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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筆在宣紙上兩勾兩點,一雙美人的明眸便躍然于紙上。
畫的是美人,畫美人的亦是美人。
青紗帳外,有一個中郎将帶着兩個侍衛走進來,恭敬道:“梅夫人,這三個女子都是陛下囑咐末将精挑細選的,雖不及宮內的,面皮卻也秀美出衆,請夫人笑納。”
梅夫人沒有擡頭,待描好了畫上女子的櫻唇,這才收了筆,拿筆尾輕輕挑起一紗簾的一角,便見帳外男男女女都是呼吸一滞。
“讓陛下不必費心了,我既應了白雪川之請,必會負責到底,無需拿些外物來讨好。”
美人說的話并不算客氣,但誰也無法對她生氣。
——如此佳人,只以客卿之禮待她,未免太過不解風情,若是他,至少送些绫羅綢緞金石玉器之物,哪有送些秀麗少女的道理。
那許中郎暗暗想着,見梅夫人玉白的手指勾起一角簾子,端起筆洗正要向外走,見他們不動,問道:“我想去外面的映月泉取些泉水蕩筆,将軍還有其他事嗎?”
這一聲婉然如空山莺啼,惹得許中郎心中一蕩,道:“現下正是多事之秋,末将奉命來保護夫人,若有什麽吩咐,只教這幾個女子去做便是。”
“……那就是不讓我出去的意思了?”
許郎中險些就軟了口舌,好不容易壓下心裏飄飄然的念頭,說道:“請夫人見諒,末将也是職責在身。”
梅夫人眉眼間似是染上了淡淡的愁緒,道:“江都王還是過于小心了,白雪川為他破了局,他卻不一定能接得住下面的路數,只糾結于我等小節,唉……”
西秦第一美人,聲色俱惑魂,那許郎中縱然知道這是殷焱的貴客,也不免蠢蠢欲動,伸手去接梅夫人手裏的筆洗:“那泉池路遙,夫人嬌弱,還是讓末将來吧。”
明着是接筆洗,暗地裏是想去碰她的手。梅夫人哪能看不清他心裏想的是什麽,微微一笑,松開了筆洗,那許郎中慌忙接住。
“将軍說的是,女人家嬌弱,連只筆洗都抱不住,見笑……”
說着,她便轉過身又回到紗簾後,
那話語中的拒絕之意許中郎又哪兒能不明白,可看見如此佳人,還是情難自禁,心想着既然皇帝不要,還不如他消受了,左右他許家也是世家,有從龍之功,總不會虧待了她去。
“你們先下去吧。”
屏退了四周,把筆洗遞給帶來的少女,許中郎咬咬牙跟了進去。
梅雪園的亭臺一起風便是紗帳漫飛,沒得惹花了人眼,許郎中轉了兩圈找不見人,心中焦躁,忽然回頭見到一個坐着的人影綽約立在一扇屏風後,眼中浮現喜色,匆匆過去道——
“夫人,末将出身世家,仰慕夫人才貌——”
言未盡,一支玉筆穿屏而出,正中了他的喉嚨,叫都叫不出來,便悄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行兇者從屏風後繞出來,面無表情地把那白玉筆拔出,用帕子細細擦淨了筆杆上多餘的殘血,遞給換了個畫案作畫的梅夫人。
“你的朱砂用盡了,勉強先用這個吧。”
梅夫人眼未擡,亦未曾回頭,輕聲道:“我殺人時不好沾血,莫給我添麻煩。”
“你若不想麻煩,就不要涉這世鬥之局,與我歸隐不好嗎?”
“你如此執着,又是何必呢。”
“當年你說我辜負過三個女子,今生不償完情債,永不正眼看我。”陶書生的眼神十分認真,道:“那三個女子,一個我替她殺了逼嫁的貪官,一個為她找到了名醫治好了她患重病的父母,最後一個也在上月為她覓得了合心意的郎君,如今可算還清了債,讓你正眼看我了?”
想起當年事,梅夫人搖頭道:“當年是我誤會了你,那說法不過是戲言耳。你東楚之人最重女子貞節,我半生飄零,五嫁六嫁都是有的,你年紀輕輕,又何必執着?”
“你也說了,西秦人不在意這些,我随你。”
落第閻王的執着不下于衛将離,從認識起至今已有七年了,梅夫人長他七歲,本以為他是年輕人的一時興起,沒想到竟然糾纏至今。
所謂執念已深,大約是如此。
梅夫人也自知拿他無法,尋了個借口道:“你說這話我可不信,若你想真心與我歸隐,此時又何必與楚皇共進退?”
“楚皇其人,疏情薄幸,待女人至多許她富貴榮華,從不付真心。之所以助他,一來是他治下東楚民生的确比太上皇在位時有極大改善;二來是承衛将離的情,她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卻也恩怨分明,私仇再烈,也會為百姓考量。”
梅夫人微微一嘆:“若換了白雪川那等邪魔,多半會将這些亂麻之流一把燒個幹淨,再談求生之策。”
“衛将離去饑荒之地前也是這麽想的,可死的總歸是人命。”
梅夫人不語,她也見過千裏餓殍,雖說西秦易出邪道,但他們多是對人不對蒼生,是以也能理解衛将離的決定。
“……可東楚亂局已開,我已深陷其中,難以脫身,除非這一局見個分曉。”
梅夫人雖是這麽說,但比之從前的冷若冰霜,話語裏已有了三分松動之意。陶書生眼底浮現一絲喜悅之色。
“待了卻此事,我們便……”
話語未盡,簾外便是一陣騷動。
“——我等奉娘娘之命,來調查三皇子身上傷情!你們是誰?膽敢擋秀心宮的路?!”
陶書生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面色一冷:“你在楚宮裏成日就被這種婦人相欺?”
“你莫要妄動,将離已經為我鬧過一回了。”梅夫人略一想,又道:“不對,這個關口,那慧妃還敢來尋釁……不是來尋我麻煩的,是來交投名狀的。”
“可有危險?”
梅夫人搖頭道:“你不必出面,若是可以的話,尋将離來吧,她會想要這一張投名狀的。”
陶書生皺眉思量片刻,點了點頭,提起地上的屍體:“你且拖一拖,凡事萬勿逞強。”
待陶書生走後,梅夫人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跡,拿了桌子上的朱砂盤扣在上面擋了擋,便向外走去。
門口守着的兩個侍衛一臉厲色,但也對來的三個綠衣宮女無可奈何。
妃嫔宮裏的宮女雖說是下人,但品級不一定比他們這些從軍的低,一時半會兒也不敢動粗,只冷冷道:“中郎将正奉命查案,你等若再在這裏糾纏,休怪我等不客氣。”
為首的一個綠衣宮女,一雙吊梢眼,神情潑辣,一看就是那種慣會吵架鬥嘴的,聽了他這麽說,當即挑眉怒道——
“什麽事再大能大過謀害龍裔的罪名?!我們接到裴寶林密報,說三皇子自從你們這兒出來身上就多了幾個針孔,不是梅才人害的還能是誰?我們今日就是要拿她去禦前辨個明白!”
門口侍衛都在在宮外訓練多年,哪裏遇到過這種後宮女人的亂事,一時也不知所措了,和另一個侍衛道:“快去叫許中郎來,這事——”
“不必了,我願意和她們走一趟。”
梅夫人在外面聽得分明……哪兒有人眼睛這麽尖,想來不過是有人在太子宮裏安插了眼線,不好說出來,拿裴寶林頂缸罷了,此時也不過是個借口,目的是想讓她出去。
看見梅夫人的容貌,門口亂作一堆的人又是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那兩個守門的侍衛不見許中郎出來,呆了一呆後連忙攔住已經出了梅雪園的梅夫人:“不可!上面有令,卑職不能放您走出梅雪園半步。”
那秀心宮的宮女道:“人已經出來了,你想如何?我且告訴你,這後宮裏的女人都是陛下的女人,你敢碰半分,小心抄沒你三族!”
話雖說得誇張,但也是實情,兩個侍衛頓時臉色鐵青,忽然前面傳來一聲桀桀怪笑。
“我道是誰,原來是梅夫人大駕,能在東楚地界兒看見梅夫人這等天下聞名的美人,我等真是三生有幸啊……”
來的是七八個面容醜惡的漢子,在宮內行走竟也敢帶着刀具,一看就是那種江湖上的邪道妖人。
一物降一物,軍士怕宮女,宮女卻怕這等江湖匪類……再者宮女們哪裏見過這些人,立時退縮了。
後面兩個侍衛顯然也知道上面近來調動的江湖人不少,并沒有立時拔刀,先問道:“你們是誰?”
為首的江湖人丢過去一面身份牌子,冷哼道:“你主人給的,可別說爺爺們擅闖宮禁。”
……殷焱竟然把這種人都放進來了。
梅夫人略一沉吟,不退反進,道:“若我記得不差,你門中徐廉、杜枭兩個老鬼剛死,好歹有幾分同門之情,怎麽你們白骨靈道餘下的幾位反倒越發精神了?”
接下來就是江湖模式了,後面的侍衛宮女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只能杵在那兒一臉呆滞地聽着。
被嘲了一下,那些人也不惱,笑嘻嘻道:“自然是見了梅夫人才精神起來的,難得同鄉見面,不如今日就敘敘舊如何?”
杏紅的唇角微冷,梅夫人眼神涼涼地看着他們。
“惹到我頭上,算你們好膽識……”
她說話的同時,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随着她眉眼越寒散開,不知何處飛來三三兩兩的幽綠色蝴蝶,翅膀震動間,鱗粉若晶塵一樣四散……
“我還當你們白骨靈道有點骨氣來找我報仇,沒想到只是來欺負婦孺的,廢物就是廢物。”
來的自然是衛将離,她似乎是跑着來的,發絲微亂,但精神奕奕,見了她,道:“二姐,別為這些垃圾浪費你養了那麽久的魑蝶,我來解決。”
那些人一見衛将離,反射性地就要往後跑,忽然其中一人喝道:“跑什麽跑!這妖婦武功全廢,哪兒能是我們的對手?”
衆人一愣,話雖是這麽謠傳的,但看衛将離這等兇人過來,誰不膽寒?
當中又一人朝衛将離喊道:“我們現在可是為皇帝辦事,你要是想動手,可要掂量掂量你的立場!”
“算了,不過是些匪——”
梅夫人正想勸,話說到一半就沉默了,因為衛将離剛從她這邊擦肩而過,正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塊板磚,背在身後走了過去,一臉親切——
“我當然深思熟慮了,大家都是成年人,理智一點,能動手就別講道理,你們說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麽事,打一架再說……
ps。衛将離那波人啊……處理情敵的方式,基本上都是管你丫是誰,先剁死以絕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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