把亮晃晃的刀都改朝着蕭群。「蕭群!你可知罪……啊不,你罪證确鑿,還不快束手就擒!」
「好!好!」蕭群不知是氣瘋了還是怎麽,居然笑了起來,只是笑容裏帶着殘忍。「靳封辰,想不到死到臨頭,你還能耍出這種手段,今天你們都要死在這裏!」
靳封辰還沒開口,沐雙雙已然翻了一記大白眼。「跟你這種光屁股在大街上跑的變态解釋,真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什麽!妳……」蕭群臉色漲紅,一副恨不得沖過去撕裂她的樣子。
「老實跟你講,今天我們留在這裏,就是要揭發你通敵的罪行,你一直隐藏的很好,上回你讓蘇季昌背叛永盛行,我們反劫下你的貨品,卻什麽證據也查不到,但今天你蕭家的船出現在徐州,通敵之罪已是百口莫辯了。」其實今天算計蕭群,并不需要她在場,但她特地留下來,就是要放松蕭群的戒心,順便看這一場好戲。
反正她知道,無論怎麽樣,靳封辰都不會讓她受傷的。
「你們想讓我認罪?沒那麽容易!」蕭群也算是老奸巨猾之輩,他突然拿出一物在口中吹響,接着四面八方突然冒出了一堆蕭府的打手,而且人數絕不比官兵少。「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得死,死光了就沒有證據了——」
沐雙雙與靳封辰對視一眼,蕭群竟留了這一手,這可是他們沒防範到的。
下一刻,刀劍齊鳴,雙方的人打成了一片,一下子局勢混亂。
蕭群看得雙眼通紅,這一通亂殺,雖然也死了不少他的人,但至少能夠除去心頭大患……死吧!死吧!
就在官兵快抵擋不住,陳知府身亡,蕭家的人就要殺到靳封辰及沐雙雙附近時,緊閉的永盛行門戶突然沖出了一群官兵,而袁再興赫然在首。
「蕭群!終于讓我逮到證據了,你通敵叛國,罪無可恕!」
蕭群臉色大變,他徹底明白,自己這回又輸了,而且他恐怕會身敗名裂。
可是他不會就此失敗的!他是蕭群,立誓要統一南方漕運,然後進軍北方毀了永盛行的蕭群,怎麽可能會栽在這裏?
「急報!」突然間,遠處一名身着兵服的小兵騎馬而來,飛身跪在袁再興面前。
「大人,民兵團攻破楚州城了!」那小兵臉色驚慌地道。
在場衆人皆是色變,民兵團竟來得比想象中還快,幾乎稱得上是奇襲了。
在這麽緊急的時刻,沒有人發現,那被衆人包圍壓制的蕭群眼中爆出精光,憤恨地看着圍住他的人,心裏只有兩個字,報仇,他要報仇!這些人敢設計他,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靳封辰與沐雙雙很快便逃出了楚州城,快馬三天三夜總算到了鹽城。
十幾船的缁重已經準備好了,是要運上京城給朝廷軍的。而靳封辰等人雖然暫時擺脫了民兵團,但估計他們不久後就會追上來。
雖然這裏布了重兵,但擋擋蕭家還可以,卻絕對比不上民兵團的兇狠勢大,因此一到碼頭,衆人立刻上了船。
「好了,只要到了海上就安全了!」
現在,只等靳封辰一聲令下即可開船,然而,同樣站在甲板上的沐雙雙卻是望着天色,俏臉陡然沉了下來。
「等等!相公……能不能等幾天再出船?」她也覺得此話很難說出口,但為了衆人的安危,她不得不說。
「雙雙?妳該知道,民兵團的人正在後面追殺我們,而朝廷也在等着我們的缁重,我們還要把蕭家謀反的證據送進京,我們等不得啊!」而且那該死的蕭群,竟在兵荒馬亂時趁隙逃走了!靳封辰雖然納悶她會提出這種要求,但仍是耐心解釋。
「我知道,可是……」沐雙雙擔憂地指着天上,此時是下午,正是陽光普照,但她卻瞧出了一絲不妙。「我觀天象,現在時節為夏,南方時常有驟雨,最近卻反常的萬裏無雲,霞生紅光,依我判斷,海上恐怕會形成風暴……」
靳封辰的俊臉也凝肅了起來。「妳有幾成的把握?」
沐雙雙很不想告訴他,但仍是深吸了口氣道:「九成!」
「我明白了。」靳封辰當下做了決定。「這船,還是要出!」
「什麽?」沐雙雙瞪大了眼,心裏更急了。「可是……可是夏季風暴非同小可,即使是我們永盛行這麽堅固的海船,也禁不起那風浪的!」
她盈盈的大眼盈滿祈求,只差沒當面說出她不想失去他,她不要大家有危險!
靳封辰幾乎有那一瞬間的躊躇,但随即便堅定了自己的心志。
「我知道。但有時候,男人有男人的責任。」他望向甲板上其他人,先下了一連串的命令,才轉回對她凝重地道:「至于妳和一幹婦孺老弱,我會勻出一艘船,令你們駛往南方一個小島的海灣避難,那裏很安全,待挨過風暴過去再北上。」
「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分道揚镳?」沐雙雙柳眉皺了起來。
「這也是不得已的。」他朝她安撫一笑,知道她擔心,但有時候分離是必要的。「但我相信,我們重逢的那日很快就會到來。」
「既然你決定了,我也不反對。」沐雙雙那原本帶着些慌張與憂慮的眼也安定了下來,但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震驚。「可是……我也要跟着你上船到北方!其他婦孺老弱,就先到南方小島避難。」
「什麽?!不行……」靳封辰本能的反對,卻被她打斷。
「你聽我說,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這麽說的,絕不是沖動!」沐雙雙堅定地望着他,「當初你要我做小妾,不就是因為我的望天之術?如今這十數艘船無比重要,我在船上,說不定能幫忙躲過風暴,減少一點損失。」
「那是一開始,但現在妳對我而言已經不只是……」在靳封辰的心裏,兩人早就不只是一開始的合作關系,而是更深一層的愛戀。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希望你也明白我的意思。」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而她也趁着這個機會,坦然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夫妻本是同林鳥,如今大難來時,我也要與你同生共死!」
她的愛情,比他想象的重多了。靳封辰不由得一陣感動,一開始他遇到她,只覺得她調皮聰明、鬼點子多,誰知道拐了她回家,她卻成了他心靈中不可或缺的那個部分。
「雙雙!」他動容地喚了她一聲,忍不住低下頭吻住她。
他忘了周圍還有人,也忘了可能會被窺探,但他忍不住想親吻她。這女人多麽可愛啊!他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想向她掏出自己的心,證明自己的愛。
兩人正吻得濃烈時,突然一旁出現一聲清楚的咳嗽。
「咳!」
靳封辰與沐雙雙頓時像被雷打到一般分了開來,前者更是怒瞪着那個打壞他好事的人。
「左忠,你怎麽會在這裏?」靳封辰粗聲說道,至于沐雙雙,嘤咛一聲便躲進他的懷裏。
「抱歉,主子,不只我在這裏,朱管事、大牛、石頭和李二也都在這裏。」這裏是甲板!甲板啊!左忠在心裏怒吼着,但表面上他仍十分鎮靜地報告,「時候到了,是否該開船了?」
「咳!」靳封辰俊臉上浮現微微的暗紅,也清咳了一聲,極力掩飾尴尬。「那就開船吧。」
說完,他立刻故作平靜,摟着羞到滿臉通紅的沐雙雙,頭也不回地走回船艙裏。至于接下來甲板上的竊竊私語,他沒有興趣,也沒那個勇氣聽了。
「喂!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我好像看到當家的臉紅了?」
「對對對,好像有!真是人間奇景啊……」
「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
「別這樣,左大哥,回北方我們請你喝酒,千萬別告訴當家的。」
「嗯,我要最好的燒刀子……其實我剛才也看到了……」
為了躲避風暴,永盛行的船一啓航便急速北行,靳封辰也囑咐衆人務必提高警覺,預防風暴的來臨。
第一天還是風平浪靜,豔陽照在人的皮膚上都有些發疼了。大夥兒還在想,靳封辰這次也太過緊張,但他們也不是不明白原因,畢竟這十幾大船的貨,關系到朝廷軍與民兵團的勝負,同時關系到北方永盛行的興衰,大意不得。
然後才到第二天,這天氣便不對勁了,大片大片的烏雲密布,四周不時吹來帶着海味的涼涼雨絲,每個人的心頭上都籠罩着一層陰霾。
而沐雙雙與靳封辰立在甲板上,在幾只海鷗低飛過海面後,她當機立斷地道:「全速向東行!」
向東,顯然偏離了航道,不過命令一下,大夥兒仍二話不說地照辦,将船舵轉了方向。然而這一路并不順暢,風開始加大,雨一陣一陣的下,而那洶湧的波浪,要不是永盛行的船堅固密實,換了別的海船,可能都已經被掀翻了。
船上幾名老船夫,在桅杆上遠遠眺望着已被一團烏黑掩蓋的北方海面,那裏不時還看得到閃電,打雷的聲音都還能傳到這裏來,驚心動魄,此時他們才覺得這全速向東的命令有多麽睿智。
不過,沐雙雙并沒有因此放松。她的臉色慘白,因波濤洶湧而感到一陣陣反胃,不過她堅持立在甲板上,因為她知道所有人的性命、整個國家的将來,可能都在她的判斷之間。
「雙雙,妳休息一下吧!」靳封辰看得出她的不适。他自然關心貨物與弟兄的安危,但他更關心她的身體。
沐雙雙感動地望向他,他身為大當家,本可安安穩穩地躲在船艙裏,但他選擇了冒險站在她身邊,支持她,不時扶穩了她,如果不是真心疼愛,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
「不,我還能撐下去。」她緩緩搖了搖頭,臉色無比凝重。「我們并沒有逃過風暴,事實上我們被追着跑,根本逃不過。」
靳封辰也知道現在勸不了她,他內心也是極為掙紮。暗嘆了口氣之後,他一只大手撫上她的背,支撐着她穩穩地立足在大海之上。
而沐雙雙突覺背後一陣暖意襲來,熨得她的四肢百骸一陣舒坦,不适也減輕許多。她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或許是因為他是她的意中人,所以縱使只是這麽撐着她,她也能感受到力量。
兩人互相扶持、并肩前行的情意,就這麽慢慢的支撐着兩人,可惜天公不作美,一陣響徹天地的雷聲是暴風雨的前奏,豆大的雨點紛紛落下,浪濤也越來越接近瘋狂。
十幾艘大船幾乎只能依着浪起浪落載浮載沉,在狂風驚濤下,大船幾乎都要翻覆,幸虧船夫都是老經驗的好手,總能化險為夷,但也是恐怖到了極點。
在天地自然的威力下,人一切抵抗幾乎都像是螳臂擋車,要不是大夥兒都有濃濃的求生意念,早被這般猶如末日的景象震懾得失去信心,只能等着被風暴吞噬。
暴雨阻隔了視線,一眼望去海面上只是無盡的陰暗,偶爾的閃電才能看清楚四周的波濤如猛獸,危險由四面八面而來。到了晚上,更是成為完全的漆黑,這是危險的極致,同時也相當程度阻撓了沐雙雙望天的本事,她現在只能用身體感受着雨勢與風向,才能辨明往哪個方向行走。
「雙雙,太危險了,回艙裏去!」靳封辰此時全身不知被雨還是被浪打濕,披頭散發,已完全失去翩翩貴公子的風采,但他心系的仍是懷中女子的安危。
「不行!你知道的,我現在更不能走!」沐雙雙雙手抱着桅杆,同樣大叫回去,差一點就被浪打歪了身子。
靳封辰一咬牙,突然伸手解下了桅杆上的繩子,接着十分迅速地将自己與她綁在桅杆上。
「這麽大風雨,還有雷擊,妳的聲音傳不出去。」靳封辰在這般的驚險場面中,居然還能向她擠出一個俊朗的微笑。「我陪妳!現在妳就是這艘船的舵手,我幫妳發號施令!」
沐雙雙原本也是害怕到了極點,她知道再一個大浪,她可能就抓不住了。想不到他竟寧可與她一同赴險……光看到他的笑容,她就完全不感到害怕了。
這時候,衆人眼前突然一片黑,一道看起來比山還高的大浪,撲天蓋地的打了過來,還留在甲板上的人全都被沖得東倒西歪,還有些人被卷到了海裏。更可怕的是,走在不遠處後方的一艘船,居然因此而翻覆了。
沐雙雙與靳封辰因為綁在桅杆上,幸而逃過了一劫。然而看到後頭那快速滅頂的船,還有海面上載浮載沉的幾十個弟兄,兩個人都不禁紅了眼。
與人鬥,靳封辰有着十足的自信,但與天鬥,靳封辰發現自己原來這麽渺小,一點招架之力也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幾十個弟兄就這麽在他眼前犧牲。
「那是大牛!還有石頭和李二!」即使在這樣的黑暗下,借着閃電沐雙雙也看清楚了幾個落水的人,竟是與她最為友好的幾個弟兄,這叫她如何忍得住,淚霧就這麽浮上眼眶。
大牛,在她對自己最沒有自信的時候,在衆人面前鼓勵她。
石頭,在她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寧可把自己最愛的雞腿給她吃,怕她餓了肚子。
還有李二,他是第一個折服于她,對她宣誓效忠的人。
這些關心她的人,都要消失在她眼前了嗎?那她學了這麽久的望天之術做什麽?她救不了自己的弟兄……那是她的家人啊!
可是,即使她再怎麽哭叫他們的名字,他們都回不來了。
靳封辰聽得出她聲音中的悲痛,但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在永盛行勢力仍弱時,就是這群人陪他一步一腳印打下如今的江山,不管是誰,他都不想失去啊!
「雙雙,我不想抛下他們,我真的不想。可是為了保全更多人的生命,我不得做下一些殘忍的決定。」靳封辰痛苦地閉上眼睛。「雙雙,妳告訴我,我們還有救他們的希望嗎?如果會犧牲更多的人,我立刻下令急速撤離。」
靳封辰第一次覺得鼻頭都酸了,可是他仍然強撐着,讓自己的聲音冷靜,因為他是當家的,是永盛行第一人。他不能倒,他若倒了,這十數艘船的人,哪裏還能有自信戰勝風暴呢?
他必須相信自己,相信沐雙雙,她是他找來的,她的望天之術,是他見過最神奇的!
沐雙雙也逼自己冷靜下來,用盡全身的感官去感受風雨,片刻後她突然雙目一亮,狂喜地道:「可以救!現在恰好可以救!」
不等她說明原因,靳封辰已當機立斷地下令,「抛繩救人!」
不知他如何辦到的,這道命令竟比雷聲還響,比閃電還亮,每個人都聽到了。還在甲板上的人,都毫不猶豫地抛下了繩子與浮板,甚至有些人用繩子綁在自己身上,毅然決然跳下了海面救人。
這是他們對靳封辰這個當家的信任,而他們當然知道負責觀天象的是沐雙雙,所以這也是他們對沐雙雙的信任。
本以為在這樣的驚濤駭浪、狂風暴雨之中救人不易,但海浪突然慢慢平息了,大雨也漸漸停了,只剩下風呼呼地吹着,卻已經不會對船只造成致命的影響。
這古怪的變化,幾乎讓永盛行的衆人都喜翻了天,急忙吆喝着救人,沒過多久,除了被浪卷走不知所蹤的幾人,落入水中的人都被拉了上來,包含了大牛、石頭和李二,其中幾人喝了太多海水昏迷了過去,但基本上都保住了性命。
「風暴過去了嗎?」靳封辰的心原本有些放松,可看到沐雙雙凝重的臉色,又陡然提了起來。
果然,只見沐雙雙搖着頭。「現在我們在風暴正中心,所以才能暫時安全。然而風暴不時的改變方向,我們要留在這個區域,就必須随着風暴走,直到它減弱,再一鼓作氣沖出去。」
說得容易,但天知道風暴要多久才會減弱?而要随着風暴走更是難上加難,他們又不是神,哪裏能控制風暴往他們想走的地方去?
靳封辰也知道其中的難度,更明白沐雙雙将要挑戰的是多麽大的難題,他忍不住緊摟住她。「辛苦妳了!幸好有妳在船上,真的辛苦妳了。」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沐雙雙朝他一笑,這一笑像是春花般燦爛,但似乎燦爛過頭了,令人有些心驚。
而後,她不再言語,全心觀察着天色,感受着風的流向,一再調整着船隊的方向。而為了支撐她,令她保存體力,靳封辰沒有放下過貼在她背上的手,她所有的命令,也都是由他代為發出。
兩天的時間過去了。
這兩天,船行只要遇到風雨便轉向,有些風吹草動就移動,每個人都心神緊繃如臨大敵,更不用說指揮船隊的沐雙雙了。若不是有靳封辰在後頭支撐着她,她都不知道暈過去幾百次了。
終于在進入風暴,于一片黑暗中行駛的第三個清晨,虛弱的沐雙雙突然挺直背脊,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對着靳封辰說道:「風暴減弱了!西北急行!」
靳封辰雙眼亦是暴出精光,立刻吼道:「風暴減弱了!朝西北急行!」
「風暴減弱了!朝西北急行!」
「風暴減弱了!朝西北急行……」
命令一船船的傳了下去,十餘艘船都轉舵西北,全速前進。出了風暴的中心處後,果然遇到了狂風暴雨,但比起前幾日像是天地毀滅的那種恐怖情景,這只能算是小菜一碟,永盛行的船一下子就沖了過去。
「天亮了!」
「對啊!天亮了,太陽終于出來了!」
在風雨慢慢減弱後,每個人都看到那抹晨曦破開了重重烏雲,慢慢露出萬丈光芒。這是劫後餘生的陽光,大夥兒都覺得,從來沒有看過這麽美麗的日出,從來沒有在旭日初升的那一剎那,感受到了生命的感動。
「我們要感謝當家的與夫人!」
「當家的與夫人從頭到尾沒有離開過甲板,是他們帶我們沖過風暴的!」
「永盛行上下,感謝當家的與夫人救命之恩……」
如雷般的歡呼與吶喊,沖擊着沐雙雙與靳封辰的心。她紅着眼眶,淚水模糊了眼,都看不清楚這些讓她感動的兄弟們了。
幸好,幸好她不辱使命,沒有丢外公的臉,她救了大家,她挽救了永盛行的名聲。她以前為什麽要對自己那麽沒自信呢?她做到了永盛行沒有人做得到的事情啊!
「雙雙,謝謝妳。」靳封辰顧不得衆目睽睽,輕吻了下她蒼白的唇。「這一切,都是妳的功勞。」
沐雙雙朝他虛弱地一笑,在他解開兩人身上綁在桅杆的繩索時,腿一軟,雙眼一閉便昏了過去。
但是她的臉蛋上,卻是帶着滿足的笑容。
至于靳封辰,更是出乎衆人意料,居然被她撞得一個踉跄,差點也跟着倒下去。
衆人不禁大驚,正想過去查看,左忠已第一個跳到他們身前。在暴風雨時,他以他過人的臂力協助舵手掌着舵,否則在天地的巨力下,一個只具蠻力的舵手,哪裏可能扳得動船舵。
左忠才想伸手接過沐雙雙,靳封辰卻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道:「她只是太過虛弱脫力了,沒事的。」
跟着,他深吸了口氣,親自将沐雙雙抱起,緩緩地走向船艙。
衆人都怔愣地看着這一幕,他們不僅擔心沐雙雙,自然也擔心臉色蒼白的靳封辰。待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每個人都眼巴巴地看向左忠,希望左忠能給他們一個解釋。
左忠清了清喉嚨。「主子說了,夫人是脫力昏迷,但我觀察主子會這麽虛弱,應是內力透支。
我猜夫人能撐得過這幾日,都是主子用內力在替她支撐。」
衆人都睜大了眼,詫異自己聽到了什麽。左忠的意思是,當家這幾日都是源源不絕輸出着內力?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啊!這其中還要包括在風雨聲中,以內力發號施令,這要有多龐大渾厚的內力,才能辦得到這些?
他們以前都以為當家的是個文弱書生,頂多就是聰明睿智,風采迷人,再自傲了一點點罷了,想不到當家的身上隐藏的秘密可多了!
左忠也不管旁人怎麽想,在這個時候也才能喘了一口氣,瞇起眼看着益發燦爛的陽光。
嗯,雨過天晴,接下來應該都是好天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