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原住民
警笛聲從金瓯夜總會的四面八方響起。
在趙五衆人的身後,無數的警車疾馳而至,剎停在他們周圍。
一隊隊軍裝警察,從車上魚貫跳下,整齊有序地列隊站好。
前排警察個個持着一人高的防爆盾,後排警察則拔出了腰間的配槍,虎視眈眈看着場中的華人,如臨大敵的模樣。
最後下車的,卻是一個穿着探長服飾的鷹鈎鼻外裔男人,皮鞋锃亮,滿頭的金發也用油梳理得一絲不茍。
下車後,瞪着華人隊伍,大聲吼叫了一句英文。
“亨特探長問你們,為什麽深夜在這裏聚集?是不是非法集會,是不是準備幫派火拼?”
跟在他身旁的卻也是一個華人,躬着腰,大聲地翻譯着。
“是鬼佬亨特啊。”
火赤鏈長籲一口氣,對于龍塘區的這名探長,他也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對方雖然很貪婪,卻是實實在在夠兇、夠狠、能辦事的角色。
“別擔心,有警察在,他們不敢怎麽樣。” 章立波走到火赤鏈的身邊,掏出了一根雪茄,熟練地剪掉一頭,将雪茄烤熱,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煙圈,就像吐出心中的不滿。
“狗屁,你別以為我怕他們了。警察來了我還不好對他們動手呢。”火赤鏈嘴硬着說道,卻有些猶豫地看向那一排排的軍裝警察:“怎麽今晚這麽大陣仗?”
“我也不知道,我跟你一樣都是跑腿的小角色。”章立波抽着雪茄,指了指頭頂,“太君們神機妙算,自然有他們的用意。”
“這個小子,我回頭找人做了他。”
火赤鏈惡狠狠地瞄了一眼唐宸,當然他心中最怨恨的還是趙五:“這些支那豬都是生面孔,會不會是偷渡過來的,有沒有辦法把他們解送出境?”
“如果是偷渡客,我肯定能夠找人解決。”
章立波聽到火赤鏈口中喊出支那豬,臉上卻沒有任何的異樣。
或許在他的心中,也是以華人同胞為恥的。
“送他們去鯊魚點心坊,我找人招呼他們。”
火赤鏈冷冷地說道。
所謂的鯊魚點心坊,是星島對待偷渡客的一項政策,将偷渡客直接遣送到星島旁邊的荒島上,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但有些時候,運送偷渡客的水警人員嫌麻煩,會将偷渡客直接扔下海,讓他們變成鯊魚的點心。
火赤鏈長期從事人蛇生意,跟水路的勢力關系密切,倒不擔心找不到人動手。
對于突然出現的警察,趙五卻沒有半點驚詫。
他拍了拍手掌,從隊伍中走出了一個文質彬彬的華人青年。
青年走到亨特的面前,一嘴流利的倫敦腔,淡然述說着什麽。
亨特滿臉的惱怒,用粗大的指頭指着華人青年的胸口,大聲叱喝着。
哪怕聽不懂他的話語,火赤鏈和章立波也能感覺得到他的惱怒。
“鬼佬亨特的脾氣很大,沒人敢觸他的黴頭,這群華人慘了。”章立波淡淡地笑道。
“我記得上次就有一個小毛頭,只是不小心踩髒了他的皮鞋,就被他當衆掏槍廢了腿,回頭還以襲警的罪名,關進了班房。”綠皮成也湊到兩人身旁,小聲說着聽到的傳聞。
“那他會不會下令,把這幫人全部打靶?”
火赤鏈也是滿臉的興奮,仿佛動手的那個人就是他。
“應該不至于,不過痛打一頓,肯定是免不了的。搞不好還要廢掉幾個。”章立波得意地說道。
“這些軍警都是你叫來的,能不能讓他們動手,把領頭那個老痞子……”火赤鏈指着趙五,咬牙切齒地說道:“把他的臉,給我打爛了,要多少錢我來出。”
章立波颔首同意,打了個響指。
那個給鬼佬亨特當翻譯的華人看見,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
“這是雷樂,華人警察中少有的聰明人,辦事情很穩當。”章立波介紹道。
雷樂的臉色卻有點難看,心不在焉地朝他們點了點頭,耳朵卻仔細傾聽着那邊華人青年和鬼佬亨特的繼續對話。
“怎麽了?”章立波詫異道。
“波爺,事情有些不妥。”雷樂說道。
“就一幫偷渡客,有什麽大不了的?”火赤鏈不以為然地說道,“在星港還有鬼佬解決不了的事情?”
“他們不是偷渡客,都是龍脊山的原住民,有政府提供的身份證明。”雷樂臉色不愉地說道。
“原住民?”章立波聽了他的話也禁不住臉色大變。
龍脊山是星島的主脈,就在龍塘區的西南,大部分屬于尚未開發的無人地帶,有一些還被原始森林覆蓋。
在龍脊山的原始森林附近,便居住了一幫星島本土的原住民,人數還不少,結寨而居,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
為了展示仁愛執政,聯合政府多次派出人員,深入到原住民的山寨進行勸說,鼓動那些刀耕火種的原住民接受人口普查,納入政府管理,卻一直收效甚微。
華人在星島算得上是低等公民,身份遠遠比不上其他族裔。
偏偏出于所謂自由與民主的鼓吹,同為華人的原住民,卻被高高捧起,身份遠在所有人之上。
這種人為的割裂,似乎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至少今天的亨特探長看到了。
超過一千名的原住民,在這個文質彬彬的華人青年律師的幫扶下,将名單納入了政府名錄。
沒錯,這個一口倫敦腔的華人青年持有律師執照,名叫趙拿特,名字翻譯成英文就是堅果。
他攜帶了詳實的資料,足以證明在場的這一千多持杖大漢,都是龍脊山上的原住民。
這個結果,也讓在場的許多人都笑不出來了。
“原住民有什麽了不起的?還不是兩條胳膊兩條腿?”綠皮成有些不理解地問道。
“他們是原住民的話,我把頭割下來。”火赤鏈惡狠狠地說道。
“沒人進一步核實他們的身份嗎?”
章立波臉色陰沉,本能地想向菊花會的倭國友人彙報這個變故。
“信息一直沒有完善……目前上面的态度是,只要他們接受督管,相關認證可以進一步放松。”雷樂嘆息道。
“你們有什麽證據,證明你們是原住民?”
鬼佬亨特氣急敗壞地用華語吼叫道。
其實他的華語不錯,要不然也沒辦法擔任現在的職務。
只是他認為華語是一門低級的語種,一直堅持不肯從口裏說出。
可惜對于原住民的尊重是一種政治潮流,淩駕于一切之上。
因此當趙五搖着手指,表示聽不懂英語的時候。
他不得不扭曲着臉,用華語說話。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媽是你媽?”
趙五繼續輕佻地搖着手指:“我們所有人,都可以相互證明。我們就是原住民,不但是龍脊山的原住民,也是星島的原住民。這地上所有的一切,哪怕一粒沙子、一顆草,都是我們的。”
鬼佬亨特聽身旁的軍警彙報了幾句,強忍着怒火說道:“可是有人舉報,剛剛你們自稱洪家人。”
“洪”字,源于“漢”字的繁體,是華人的主體民族。
“我們原住民是洪族,還是唐族,關你屁事?”
趙五對他的怒火視若不見,不屑應道:“我還姓趙呢,難道你也想姓趙?”
鬼佬亨特也知道,在這個問題上堅持下去讨不了好。
他轉眼看向這些洪家人手中的擀面杖,挑刺道:“那你們那麽多人持械在深夜聚集,準備做什麽?”
“嗯?”趙五故作遲疑地指向越青幫的幫衆,“他們拿刀拿槍的不算持械,我們拿根擀面杖就算持械,你是不是想讓我向你上司投訴你啊?”
“我們都是保安公司的正規雇員。”火赤鏈插嘴道,“在政府已經備案了。”
“那不太巧,我們是龍脊山廚師協會的會員,都是包餃子的業餘愛好者……”
趙五譏笑着,彈出了一張名片:“據我所知,廚師協會不需要備案。我們今天的包餃子聚會,已經得到了政府相關部門的批準。”
廚師?包餃子?
單單看趙五身後那些大漢手中的擀面杖,看起來倒也真的有些廚師包餃子的架勢。
只不過要是有人當真,那還真的是信了邪了。
一千多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三更半夜各自持着一根擀面杖,排着整齊的隊伍站在黑暗的長街上,一聲不哼。
別說這是包餃子聚會,哪怕說是午夜牛郎聚會,可信度也還要高一些。
鬼佬亨特一時語塞,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轉頭看向章立波。
他眼神中多少有些惱怒,顯然對今天下不了臺有些不滿。
只不過此刻卻根本找不到對象發洩,哪怕看着趙五那張滿是嘲諷的臉,恨不得一根敲過去,但想到對方的原住民身份和現場還有律師,他也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沖動。
章立波卻轉頭看向那輛停在一旁的黑色轎車。
在駕駛座上,那個戴着司機帽的青年微微擡起了頭,露出他淩厲的側臉。
“啊,大島先生……”火赤鏈驚呼一聲,聲音雖小,卻也還是被趙五和唐宸敏銳地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