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來自黑暗

這段時間春時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綜藝的錄制，不是不想拍戲而是沒碰上合适的劇本，上一部尚天朗的戲是袁淼動用了無數關系好不容易搭上的，可要還想再遇上一個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

原本圈裏好本子且團隊夠硬的就少，鳳毛麟角的那麽幾個，利益相關還要再摘出去一大半，剩下的人家還要考慮春時的形象是否合适。

不過也正好之前春時拍的那部武俠片上映了，也配合着劇組跑起了宣傳，那部電影的劇情并不沉重，很輕松愉快的風格，而導演對畫面的要求極其高，在保證了本本分分講好故事的同時幾乎讓每一個畫面都堪比畫卷，随手一截圖就能拿來當桌面用，最關鍵的是春時在裏面的造型頗有女俠的爽利幹脆，這也是被很多人誇獎的地方，雖不至于像于孟奇那部電影收獲口碑的同時還能收獲獎項，但也是一部難得的佳作了，票房也非常可觀。

這部電影填補了空白期，其實就算沒有春時和袁淼也早已練就了淡然處之的本領，也不着急，因為着急也沒用，送到她們手裏的邀約一直都不少，要随便挑一個矬子裏拔大個兒也不是不行，這就是一個談不上是非對錯的選擇問題而已。

沒魚蝦也好大概是圈子裏絕大多數的選擇，金字塔向來是越往上越收緊，只有少數人能站上去，競争太激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大概都要餓死。

當然春時現在肯定是餓不死的，就連袁淼都和柏明庭簽了協議，每年就算不做什麽也有進項，她也餓不死，可她們不是因為餓不死才這樣做，尤其是對袁淼來說，她的堅持并不純粹。

這條路難走，但在袁淼看到也是春時最适合走的一條路，春時滿身棱角本身已經是一個争議人物了，就是因為這幾部電影都算是難得的佳作演技也受到了認可還得了獎才能翻身，但也是如履薄冰，稍微選錯那麽一點兒那就連好作品的加持都沒了，要摔下來簡直輕而易舉。

所以她是不想等也要等。

今天春時有錄制的工作，這一次是倒數第二次錄制了，主題比較特別，是和禁毒有關系的，劉本光大概也知道有關春時的一些傳聞，在錄制之前專門化妝室和她聊了一會兒，還少有的給春時特別透露了一些節目中會出現的細節，希望她能有個心理準備，也看她是否能接受。

畢竟和春時之前的傳聞有些許關聯，無論是從輿論方面還是從春時的心理接受層面去考慮，劉本光都覺得是有這個必要的。

這一期的背景是在八十年的居民樓中，春時被分到一件破破爛爛的連衣裙，以及劉本光之前告訴她的，可能與她父母有關系的內容，确實和她有些像，但也不完全一樣。

就好像那句話，幸福的人總是相似的，但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比起快樂，痛苦像是一個更迷人的家夥，千變萬化擁有各種不同的面目，讓你無法抗拒，只能努力去承受它帶給你的一切，或濃或淡，或深刻或淺薄，或沉重或輕柔，後果是你也許可以承擔或者無法承擔的，唯獨痛苦本身能獨善其身。

春時都不需要心理準備，她曾經獨自面對痛苦很多次很多年，她和它相處，在它幻化成專屬于她的那一面下，熟悉着了解着，後來開始交錯而過，變成只是擦肩的關系，可到底不是完全的失聯，就好像現在，她依舊能捕捉其陰影。

一起錄制的藝人在幾期的相處中已經關系很融洽了，沒有再發生類似之前夏曉曉的排擠事件，他們大約也都知道一些關于春時的過往，這一期都顯得有些小心謹慎，處處考慮着她的感受，那是關心的一種表現，春時能體會到。

最後的結局是溫暖的，這應該是件好事，所有嘉賓都發揮的很好，每一個選擇幾乎都是正向的，春時不知道這是否符合自己心中更為合理的預期，但确實更能被接受，尤其是站在觀衆的角度，大團圓結局适合輕嘆一口氣之後說上一句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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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過不去也沒什麽，如果一切都太強而有力，身為主角的你無法與其抗争，失敗也沒什麽。

“我知道大家今天一直都很照顧我，真的很謝謝大家，也謝謝節目組。”節目進行到最後，在所有的故事都塵埃落定之後，在鏡頭前春時突然有了想說的話，之前劉本光在問她的時候她的回答還是拒絕的。

可她現在卻改變了主意。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毒品到底意味着什麽，用抽象一點的方式來解釋，我覺得它更像是一只野獸，獵物就是人的靈魂，當你被它捕獲的時候，你會失去良知，善念，甚至是是非和所有感情。”

春時身上的衣服本來看上去就很破舊，經過這一天的錄制之後就更髒了，纖瘦的身材和這樣的衣服搭在一起，脆弱到好像一碰就會折斷，可她的眼神很平靜，從平靜中催生出一種，你無法言說，甚至無從判斷的力量。

“我父親就被它吞噬了，我的母親想把他拉回來，結果她失敗了，我那時還太小記憶也很混亂，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正常的家庭到底是什麽樣子的，父母對子女和子女對父母，都應該是一種什麽情感。”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想要去打擾春時，只有攝像頭在堅守着崗位，盡忠職守的把這一幕記錄下來。

“我好像挨過很多打，至少醫院的資料是這樣，腦袋這裏現在還有一個疤。”說到這裏的時候春時低了一下頭，對着攝像機指了一下自己頭頂的位置：“但我覺得這些應該不是全部，那些恐懼和傷痛在更深的地方。”

收回了手，春時的語氣從始至終都很鎮定，目光平視鏡頭，可以往那張總會讓人驚豔的臉如今卻只能看到一絲，名為蕭索的東西。

她從黑暗而來，至今也沒能完全擺脫，她始終和黑暗有關系，就好像今天這期節目的錄制，其他人只是扮演者，而她是參與者。

“我現在也會做噩夢，夢到瘋狂的眼睛，紅色的布滿血絲，夢到桌椅往頭上砸來，夢到尖叫聲，有時候我會醒然後一夜無法入睡，但有時候我根本沒辦法醒，比起後面這一種我比較希望是前面那一種。”

春時笑了笑，那笑容一點都不勉強，也不僵硬，反而很從容：“說了這麽多，我沒有要賣慘的意思，我現在很好，有很好的工作很好的感情，我只是和那些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正在經歷着和我類似遭遇的人說，我知道那很痛苦，我理解，堅持很難，我也理解，我都知道，我希望我的前路是光明，我也希望你們同樣如此，至少要懷抱着這種希望吧，如果這樣日子能好過一點。”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停了一下，神情在頃刻間發生了轉變，多了威懾和銳利：“還有，如果你是噩夢的施予者，別忘了這個世界是有正義的，請你收起獠牙，不要再做野獸的幫兇了。”

其實春時知道，最後那一句話更多的是無用功，但她還是想說，人有時候就會做一些明知道沒用的事。

之後組裏的氣氛一直都很沉重，大家似乎都被春時給感染了，一直到春時回休息室卸完了妝，劉本光又把參與節目的藝人都召集了起來，臨時開個會。

他的意思是等這期節目播出之後想剪輯一個宣傳片，不是為了宣傳節目，而是為了宣傳禁毒的。

類似的片子當然已經有很多，可這種事是再多都不嫌多的，這個宣傳片會投放到幾個合作的視頻平臺，其中當然也會有參與節目藝人的片段，但這在原本的合同中是沒有的，他需要事先征求藝人及其所屬公司的同意。

有幾個藝人都是獨立工作室，當場就直接表示沒問題，而有公司的會稍微麻煩一些，但也都表示會全力和公司協調，問題應該不大，會在明天一早給出答複，而春時就是其中之一。

這個結果已經很好了，劉本光挺感謝大家，并且在衆人的調侃中答應了要請客吃飯。

有些制作人是很喜歡搞吃請那一套的，但劉本光卻完全走另一個極端，工作結束就立刻消失不見，但一旦到了工作場合又熱情似火好像你就是他這輩子最鐘愛的藝人，制作人是這樣的性格，所以他們這組人到現在還沒有完整的在一起吃過一頓飯，正好下一次就是最後一次錄制，聚一下也挺好。

那天晚上春時回去的時候柏明庭已經睡了，将近淩晨一點鐘，屋子裏很安靜，也沒開燈，但那種黑暗和回憶中的卻是完全相反的。

有個很輕很輕的呼吸存在，春時順着找過去，隔着被子把臉靠在那人的肩上，她覺得這一天消耗了她太多精神，好像光這樣就能幫她充電似的，可這個姿勢并沒能維持太久，很快原本應該在熟睡的柏明庭就轉了過來，兩個人終于面對面。

屋子裏依舊很暗，其實看不太清東西，但他們似乎有另外的方式去感受彼此，就這樣靜靜地在黑暗中對視了幾秒鐘之後，柏明庭伸出手将春時摟了過來，貼着她的耳朵，對她說：“辛苦了，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