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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這都日正當中了,季少卿才來辦公,似乎是有了靠山,底氣也硬了?」
春宴過後的第一個當值日,季采樂一進光祿寺的門,便見到光祿寺卿劉善那陰恻恻的臉,以及尖銳譏諷的言詞。他已接到劉建安的命令,要給這不聽話的光祿寺少卿一頓教訓,最好能逼得他自動去職,絕了讓李政昀的勢力進到光祿寺的可能性。
可惜劉善不知道季采樂是個現代人,而且還是個很天兵的現代人。重點是,她先前是個美食部落客,自由業的結果就是沒有多少職場上與同事相處的經驗,因此他無論是冷嘲熱諷還是尖酸刻薄,她壓根就沒感覺。
于是他那番陰陽怪氣的言論,被季采樂當真了,她納悶地倒退一步踏出了光祿寺,看看天光之後才踏了進來,認真地開口。
「那個劉大人,你家的時鐘是不是壞了……啊不,應該是沙漏?還是日晷……總之你拿來記時間的東西也太爛了,現在明明才剛過辰時,你卻說日正當中,建議你把那爛東西換掉,要不就去配副眼鏡……呃,去訓練一下眼力,免得你又看錯,屆時明日太陽還沒出來就來上班了,那多傻啊!」
「你!果然有了靠山,連本官的話都敢頂撞了?很好,你很好……」劉善聽得怒火騰升,一張臉都漲紅了。
「哎呀劉大人,我才剛到職沒幾天,你就誇贊我很好,我會不好意思的。」季采樂喜孜孜地道。
「我不是在誇贊你!別仗着你背後有李首輔,就得意忘形!」劉善氣得大罵。
季采樂聞言,卻回頭一看,接着一臉納悶地轉回來說道:「劉大人,我就說你眼睛該去檢查檢查,我背後哪裏有李首輔呢?」
天知道一旁光祿寺的官員宮人們,個個是聽得臉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看着這個老仗着慶國公耍威風的頂頭上司如此吃癟,這些官員的目光裏不知道是同情還是譏笑。
劉善感受到這難堪的氣氛,幾乎氣得渾身發抖,一下子忘了劉建安說要不留痕跡除掉季陌白的交代,他當下就想宰了他!「光祿寺少卿季陌白!你簡直冥頑不靈,無法管束,我這就親手摘下你的官帽,再好好參你一本,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劉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此時,光祿寺的門口又進來了一個人,卻是李政昀的随身護衛馮光。馮光此人身材威武,一臉正氣,武功深不可測,平時在李政昀身邊并不多話,卻是李政昀最信任的人,他出現時,辦的一定是李政昀最在意的事,幾乎等同于李政昀本人現身。
所以他一出現,劉善的氣焰立刻降了下來,硬是忍住氣,皮笑肉不笑的道:「馮護衛說笑了,是季少卿頑劣不堪,我才會忍不住,只是開開玩笑……」
「劉善,李首輔說,要拔掉你光祿寺卿的職位。」馮光突然一臉嚴肅地道。
劉善大驚。「為什麽?下官自認沒有做錯什麽,李首輔為何要拔掉下官的職位……」
「我也只是開開玩笑。」馮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劉善都快吓哭了,他可不覺得馮光在開玩笑,當然這只是一個小小教訓,李政昀或許是要馮光來壓一壓他,替季陌白助長點氣勢,也變相警告劉建安不許動他的人。但劉善更知道,這神明打架,倒黴的一定是離最近的小老百姓。
「馮護衛此次前來是為了?」劉善滿頭大汗,一改先前的跋扈,小心翼翼地問道。
馮光指着季采樂,「李首輔有事找她,要向光祿寺借一下人。」
「是是是,首輔大人有命,下官不敢不從。」劉善轉向季采樂,硬擠出一個笑容。「季少卿,你去吧!今日不必回來官署也沒關系。」
季采樂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跟着馮光走了,行到一半,她忍不住對着馮光說道:「馮護衛,你方才好威風啊!那劉大人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氣得要把我宰了,你只是繃着臉說一句話,他馬上乖得像孫子似的。」
馮光挑了挑眉,無奈地道:「你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就是他生氣的原因。」
季采樂笑嘻嘻地回道:「不過首輔大人确實是守信之人,他說要保住我,就派了馮護衛你來,他果然是大大的好人啊!」
李政昀是好人?馮光默然不語,因為他不想說出違背良心的話。
「首輔大人還說要我跟着他,就能吃得飽飽的。現在馮護衛是要帶我去首輔大人那裏吃東西嗎?」
「是。」這下,馮光的目光帶了絲憐憫,這傻妞似乎不知道,李政昀已把她當成專屬嗅毒人,在他那裏吃東西,一個不小心先被毒死的就是她啊。
「首輔大人不愧澤披天下,為國為民,連我這個小官的需求都照顧到了,如此善體人意又溫柔和善,外表也玉樹臨風,簡直就是白馬王子般的存在,我要是女人,一定會為他着迷的!」季采樂像個小粉絲般,捧着泛紅的雙頰,一臉夢幻地道。
「咳!」馮光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季少卿,李首輔已告訴我,你目前是女扮男裝。」
「啊?首輔大人居然連這種機密都告訴你了?」她突然反應過來,臉蛋忍不住一陣發燙。「馮護衛果然是大人的心腹,難怪你剛才霸氣的講出要拔掉劉善的官時,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簡直就是人形的首輔令牌,如人親臨……」
季采樂劈裏啪啦地說一堆話,想引開馮光的注意力,剛才自己說女人都會為李政昀着迷,不就代表自己已經被他迷住了?可是馮光好像完全沒被她轉移話題,還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看着她。
「……反正馮護衛!我說自己迷上首輔大人這麽害羞的事,你千萬別說出去啊!」她最後腳一跺,幹脆耍賴。
馮光的目光更是同情了,這丫頭若只是感激李政昀,那還不是最慘,但她若是心儀李政昀,恐怕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想到首輔大人那風度翩翩的樣子又禍害了一個純情女子,他就忍不住想嘆氣。
「我不會告訴首輔大人的,你……自求多福吧!」
百憂閣是李政昀在皇宮內的住處,是他擔任太子太師時,先皇禦賜的地方。直到他如今貴為內閣首輔了,所有的辦公休憩仍舊位于此處,甚至有時需要住在宮裏,他仍是睡在百憂閣裏。
馮光領着季采樂來到百憂閣後,便站到了李政昀身後。此時李政昀正在批閱公文,告一段落後,他方擡起頭,看着眼前有些局促的少女。
「你怎麽了?以前你見到本官時,還相當落落大方的。」
馮光擡起了頭,什麽都還沒說,季采樂卻臉紅脖子粗地叫起來。
「不準說!馮護衛你答應我的,不準說——」
馮光不由得一陣無語,他根本沒準備開口,标準的站在旁邊也中箭。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沒答應她任何事情吧。
李政昀倒是一臉興味盎然,他這個護衛平時不太開口,怎麽才一會兒時間,似乎就和這少女混得很熟了,兩人之間居然還有了秘密?
看馮光的目光望了過來,季采樂更急了,「馮護衛!我說只要是女子都會為首輔大人着迷的事,實在太害羞了,你千萬不能說出來,否則我在首輔大人面前怎麽做人……」
話聲戛然而止,季采樂一時心急口快全說了,現在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這下不僅馮光啞口無言,連李政昀也是一臉哭笑不得。這丫頭還叫人別說,自己卻像是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一股腦兒全說出來,足見她确實缺了點心機,是個好控制的人。
不過想想自己玉樹臨風,沒兩下就風靡了一個少女,李政昀心裏也不禁得意起來,只不過臉上仍舊一副和煦如春風的好人樣。
「無妨,季少卿一時口誤,本官不會介懷。」他淡淡一句話把此事帶過,保全了季采樂的顏面,自然也博得她更多好感。
接下來,他領她到了後廳,放眼看去一張大桌子上,十數道好菜羅列,有的還冒着陣陣白煙。
季采樂瞪大了眼,方才丢臉的事馬上被她扔到十萬八千裏外。「哇塞,那是肉丸子嗎?怎麽能炖得油亮油亮的?還有那道蒸魚,鮮得都像要跳起來了……」
瞧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食物拉去,彷佛那仰慕他的話只是昙花一現,他的吸引力還比不上食物似的,李政昀難得發現自己古井無波的心境居然有了一絲絲的不舒服。
他很快把這種情緒抛去,笑吟吟地道:「這些食物,你先用一些,你覺得不好吃的就挑出來,可別硬吃。」
「我全都可以吃嗎?」季采樂一陣興奮。
「可以。」
李政昀話聲一落,季采樂便開心地沖向了餐桌,抄起一副碗筷便開始進攻。李政昀觀察她用膳的過程,果然有幾道菜被她挪到了一旁,碰都不碰,剩下的她可沒客氣。
先前春宴她挑出的幾道菜,經他找太醫化驗,果然都被下了慢性毒藥。這季采樂有着獨特的嗅毒本領,應是無庸置疑,所以眼下他要在皇宮用膳,才會又找了她來。
不過這丫頭的吃相倒是挺可愛的,稱不上粗魯,小嘴兒一張卻能吞下一大顆肉丸子,然後津津有味地邊嚼邊眯眼直笑,讓他也忍不住想跟着微笑起來……
等等!他明明是在測試她嗅毒的能力到了什麽地步,怎麽反而被她的吃相給吸引住了?
眉頭微微一皺,李政昀把自己的眼光從她身上移開,卻對上了馮光探詢的眼神。他清咳了兩聲,故作鎮靜的轉移話題,「自從劉建安的勢力滲入光祿寺,本官在宮裏再也不敢放心用膳,即使山珍海味在前,也是食之無味。」
原來方才首輔大人臉色忽陰忽晴,是在感嘆這個?馮光點了點頭,回道:「大人過去太過偏食,現在有了季少卿,大人也可以安心用膳了。」
「其實,本官也不是那麽挑嘴,只不過身在其位,所煩事多,久而久之食欲也差了。」李政昀微嘆。
「不過季少卿确非常人,嗅毒的能力居然如此傑出,又對大人死心塌地,未來必能成為大人的臂助。」
「是啊!想不到讓我在宮裏尋到這麽一個奇葩……」
提到季采樂,兩人的目光又往餐桌上看去。這一看,兩人的話頓時突兀地打住,餐桌上空空如也的碗盤以及一個端坐在原位喝飯後茶的少女,都讓兩人難以置信地看直了眼,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馮光,如果我沒記錯,方才我們只講了幾句話吧?」即使辯才無礙的李政昀,現在說起話來都有些艱難。
「是的,首輔大人。」習慣沉默的馮光,也覺得很難用言語形容自己看到的景象。
「在這幾句話的時間,她居然能夠把所有食物都吃完?她不知道那是本官的膳食嗎?」李政昀請她來,是來嗅毒,可不是來跟他搶食物的!他雖然挑食,卻還是會肚子餓要吃飯啊!
「咳咳,大人方才确實沒有說清楚,只是答應她什麽都能吃。」馮光好心地提醒。
「但凡正常人都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吃那麽多東西啊!」李政昀仍是震驚。
「大人你請她來,不就是因為她的不正常嗎?」馮光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之前還擔心單純樂天的季采樂,會被李政昀這頭腹黑的老狐貍給拐了,如今看起來,她也是有她的方法來制衡他嘛!
而兩個男人的目光焦點季采樂,喝下了最後一口熱茶,用布巾擦了擦嘴,還一副文雅的樣子,起身向李政昀說道:「感謝大人的賞賜,這些食物都非常美味,是大人請人特別烹調的吧?」
「給內閣首輔的膳食當然是特別烹調的,怎麽可能不美味。」李政昀的俊臉幾不可見的抽搐了兩下。
「雖然分量少了點,不過這些是大人的心意,小女子銘記在心。」摸了摸小肚子,季采樂仍覺得尚不滿足。
這下李政昀的臉都快歪了。「分量少?你是認真的嗎?」
「下回大人請人多準備點,咱們可以一起吃嘛!」一起吃很像約會啊!季采樂心中羞答答地想。
「呵呵,我會的,呵呵呵……」李政昀覺得自己都氣笑了,要跟她一起吃,他是否要先把自己的分量搶下來才行?堂堂一個內閣首輔,和一個少女搶菜吃成何體統?
「大人,我在這裏也耽擱得夠久了,雖然劉大人叫我可以不用回去,但我畢竟還是領國家的薪水,還是回去看一下好了!」季采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實她對李政昀的心意被他知道了,方才還能借着吃轉移一下注意力,現在吃飽了要直接面對他,她臉皮還沒厚成這樣。
李政昀無力地道:「好吧好吧,你回去吧。」等你回去,本官才敢再叫人送點膳食來,否則哪搶得過你啊!他心忖。
季采樂告退了,李政昀見她一走,連忙叫馮光請禦膳房再送幾道菜來。時間近午,他忙了一早上确實也餓了,尤其方才看到季采樂那滿足的吃相,也引動了他腹中幾只饞蟲。
不過馮光的幾句話,卻狠狠地澆了他一盆冷水。
「大人,你請季少卿來,不就是為你嗅毒的嗎?」
「沒錯。不過她把本官的膳食吃掉了,若再留她,依她秋風掃落葉的态勢,本官要吃什麽?」
「大人,你現在再請禦膳房送菜來,卻把為你嗅毒的季少卿遣走,那你還不是不能吃?」
「……」
劉建安與李政昀的鬥争,幾乎可說已搬到臺面上來了,只是目前範圍限縮在光祿寺一隅。
別看光祿寺只是小小的一個地方,但它事實上掌控着宮中所有的膳食,因此只要拿下了光祿寺,在皇宮裏要毒死誰還不簡單?
光祿寺卿劉善,是劉建安早年就在光祿寺安插的人馬,在他的幫助下一路晉升,也一路在禦膳房、尚食局等處鏟除異己換上自己的人。好不容易坐上了這個禦膳一條龍的最高位,卻在安插副手時被李政昀橫插一杆,硬是給了捐官的季陌白。
不過這也沒關系,劉建安也知道季家只是個暴發戶沒有勢力,将那季陌白收納過來也就是了。想不到李政昀的動作更快,在春宴的時候就公開表明季陌白是他的人了,叫劉建安如何能忍受自己拿下光祿寺的計劃功虧一篑?
因此,讓劉善弄死季陌白勢在必行,只不過李政昀顯然護着季陌白,要弄死他必須做得不知不覺才行,最好是借力使力,讓人抓不到把柄。
而位于風暴之中的季采樂,大概是這場鬥争之中最不進入狀況的人。
昨日她由百憂閣回到光祿寺後,劉善只是沉着臉把公文都丢給她,并沒有多說什麽,不過即使單純如季采樂,也知道自己在這個上司面前大概黑到發亮。
這些事她倒不是很在意,畢竟她再傻也知道自己背後的靠山是內閣首輔,那等于是公司裏的執行長在罩着她啊!她沒有橫着走已經很客氣了。
然而今日一踏入光祿寺,卻發現劉善相當反常的朝着她笑咪咪,還熱情地和她打招呼,讓季采樂渾身的毛都忍不住炸起來。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詐,而且這個又奸又詐的人還長得不太讨喜,讓季采樂只覺得自己活像是被只黃鼠狼給盯着。
「季少卿,你的工作來了,跟我來。」劉善不由分說,領着她到了宮裏一處專門招待外賓的別館。
進到別館中,季采樂一眼就看到兩個身穿寬袖袍子,褲管紮進翹頭長靴的金發碧眼男子。由于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會看到兩個比她還像穿越來的人,她忍不住低叫道:「咦?是外國人!」
「季少卿你太失禮了!這些是西方來的比薩國使臣,其中一位還是比薩國的王子佐登先生,萬一你觸怒了使臣,十顆頭都不夠砍的!」劉善故作氣急敗壞地責怪道。
「劉大人,這位就是你派來接待我們的人?」其中一名看起來地位比較低的使者不悅地道:「哼哼,居然對我們王子說話無禮,聽說你們國家最大的禮儀是下跪,你叫他跪下,親吻我們王子的靴子,王子可以原諒他!」
原本劉善就是要給季采樂一個下馬威的,使者的要求正合他意。因此他也不管對方的要求合不合理,便直接喝道:「季少卿你聽到了沒有?比薩國可是第一次來我們王朝,居然就被你無禮沖撞了,還不快照着做?」
季采樂并沒有照他所想的害怕到跪倒在地,反而是一臉納悶地偏着頭像在思考什麽。這兩個什麽比薩……必勝客還是達美樂來的外國使者,居然要她下跪?還親靴子?那有多惡心啊,她在現代就算再沒知識,也沒看到誰跟美國大使還是英國大使下跪的,這不是自降國格嗎?
看來這個劉善的常識比她還缺乏啊,季采樂憐憫地望着他,「劉大人,我先請問一下,這裏是咱們靈運王朝的地盤吧?」
「廢話!」
「那劉大人平常見到皇上會下跪嗎?」
「當然會!你當本官早朝上假的嗎?」
「那劉大人會親吻皇上的鞋子嗎?」
「這……」
「不會對吧?可是這個人只是個王子,還是外族的王子,要我跪下親吻他的鞋子,我們這些朝廷命官連對皇上都不會這麽做了,他們的要求不就代表他們比本朝的皇上還大?這用想的就不合理,我怎麽可能答應啊。」季采樂很無奈地聳肩攤手,有話直說的她,根本不在意一旁的兩個外國人已經氣炸了。
「你……」劉善以為季采樂個性單純魯直,遇到這種事一定不知所措,想不到她居然頭頭是地道駁回了他的刁難?這下反而把他自己給難倒了。
「劉大人你不會真要我照着做吧?我怎麽想都不太對勁。要不我去問一下首輔大人,他博學多聞,一定會告訴我怎麽做才不會失禮!」說完她就想往外走。這倒不是仗勢欺人,也不是她聰明到懂得讨救兵,而是李政昀在她的心中真是博學多聞,她在這朝代還是只菜鳥,什麽事問他一定不會錯。
「等一下!季少卿你給我等一下!」劉善聽到李政昀三個字,臉色都變了,硬是讓門衛攔住她,對着兩位外國使者臉色為難地竊竊私語一陣後,才大步走回,不善地說道:「兩位使者大度地原諒你了。」
「那你還要我跪……」
「現在不用跪了!」
「那我可以走了?」
「可以……不行!」劉善簡直被她搞昏頭了,「王子有話要跟你說!跟我過來!」
「好吧!有話快說,我趕時間呢!」季采樂一臉不耐地道,快中午了,她還想到李政昀那裏賴一頓午飯呢!想到首輔夥食之好,她心都忍不住飄過去了。
劉善很懷疑自己怎麽沒有一刀把她砍死,一定是最近修養越來越好了。他硬是逼自己擠出一個難看到了極點的笑容,領着她回到佐登王子面前。
佐登仍是一臉倨傲,但那使者卻是和劉善幾不可見地交換了個眼神後,陰恻恻地奸笑着開口了,「季少卿是吧?你們劉大人說你博學多聞,第一次當官就當了四品官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博學多聞也不是我故意的。不過你們也不要因此瞧不起我們劉大人,他書讀得不夠多也不能怪他,可能是小時候家裏情況不好,還是腦子容量太小不夠聰明……」季采樂聽別人贊美她,尾巴都翹起來了。
倒是劉善聽得差點吐血,他從小博覽群書,還參加過科舉,這官可是實打實考來的,居然被一個買官的人嫌書讀得不夠多?
「我不管你們劉大人,我們王子就認定你了。」使者讓宮女拿出了幾個金縷袋,送到了季采樂面前。「這些是我們比薩國出産的食材,你不是很有學問嗎?那麽就請你們王朝告訴我們這些食材是什麽,辨認一下它們的性質,煮出好吃的味道,才能顯得出你們靈運王朝的底蘊包羅萬象啊!」
佐登王子此時終于說話了。「季少卿,這些食材據本王子所知,都是你們靈運王朝沒有的東西,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可別讓你們王朝丢了臉,屆時丢官可就不好看了,哈哈哈哈……」
「好了!季少卿你可以回官署了,本官還要留在這裏招待賓客呢!這件事你可別辦砸了,你要知道你現在丢的可是李首輔的臉,丢的是靈運王朝的臉,誰都保不住你啊!」劉善揮了揮手,今天他事已經辦成,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季采樂一眼,否則他怕自己不被氣死。
季采樂瞄了下金縷袋中的食材,莫名其妙地聽着他們笑得花枝亂顫,然後再莫名其妙的被推出了別館,都隔了一道門了,還能聽到裏頭的人張狂的笑聲。
「這簡直……簡直神經病嘛!不就是些辣椒西紅柿什麽的,值得笑成那樣嗎?」
「她當真把劉善損得一無是處,卻又讓他啞口無言?」李政昀坐在案前,聽着一個身着皇宮護衛服的男子敘述上午季采樂與劉善的對話,不由得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倒是大智若愚,說不定像她這種性子,才真的能在陰謀詭谲的官場生存下來。」
這名護衛是李政昀布在宮中的密探之一。在他早年仍是太子太師時,便暗中開始布置自己的人馬,直到幾年後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內閣首輔,他的情報網早就涵蓋了整個京城與皇宮,可以說只要這範圍裏他想知道的事,沒有不知道的。
「啓禀大人,之後比薩國的王子給了季少卿一個難題,要她辨認出比薩國特有的食材,并制作出美味的食物,劉大人強迫季少卿接下了。」那護衛一五一十地把當時情況解說了一遍。
李政昀微微點頭,「你可以下去了,給本官好好盯着比薩國的人。」
待那護衛告退後,李政昀撫案思索,自語道:「比薩國位于我國西方,雖然平時素無來往,彷佛和平相處,卻對我朝西疆三省虎視眈眈。這次突然來訪,是劉建安牽的線,我雖已先遣馮光去調査,不過看來劉建安在找我麻煩之前,是想先拿那胖丫頭開刀啊。」
說到這裏,他唇角一彎。「季采樂啊季采樂,比薩國遠在京師西方千裏之外,異族食材很多連本官看都沒看過,十足罕見,你會不會來求本官呢?」
想到自己昨日因為食物被她吃光而餓了一餐,今日馬上就有扳回的可能,李政昀忍不住微笑起來,他承認自己度量不大,那丫頭無心整了他一回,他可不會忘記。
想着想着,外頭傳通季少卿來訪。忙碌了一個上午,居然也就午時了,他命人帶她進來,自己也一臉笑意地先到了膳廳等着她。
這次膳廳裏,同樣擺了滿桌的菜,季采樂一進來見到菜色,便歡呼了一聲,很自動地在李政昀身旁的位置坐下。
「首輔大人,我可以開動了嗎?」她眼巴巴地吞了口口水。
「可以,你先把菜色味道有異的幾道挑出。」
季采樂逐道菜聞了一遍後,伸手指了其中幾道。接着李政昀便給一旁的宮女一記眼神。「好了,分菜。」
宮女聞言,便将桌面上剩下的菜肴分成了兩份,由于李政昀素來潔癖,沒有與人共食的習慣,他又不想食物全被這妮子給吃了,這次便聰明的先讓宮女把菜分一半,免得自己又要餓肚子。
季采樂不明白他幹麽多此一舉,不過能夠與他坐在一起用膳,少女心早就開滿了小花,哪裏還顧得到這麽多小事?于是她很安分地吃着自己那份,似乎有他陪伴着,食物也更加美味了起來。
李政昀只意思性地先喝了兩口湯,便把筷子放下。他一直等着她就比薩國的難題向他發問,不過她出乎他意料地沉得住氣,只是埋頭苦吃,反倒是他有些忍不住了。
「你在光祿寺的差事最近如何?」他故作閑聊,旁敲側擊地開口。
「還好,還過得去。」季采樂吞下了一大口菜,又喝了一大口湯。
這不是他要的答案。李政昀微微皺眉,「沒有遇到什麽難解的難題嗎?」
難題?季采樂終于擡起頭看他了,但提出的問題,卻讓李政昀想吐血。「嗯……大人,你分的那一半食物看起來比較多耶,可以多分點給我嗎?」
「可以。」聽到她的回答,李政昀心都涼了一半,不過表面上仍是一片祥和,随口答了她一句後,又狀似不經意地追問:「……有沒有別的難題?」
「如果一定要說,最近是有一個,」季采樂遲疑了一下,飛舞的筷子終于有一刻稍停,不過當李政昀以為她為了比薩族的食材要向他求救時,她給的答案卻是再次令人傻眼。「……光祿寺為什麽只有食材啊?有時我辦公到一半肚子餓了,總不能拿起青菜蘿蔔就啃,還要走到禦膳房讨東西吃,路滿遠的呢!而且禦膳房的人又小氣說不能多給我……唉!這光祿寺少卿還真難當。」
李政昀剛剛才喝下的兩口羹湯差點沒噴出來。「你的難題,能不能不要圍繞在吃的?回歸到工作上來,比如最近劉善最近是否有什麽小動作?還是他有沒有為難你?」
「為難是還好啦,最近他介紹了兩個比薩的帥哥給我……」季采樂十分簡單的将李政昀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帶過。「那兩個帥哥拿了些食材讓我辨認,就只有這樣。」
終于說到重點了,李政昀正色起來,清咳兩聲,「咳咳!本官平素博覽群書,自認普世萬物所知不少,如果你對那些食材不了解,可以來問本官——」
「可是我不是很想問你耶!」季采樂突然打斷他。
「咳咳咳咳咳咳咳……」這下李政昀是真咳了,差點沒被她的話嗆死的他,徒生了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涼感,很是無奈又不解地問:「為什麽?」
「食材這麽簡單的事還要問,不是眨低你的智商嗎!」季采樂理所當然地說道。
雖然不太明白什麽叫智商,但大概也猜得出是指聰明才智一類的詞彙,這麽說來,他硬是想在食材上展現他的博學,在她面前出出風頭耍耍威風,而她看來卻是低智商的做法,反倒像是他罵了自己是笨蛋。
李政昀開始有點同情劉善,和季采樂說話很容易莫名其妙中招,難怪劉善會被她氣成那樣。不過瞧她少根筋的樣子,他若不親自指導她一番,還真擔心她三日後會不會出了大糗,搞砸了他清洗光祿寺的計劃。
「你真的沒問題嗎?」
「大人你放心,現在外面好像都把我看成你的人馬了。我會好好表現,絕不會讓你丢臉的。」季采樂以為他擔心她被欺負了,感動之餘本能的伸出她白嫩的小手放在他擱在桌面上的大手上,還用力握住,以表示她的信心。
「你……」李政昀卻是沒注意到她的動作,只是望着她臉上的堅定,确實是無一絲作僞的為他着想,心頭也軟化了些許。
或許,她真有她的辦法,他何不賭下去相信她一次?李政昀很少冒險,但難得這一次他完全沒有把握,卻被她的自信牽動,索性把心一橫答道:「好吧,本官就看你表現,希望你能力壓比薩國的使者,為我靈運王朝争一口氣。」
「我會的!大人,我馬上回去官署研究食材,你慢用。」被他說得心中一股義薄雲天,季采樂唰地一聲起身,把椅子都弄倒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兩人同時吓了一跳,這才發現她的小手壓在他的大手上。季采樂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羞紅着臉瞄了他一眼後,便頭也不回地小跑步離開,離開時嘴裏還興奮地念念有詞。
「太害羞了,太害羞了,我居然摸到了他的手……哇,我是不是三天不要洗手了……」
而被她摸到的李政昀,先是臉色一變,之後又是一怔,舉起自己的手,納悶地端詳了片刻,再閉上眼回味了一下,才皺着眉不解地自語道:「居然沒有起疹子也沒有發癢?難以相信,難以相信!我居然不排斥她的撫摸,原來女子的手是這種觸感,如此柔軟……」
搖了搖頭,想到她說三天不洗手的反應,他忍不住沒好氣地一笑。自己素來不喜人觸碰,每每不小心碰到,身上不是起疹子就是發癢。別說先前與他暧昧的趙雪沒碰過他,連親近如随身護衛馮光,都沒有動過他一根頭發。這次季采樂握住他這麽久,他不僅沒發現,甚至一點排斥的反應都沒有,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
「這丫頭身上或許有些獨特的地方。」他對季采樂是越來越感興趣了,不管是她少根筋的言論還是跳脫的反應,都令他期待這丫頭還能搞出多少令他驚喜的事。
不!應該是驚吓吧……
低頭準備再次用膳的李政昀,赫然發現自己盤中的那些菜肴也不知不覺地被她掃光了,剛剛才放松的俊臉又忍不住抽搐起來。
再這樣繼續與她共餐下去,他,會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