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花會(三)

莊佩看着莊顏裙子上的帶泥土的腳印,啊呀道:“糟了,四姐姐你裙子髒了。”

後面的婆子趕上來抱過小女娃給莊顏賠了個不是,又請她去和主人家說一聲,換件衣裳,莊顏和忠勇侯家不熟,只拿帕子擦淨了泥土,覺得污漬不大明顯了,便道:“無事的,快抱你家主子進去吧,外面熱。”

婆子又賠了禮,笑着抱着的小女娃走了。

到了偌大的花廳裏,烏壓壓坐、站了一片,莊顏也曬紅了臉,但是懶得往裏擠,站在半透明的琉璃彩窗邊朝裏看着。

一十六個青花大缸擺在花廳的邊邊角角,半缸子冰塊半缸子水,水上面浮着粉色或白色睡蓮。這睡蓮一天就要更換一次,否則凍壞了就不好看了。

往花廳裏瞄了一眼,莊顏看見了坐在青花大缸旁邊的莊靜,二姐姐最喜出汗的身體,這會子才爽快了,只是氣味難聞。

忠勇侯夫人坐在紫檀團圓荷花紋榻上,左右站着方、關兩個媽媽。

其他人站的站,坐的坐。有的人還沒想到如何讨好忠勇侯夫人,便聽她道:“今日辛苦大家陪我這個老婆子在外頭熬着了,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各位見諒。”

部分人心中有怨,又哪裏敢真的說出來,離忠勇侯夫人近的幾個婦女和明眸皓齒的年輕姑娘客套了兩句,上上下下一片和睦的樣子。

忠勇侯夫人頓了頓,下面立即靜了下來,她道:“玉蓮蓬只六個,我便出個對子,找六個姑娘對,對上了便得一個,對不上便讓到下一個去。”

對對子不是難事,但忠勇侯夫人會找哪六個姑娘呢?

衆人屏息凝神,只見老太太矍铄的目光随意瞄了一眼,指了一個身穿豆沙色紅梅褙子,白色長裙的姑娘,道:“我記得這是孟大人的姑娘是不是?你來對一個。”

被點中名字的是禮部尚書孟廣的女兒孟淩雲,生得明眸善睐,大熱天熱了這麽久,脫了妝也沒有白一塊黃一塊兒的膚色出現,是個真正好看的姑娘。孟淩雲起身行了個禮,對了個嚴肅工整的對子。忠勇侯夫人點了點頭,正好下人把已經穿在各式絡子上的玉蓮蓬,用楠木托盤送上來了。

忠勇侯夫人從丫鬟跪舉的托盤中撿了一個松花色梅花絡子,捏在手裏看了看,舉在孟淩雲身上比了比,笑了兩聲道:“好看,這個合該屬于你。”

孟淩雲雙手接了絡子,道了謝回到原位。待她坐下後,她母親握了握她的手,高興地笑了笑。

忠勇侯夫人又搜尋着方才兩個媽媽告訴過她的姑娘,點了正三品金吾衛指揮使的嫡出女兒,同樣是個淡妝的美人,身上也沒有難聞的氣味,賞了個柳黃柳葉絡子穿着的玉蓮蓬。

莊靜想着,同是三品官員的女兒,她……也該有的吧?

接着過去了三個、四個、五個,只剩最後一個名額了。

好些姑娘臉上都露出了緊張的表情,直到忠勇侯夫人問道:“我記得莊家也來了三個姑娘。”話落,有人歡喜有人憂。

莊靜理了理衣裙,揚起笑臉就要站起來,霍三娘激動得鼻孔都張大了,暗暗推了女兒一把,叫她站起來。等她站起來後,忠勇侯夫人慢條斯理道:“我記得莊家四姑娘是叫莊顏吧?”

衆人都看着莊靜,以為她便是莊家四姑娘。

莊靜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那張脂粉厚重的臉像破舊的殘垣快要裂開似的。

忠勇侯夫人疑問的目光打過去,莊靜強顏歡笑道:“我……是她姐姐。”有人哄笑起來,忠勇侯夫人夫人哦了一聲,莊靜往後看了一眼道:“妹妹……在門外。”

才走神一會兒,這花廳裏就變了風向。莊顏被莊佩提醒了一聲才知道,這會兒大家都看着她了。蓮兒低聲提醒了一番,莊顏在衆人的注視下踏着雙燕牡丹樣紅毯緩緩上前,給忠勇侯夫人行了個禮。

看着窈窕清麗的莊顏一步一步前行,衆人都驚異了,竟不知京中還有這等清水出芙蓉的美人了!

忽然,不足兩歲的徐韻雅小娃娃從母親的懷裏跑出來,抱住莊顏的腿咿咿呀呀喊着。

徐韻雅的母親方玉純是忠勇侯夫人的第二個嫡出女兒,嫁給了徐閣老的兒子生了兩個兒子和這麽個寶貝女兒,今日來賞花沒有提前打招呼。方家今天來客衆多,老太太諸事繁忙,也是看戲那會兒才知道女兒來家了。

忠勇侯夫人見外孫女這樣子跑過來,叫徐韻雅的奶媽把她抱過來,還對莊顏道:“這丫頭向來認生,竟然喜歡你,看來是與你有緣。”鄧奶媽把孩子抱到忠勇侯夫人面前,又把方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還添了一句“莊家小姐心善”。

看着莊顏裙子上淺淺的泥土印子,忠勇侯夫人把最後的蔥綠竹葉絡子拿起來,拉過莊顏的手,親手遞了過去,見這小姑娘不僅心善,還生得膚白貌美,一雙杏眼水靈靈的頗有□□,雙頰經太陽曬過後白裏透紅,身上出的薄汗還有淡淡的清香味。

忠勇侯夫人燦然笑道:“這絡子是替雅姐兒送給你的,對子你也不消對了。”前面五個都對的不錯,莊顏再對難得出彩,方家老太太是真的感謝她,才主動替她解憂。

其實莊顏早有了絕妙的好對子,只是忠勇侯夫人都這麽說了,她也不好再出風頭了,道了謝便退到一旁去了。

莊靜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堂妹,恨不得剮下莊顏一層皮來才好。霍三娘暗道這個侄女還真是走了狗屎運,抱了一下孩子便得了忠勇侯夫人的青睐——真劃算!這事要落在自家女兒頭上,就是踩壞了一百件衣裳也值得啊!

接下來,忠勇侯夫人又說想熱鬧一番,叫姑娘們給她表演幾個節目。方才那些姑娘沒入方家老太太的眼,這會兒自然又開始動起心思了,莊靜一時間也沒空和莊顏計較,忙着踩着點搶在哪個的前頭,讓忠勇侯夫人也慧眼識珠喜歡上她。

莊靜心思不在方家嫡長子身上,唯恐風頭太盛,悄悄退了出去,離開了花廳。

離了花廳,莊佩才敢大聲說話,替莊顏賀了喜,又道:“不知道那些小姐們都會些什麽。”

莊顏道:“你若想看看便去吧,不用陪着我的。”又看了蓮兒一眼,道:“送六小姐過去吧。”

莊佩福了福身子,喜笑顏開道:“四姐姐,那我去了。”

等她走後,莊顏才深深吐了口氣,這賞花會可真叫人提心吊膽的。如今這樣陰錯陽差入了忠勇侯夫人的眼,還不知道會不會惹人嫉妒,或是……讓平南侯誤會呢?

莊顏走到了花園裏有半丈高,用石頭堆砌起來有涼亭的假山上,這裏能看見盛荷園裏泰半風景,也能看見在園子裏走動的人。

在六角涼亭裏,莊顏順着內裏的長凳走了一圈,左右四顧,都沒有看見熟悉的人影,拍着欄杆的手不知道意味着什麽。看着遠處荷葉田田,她又走神了,看來他是不會來了。失望之餘甚至開始懷疑,戲臺下面的匆匆一瞥是不是也只是錯覺而已?

身後的丫鬟喊了她兩聲也不知,直到龐致已經行至她身後,忍住了拍她肩膀的沖動,醇厚的聲音從莊顏耳邊響起:“莊小姐好久不見。”

你看……耳朵都出現毛病了。莊顏回過神來吓了一跳,那驚訝又歡喜的表情被龐致捕捉完整。

龐致狹促笑道:“吓到你了?”她方才的神情,就像吃草時受驚的小兔子,似乎連耳朵都要豎起來似的。

莊顏眨了眨眼睛,他笑了,她第一次這麽清楚地看見他笑了。

怕是薛貝見了也要吃驚,平南侯居然是個會笑的,他一直以為龐致的臉……有問題!

終于确定這是事實,莊顏趕忙往後退一步,正要行禮,哪知身後就是長凳,一下子絆在上面差點跌倒,幸虧平南侯一把拉住了她,隔着單薄的衣裳,他能感覺她身體的溫熱,還能聞到她汗後的芬芳。

龐致強有力的臂膀掐住她的手臂,有點疼,但……這樣就不會摔倒,很令人安心。

站穩了腳,邊用餘光瞟着兩旁,邊往後退了兩步,莊顏才完整地行了個禮,透紅着臉道:“讓侯爺見笑了。”

看着莊顏嬌豔欲滴的雙頰,龐致忍住掐一把試試能不能滴出紅水兒,和一親芳澤的沖動,吞咽了一下,右手微微握拳,企圖留住抓過她袖子而帶上的餘香,道:“怎麽不在花廳裏?”

她當然不能說了!她其實就是抱着能遇見他的心态,不自覺地想到僻靜處來。這不……遇上了嘛!

龐致盯着她的笑顏問:“你笑什麽?”

莊顏的頭埋得更低了,她笑了嗎?沒有吧……不自覺地鼓了鼓嘴巴,轉移話題道:“等到六月中旬,這裏的荷花全開了才好看。”

這會子換龐致笑了,他的嬌妻每到害羞的時候就會鼓起嘴巴,然後聊別的話題。她肯定是想到了什麽撩人的畫面。就像以前他們纏綿時,他追問她種種感覺的時候,莊顏總會用這招來躲避問題,他也屢屢饒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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