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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施主,戒疤頂上有佛光,摸不得、摸不得呀!”

苦海裏的小沙彌們都特別可愛,藕節一樣的小胳膊小腿,穿着灰藍色的僧袍,一眼望過去像是畫兒裏走出來的年娃娃,便是糙漢如衛将離,也忍不住想摸摸小光頭。

小沙彌人小,被逮住了就只能任蹂躏,直到庭內腳步聲傳出,衛将離才老老實實地把小沙彌放下。

“衛盟主。”

衛将離一擡頭,便見面前走來一位九尺高的老僧,竟比她六哥姚人雄還高上一截,渾然如一尊鐵塔。

衛将離都不用确認,行禮道:“衛将離見過律藏大師。”

律藏大明王微微點了點頭,世上少有人在他面前不露異狀的,單憑她第一次相見便不卑不亢這點,同輩中便罕有人能及。

“衛盟主欲挑戰天下,願将擂臺設于我苦海,乃苦海難得之盛事,老衲本當歡迎之至——”律藏大明王也是痛快人物,話鋒一轉,直截了當道:“衛盟主之為人,自和親平兩國戰事後,老衲亦是敬佩不已,凡事能幫得上衛盟主的,苦海自會相助,但若是幫不上的,還請衛盟主勿要強人所難。”

衛将離略略訝異,他一見面就這麽說,說明佛子溫儀已與他提前打個招呼了。十八浮屠可是天下三大禁地之首,律藏大明王明知她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卻沒當場轟她下山,這……

——有戲。

衛将離眼瞳微亮,道:“律藏大師過譽了,衛将離此來的确是想請大師放出困于十八浮屠中的前朝大将呼延翎,若有強人所難之處,衛将離願以其他方式補償苦海,還請大師行個方便。”

律藏大明王沉聲道:“你可知呼延翎何許人?”

衛将離道:“前朝柱國,武功蓋世,出則縱橫天下,罕有人可撄其鋒。”

律藏大明王道:“既然深至其害,何以放其出來為禍蒼生!”

衛将離看了一眼周圍,似乎稍有猶豫,律藏大明王見狀,一雙麒麟目瞪向一個方向,真氣湧動,張口喝道:“吒!何方賊人!安敢在苦海鬼祟!”

便是以衛将離此刻恢複了七成的功力,這一下也是被震得耳間一痛,待看過去時,遠處走廊處一個灑掃的僧人被這聲音一喝,身子一僵,竟就此七竅流血倒了下去,生死不明。

……好強。

很快便來了不少武僧将那七竅流血之人擡走,而律藏大明王轉過頭,以很平常的語氣道:“近日來苦海裏慣有些宵小耳目,衛盟主不必在意,現在大可據實以告了。”

若是尋常人,這一下展現實力,九成九的人都要知難而退,可衛将離卻越發精神,道:“不愧為苦海大明王,先前擔心我之同門欲破十八浮屠,想來是我多慮了。”

律藏大明王臉色一黑,道:“聽衛盟主言下之意,之所以前來提走呼延翎,乃是因梵逆白雪川欲破我十八浮屠?”

“難道律藏大師未曾聽聞?”

“聽聞了,先前他來過一次,不巧遇上佛子溫衍,雖說吞敗而歸,但老衲不得不驚駭,此人年紀輕輕,又被鎖了一半功體,竟能從溫衍手下糾纏三百餘招,最後還全身而退,簡直聞所未聞。”

衛将離道:“白雪川其人欲平天下、欲亂天下皆在一念之間,若等他前來,我怕放出的不止是一個呼延翎,十八浮屠其他惡者恐怕也會一同入世,倒時才是真的天下大亂。”

她太了解白雪川了,深知他若是想做什麽事,最喜歡的便是渾中見清的那一套,而苦海高手如雲,白雪川又不傻,若想順利帶走呼延翎,多半會把十八浮屠所有犯人全數放出來,到時苦海的高手們都忙着四處捉拿逃犯了,哪裏又顧得上他?

律藏大明王道:“衛盟主的确多慮了,便是白雪川再天縱奇才,也難撼十八浮屠,衛盟主若要說服老衲,少不得要證明你鬼谷門人有此能力。”

唔,到底還是要幹一架。

衛将離來此之前便有所準備,此時也不慌,定了定神,道:“大師欲指教衛将離一二?”

律藏大明王搖頭道:“曾聞衛盟主因阮清沅之故武功盡廢,此時好不容易恢複一二,來日還要戰天下英豪,自當保留體力,老衲不會在此時恃武相欺。”

“那大師的意思是……”

律藏大明王揚手一指十八浮屠方向——

“證明你鬼谷門人有擡得起斷龍石之能!若不能,還請衛施主回去好生備戰,勿要再危言聳聽。”

……

“……這西秦衛盟主不是已經嫁入我東楚皇族了嗎?怎麽竟然還敢出來挑戰東楚衆英雄?”

“那我們此次赴會,是要以見皇後的禮節拜見,還是以江湖同道之禮?”

“不知道,到時候看別人怎麽做就跟着做吧,好在天子有令,苦海山中除在佛前,不必行跪禮,這衛盟主選這麽個地方,想來是在昭示此次挑戰天下并非要以勢壓人,卻也夠細心的。”

“呵,她以東楚皇後身份挑戰天下就夠以勢壓人了,如今來苦海山的誰不是巴望着哪個愣頭青一時沖動把這重傷難愈的衛盟主給打下去了,然後再設法去奪他贏來的晉江訣?”

短短數日,苦海山下原本供給香客的客棧都已經爆滿——西秦兩大功法落入東楚,當日白雪川在劍聖葬禮上拿出的大日如來印他們沒趕上,這次的晉江訣誰也不想錯過。

畢竟晉江訣此等神物……可是不挑資質的!

人人心中都長了草,更有些名門,借着與苦海的關系,提前數天拜山,唯恐過了兩日苦海便要開始封山門了。

此時通向苦海山的通天階似乎騷動了起來,一個江湖武人滿臉興奮地一邊從上往下跑一邊喊——

“西武林盟主衛将離要與律藏大明王角力,試擡斷龍石了!!!”

一個婦人,要和天下第一雄力的苦海大明王一較氣力?!

饒是西秦女人向來以彪悍聞名于世,但這麽彪悍的,除了衛将離還沒見過第二個。

下面正頂着烈日爬山的人都齊齊一愣,議論聲轟然炸開,左右都是在确認此事真假,但同樣的動作都是加快了腳步往苦海山門上擠,唯恐錯過好戲。

不多時,離苦海十八浮屠允許範圍內最近的觀心坪上便擠滿了烏壓壓的人,都在翹首望着對面懸崖上的斷龍石。

那斷龍石猶如一塊倒扣的漏鬥,下面扣着的才是入口,只有從這個入口,才能上得後面的十八浮屠塔。

而斷龍石有墨家高人設計,提不起撬不得,便是讓騾馬去推拉,也是越使力、越重于千鈞,當中微妙,也只有碰了它的高手才能感應到。

“若是換了你,可會如令師妹這般硬碰硬地去挑戰斷龍石?”

“阿離此法雖直,卻也是她以誠謀事的作風,事成則友達。”

“也是,不像你以心機謀事,事雖成,仇也結下了。”

掐着時間到苦海的白雪川笑而不語,佛子溫儀若非出家人,早已對他嗤之以鼻。

“貧僧醜話說在前面,你上次已與我溫衍師兄交過手,等同已是苦海仇寇,若今日你被律藏大明王發現,貧僧必會義憤填膺地将你等邪魔拿下。”

白雪川笑道:“那你且編個好詞兒,省得到時拿不住我,你苦海下不得臺來。”

“雪川兄。”

“佛子何事?”

“佛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望你自重。”

“在下對善報之期待十分殷切。”

佛曰,總有那麽些個人……不要臉。

佛子溫儀道:“衛盟主現在怕是已準備好了,你若再在此杵着,我難以解釋,不如你……”

佛子溫儀這麽說着,便看白雪川動作悠閑地解起了護手,随後就這麽把手放在一側那麽等着,不多時,待後面的衛将離一出現,看到他也在,先是愣了一下,随後翻了個白眼,走過來抓起他的手腕張嘴就是一咬。

佛子溫儀:“……”

說好的互坑互怼,相鬥相殺呢?你們鬼谷門人能不能在出家人的地盤注意點影響,簡直沒眼看。

沒眼看的溫儀大師唯恐把律藏大明王引來,只得默念了一遍菩提心經後,這邊的不可描述才結束,衛将離飲罷血後雙目有些妖異,随意地抹了一下唇邊,道:“我可不覺得你這是在讓我。”

“自然,若阿離挪不開斷龍石,師兄這方也不知該如何下手,所以望阿離不負所托。”

“我會贏的。”

白雪川做了個請的手勢,待衛将離走出去後,久久不語。

佛子溫儀不禁道:“你若真有心以待,何不等她将傷好全了再出山?”

白雪川看着窗外騷動起來的人群自動分出一條道來,眼中晦澀難明——

“她之病痛在心,非是在身。天高地闊,方是蒼鷹所歸之處,僞飾囚籠……如何配得上?”

……

這是武者稱雄的時代,無論在哪個領域,最強,就是至高的榮耀。

不是要做什麽陰謀詭計,而是她必須抓住這個機遇,以一種絕對壓制的姿态宣告……昔日的西秦兇神,已經回來了。

——假如你曾經從雲端上跌落下來,那你一定舍不得站在雲上的滋味。

“衛盟主,老衲已派弟子拿來了傷藥,若挪動中不慎受傷,不必勉強。”

“多謝律藏大師好意。”

點頭表示感謝,衛将離伸手按向斷龍石,稍稍施力,臉色便凝重起來——那石中仿佛有某種液體,一推便遇到極大阻力,使得這石頭比她想象得還要重一倍。

見她暫時撤手沉思,此時懸崖那邊有耳尖的好事者喊道——

“律藏大師,何必與她詳說,讓她看看我東楚的斷龍石不是她一個婦人能舉得動的!”

“到底不過是個有些名聲的婦人,還不是嫁到我東楚來了。”

“到宮裏享福這半年,百煉鋼也化成繞指柔了吧哈哈哈~”

嘲笑聲不絕于耳,聽得律藏大明王一陣皺眉,正要喝斥之時,忽然一聲沉重的磐石摩擦聲傳來,駭然回頭。

她連手抖沒有用,一只腳踏得足下地裂,以此借力,狠狠地,将嘲笑聲踩進了斷龍石裏,任那石中機竅再如何作弄,都架不住那傾軋而來的、如山如岳的力道。

待那斷龍石發出一聲哀鳴後,露出地下一條陰氣森然的月牙黑縫,周圍一時陷入死寂。

西秦衛将離……了不得。

律藏大明王也是一時失語,便聽衛将離長籲一口氣,眉梢微挑,道——

“家師總說我空有一把力氣,腦子不好使,卻總是想,力氣大有力氣大的好處。大師所見,我鬼谷門人是否足以自證實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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