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這間房子實在是太小了，就算想要躲避，依舊能一開門就對上那個人的視線。

那人沒有開燈，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借着門外的燈光，張曉才能堪堪看清雪生的神情。那是一種很難用言語形容的眼神，像是委屈、像是控訴、又像是漠然。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應該是現在的雪生面對他時應該有的。

門在身後輕輕合上，雪生雙眸裏的神色一閃而過。張曉垂下頭，最終還是按亮了玄關的燈。

出這種事之前連見一面都那麽困難，事情發生之後卻是不聲不響地在他家裏待到這麽晚。

想來有點諷刺。

“手機為什麽關機？曉，我很擔心你。”雪生開了口。張曉低着頭換鞋，卻又暗暗地想，當電視劇一般的情節發生在現實之中才發現藝術加工不能全信。

他以為雪生的嗓音應該是充滿情緒的，最差也該惱羞成怒。只可惜雪生依舊是雪生——他一點也沒變，聲音依舊溫柔，就連問出如果沒有清晨的差錯，任誰都只會覺得雪生不過是因為聯系不上他而關心他罷了。張曉分出些心神想，除了他之外，究竟有多少人敗在雪生的這層僞裝之上？

在意這些似乎也無關緊要了。張曉抿了抿唇，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着走進了房間，放下了沉重的書包。

那個被無視的人卻坐不住了。張曉還沒來得及拿出書本整理筆記，便被人從身後輕輕擁住。那個人的吐息就在耳邊，吹得癢癢的，讓張曉能輕易想象出雪生的模樣。一定是魅惑的，眉目含情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那般的專注。

“謝謝你今天來看我。”雪生輕聲耳語，“幫我扔垃圾了吧？真是個好孩子。”

張曉有點暈乎乎的。所以不去提他看到了什麽嗎？就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只要不說出口就相安無事了？在雪生心中，自己到底算是什麽？

就連張曉自己也覺得自己蠻奇怪的，離開雪生那裏之後，他居然真的認認真真地學習了一整天。把整顆心都投到書本之上的感覺那麽純粹，仿佛這樣他就可以忘記雪生跟別人相擁而眠的場景。

在電車上困倦地搖擺時，他忍不住想，沒關系的，他不過是談了一場想象中的戀愛，本質跟那些把愛情投入游戲、投入虛拟角色的女孩子沒什麽不同。上瘾了沒關系，不過是一點差錯罷了，戒掉就好。

但現在被雪生擁入懷裏，那股無處發洩的煩悶再度生起。他有些茫然地被雪生一點點輕吻臉側，卻沒有辦法把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即将來臨的歡愉，也沒有力氣去掙脫他的懷抱。

沒有辦法忘卻，沒有辦法怪罪，不上不下的。

真的是個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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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樣的。是恍惚的嗎，還是事不關己的冷漠？但他知道雪生一定不喜歡，不然為什麽在扭過他的身體的同時皺了皺眉，還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在一片溫暖的黑暗之中，他眨了眨眼，不知道為什麽，張曉情不自禁地笑了。

嘴唇明明在鎖骨間游離，雪生卻蹙起眉頭，放開了他。

張曉這才看清了雪生的模樣。分明是打理得幹淨又整潔的外貌，整個人都散發着他熟悉的清爽，還是一如既往的帥氣。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在張曉面前蹲了下來，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微微下垂的眼睛看起來多了一點小狗狗般的可憐，被這樣的表情一看，再怎麽樣高的防備都會被輕松卸下。

可張曉卻更想笑了。在這個情況之下，他竟然能感覺到雪生其實是很在乎他的。雪生不想失去他，所以在察覺到他撞破了他的真相之後，還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般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麽現在的雪生在想什麽？會忐忑不安嗎？還是自信自己不會像常人一樣甩他一巴掌。

不過的确不會。這麽想着，張曉轉過椅子。他從背包裏拿出一樣東西，遞到了雪生面前。

“前輩，這個還你。”

那是雪生之前幫他串上去的鑰匙。在從雪生的公寓走去學校的路上，他就已經把它拆了下來。

四周突然陷入了寂靜，張曉甚至開始懷疑雪生是不是已經停止了呼吸。

“是我想的意思嗎？”沒有接過鑰匙，半晌之後雪生才開了口。這一次雪生的嗓音裏多了些沙啞，不再游刃有餘。

原來他其實害怕我要跟他斷絕來往嗎？腳踏幾只船被戳破了都不會慌張的人，現在居然表現出了慌亂的情緒，張曉覺得有點新奇。

他搖了搖頭，把鑰匙塞到雪生手心。他想他還是膽小的，所以才沒有勇氣擡頭去看雪生哪怕一眼：“至于我的鑰匙……你不想還的話可以不用還給我，只是別把人帶到我這邊來好嗎？其餘時間還是跟以前一樣，你想來就來，不用提前通知我。”只是我再也不想去你那裏了。

面前的人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起來。張曉就這麽靜靜地等着雪生反應，卻好半天沒有聽到雪生的言語。他終于忍不住擡起頭，卻在對上雪生的下一秒不知所措起來。

他看見了雪的精靈。

精靈像是受了什麽委屈一般，雙眸紅彤彤的，飽含着淚水。沾了淚珠的睫毛不過輕輕顫了一下，那些水滴便順着瘦削的臉頰靜靜滑落。他的拳頭裏還攥着剛才還給他的那枚鑰匙，張曉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心想這樣捏下去不會出血嗎？需要這麽用力嗎？

還沒回過神來，面前的人卻猛地撲了上來，用力吻住了他的唇。張曉飛快地撐住身後的桌子才不至于被這股發了狠的力量弄倒在地——他覺得雪生是在咬他。

是雪生讓他知道接吻可以是件很享受的事，卻也是現在的雪生讓他的下唇開了好幾道口子，讓他的整個口腔滿滿的都是鐵鏽味。張曉愣愣地眨了眨眼，看着雪生緩慢地退開，又開始溫柔地舔舐他的傷，張曉這一次再也笑不出來。

他嘗到了鹹澀的味道——那是雪生的眼淚。

可他為什麽要哭？為什麽要憤怒？該憤怒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我都還沒有落淚呢。

“曉，你乖一點好嗎？”雪生喃喃道，“真不想跟你分開。”

張曉沉默着沒有說話。他知道，以雪生的聰明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雪生的模樣像是在難過。但他在難過什麽？我明明是按照他的意願行事啊。剔除不相關的想象，不再有無法達成的期待，跟着他活在當下，及時行樂，直到他離開這座城市。

這樣不好嗎？這樣很好，雪生應該開心才對。

張曉想着，卻只能在窒息之中，緊緊擁住了重新靠上來的雪生的後背。

人果然不該太過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