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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大師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綢緞羅裙,長發高高束起便來了。

雖她穿着簡潔,但身上那股子藝人的清高氣息濃重。只見她端莊地走到趙遠眉身邊,規規矩矩地向衆人行了個禮,便站在下人們擡來的長桌面前,稍挽了挽袖子方坐下。

衆人屏息凝神,唯恐錯過什麽。莊顏對烹茶技藝也是十分感興趣,早又聽過這位甄大師的大名,此時也癡癡地往桌子面前望着。

只見甄大師端起黃地青花折枝茶杯,輕輕晃蕩着,随後将茶杯擱在桌上,再揭開後卻飄起一朵祥雲來。

座下又一人鼓掌,随即掌聲連綿不絕,還有人當衆向甄大師邀約,請她到家中上座。

茶酒這二樣,上到皇族下到平民百姓,沒有不愛它的。這等絢麗的烹茶之技,觀一遍不足以飽眼福,還想一看再看!

這等精彩的表演,莊顏都看得癡迷了,孟淩雲卻神思離體,撐着腦袋發起呆來,只是嘴角甜蜜的笑容似乎出賣了她。

下意識地,莊顏就想轉頭與人分享一下驚奇之感,卻被孟淩雲的神色給斷了口中的話。

孟淩雲這副模樣,實在是像極了自己想念平南侯的樣子,莊顏暗道不妙,這姑娘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當下也無心思看那甄大師了,卻聽得那國公夫人說了一句話,便不得不擡起頭來。

趙遠眉啓唇道:“甄大師只肯暫留數月,我亦是愛茶之人,真是遺憾可惜了。”說完,甄大師便跟着下人離開了。

忠勇侯夫人故作大度道:“有什麽遺憾了,人家愛雲游四海,肯在你這處留一個月已是緣分了。”

趙遠眉比吳心慈小了有二十一歲,雖身份更加尊貴些,答起話來也是很客氣含着敬意的,“我不像您,身邊還有親孫女和親女兒陪着。家中幾個兒子各有各的事,孫女又太小,離不開娘不說,哭鬧起來惹我心疼,若再沒個人在我身邊逗趣,怕是要無聊死,等到甄大師一走,那些子時間又不曉得怎麽打發了。”

忠勇侯夫人道:“那便趕緊給兒子們都娶了媳婦,這不就有人作伴了。”

趙遠眉眼睛一亮,像是霍然才想起的主意,笑着對衆人道:“倒不如認個義女,這不就有女兒了。”

涼國公府的義女!

底下的人又蠢蠢欲動起來了。忠勇侯府花會那日,是為了給方傑華挑兒媳,可嫁入侯府做兒媳和義涼國公義女的身份出嫁,兩種殊榮,狄然第二者更甚!

不少人都低聲論着,今日誰能有幸讓國公府做娘家呢!

只有忠勇侯夫人面色僵硬一瞬,仿佛明白了什麽。原來今日的茶會也是平南侯的手筆,而趙遠眉今日請自己來,也是得了那小子授意的,目的只怕是為了讓她親眼看着,即使忠勇侯府看不上莊顏,自有更高的門第來配這姑娘!

金絲滾邊的通袖底下,忠勇侯夫人那只翡翠戒指将手指勒出一道白痕來,待她松開手來,食指上隐隐可見紅着的勒痕。龐致這厮實在是忒記仇!說不定這甄大師也是他請來打自己的臉的!

按下怒氣,忠勇侯夫人朝莊顏那裏看了一眼,這姑娘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不期待似的。

廳內暗流湧起,趙遠眉道:“不知方老夫人那日賞了哪幾個姑娘玉蓮蓬,今日她們可都還在?”

忠勇侯夫人面色淡了下來,聲音不大道:“老身年紀大了,已經記不得了。陳夫人看着哪個姑娘順眼,便挑哪個吧,何須問我的主意。”

柔和地笑了笑,趙遠眉道:“您的眼光總是頂好的,我信得過。”說着,往下座的姑娘們那邊掃了一眼,卻見兩個姑娘神态自若,和某些人的谄媚之态相去甚遠。

莊顏的畫像趙遠眉見過的,心中暗贊一番,對平南侯心上人倒是更加欣賞了。

沖莊顏和孟淩雲招了招手,趙遠眉道:“你們兩個姑娘過來讓我瞧瞧。”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起身往前走去。莊顏低着頭掩下心中的喜悅和期待,卻沒注意到有人悄悄伸出了腳。還是孟淩雲撞了她胳膊一下,用眼神提醒她小心。

稍稍往中心靠了兩步,莊顏躲開了莊靜的腳,她眉頭蹙起,心道堂姐太過張揚,這樣子只會令莊府丢臉而已。

霍三娘也掐了女兒一把,瞪了她一眼,不許莊靜造次。

但已有數人注意到了莊靜的小動作,心中對這姑娘的印象又差了幾分,甚至有人低語道:“早就聽聞莊寺卿的女兒管教無方,看來是真的。”

這話一出,旁人立即答道:“她母親乃商賈出身,自然不會教育兒女,聽說一雙兒子也被她養廢了。”

有人唏噓道:“啧啧,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倒黴要娶她們家的女兒。”

莊顏和孟淩雲已經走到了趙遠眉跟前,底下再也沒有人講話了。

方才說話的人雖然是坐在末端,聲音也小,但還是被敏感的霍三娘聽了個大概,心下火氣十足,又見女兒可憐巴巴地扯着自己的袖子不甘道:“母親,怎麽好運總是莊顏的,我才是莊家嫡出的大小姐啊,她爹只是庶出的,庶出的!”

莊靜雙眼氤氲,已有淚水在其中打轉。霍三娘心疼她不假,可當下卻是氣她更多!若不是這個女兒心思狹隘,氣度太小,亦不至于叫人看低了她霍氏一族!

霍三娘難得冷下心來不去管女兒的祈求,冷面看着前方,心如刀割。除了商賈出身這一污點,她到底哪裏比黃衣差?為什麽身為莊家主母,她卻過的比誰都不如呢?妯娌不和,兒女不成材,丈夫狠心,難道這都是報應嗎?!

且說花廳正前方這邊,趙遠眉好好打量了兩個姑娘,依她所見,兩者氣質相當,皆是難得一見的溫婉麗人。再細細看了看,卻發現孟淩雲這姑娘面色紅潤,極像是……

趙遠眉又多看了兩眼孟淩雲,這姑娘頸項不比莊顏纖細,耳後絨絨的汗毛也都沒有了,她勉強笑道:“你這發髻倒是好看,走近些我瞧瞧。”

孟淩雲面露為難之色,但還是依言走近,卻有些縮着脖子,不敢太靠近國公夫人。

趙遠眉不經意地撩起孟淩雲的頭發,實則将目光落在她的後頸上,那處的頭發已經貼皮膚,分明已經不是處子之身了!

莊靜見國公夫人這般厚愛孟淩雲,只當莊顏此次只能做個陪襯罷了,心中略微歡喜,方才的怒氣倒是減去了一半。

哪曉得趙遠眉問了孟淩雲年齡多大,可曾許配人家沒有,便不再與她親近了,只叫人賞了她一樣首飾便将目光轉移到莊顏身上。

對莊顏,趙遠眉也是問了一樣的問題,當得知後者年紀稍小,當即道:“你叫什麽名字?可否願意做我的義女,到我府上同甄大師學習茶藝,将來陪我烹茶煮茶?”

座下俱驚,是哪家的姑娘有此等好運,不僅能被認作國公府的義女,還要師從甄大師學習烹茶技藝!

此時孟淩雲已經退回到自己位置上,拿着趙遠眉賞的簪子有些心慌,甚至連花廳內發生了什麽也不大清楚。她心裏只想着,國公夫人應該沒看到她脖子下面,那些見不得人的痕跡吧?

莊顏雖早就知道有此一幕,心頭仍舊有受寵若驚地感覺,清潤的眸子裏含着不濃不淡的笑意,聲音輕輕細細道:“謝國公夫人擡愛,莊顏自然願意做您義女。”

趙遠眉欣喜地拍拍莊顏的手,道:“方才賞了孟家姑娘一根簪子,自然也不能少了你了。”稍一扭頭,對一旁的丫鬟道:“怡人,去把前幾日找出來的那件首飾給小姐帶上——顏兒你不曉得,我年輕的時候愛極了那些華麗的東西,只是如今年紀大了,再也戴不得了,如今有了你,正好也不至于浪費了。”

這句話羨煞多少人,趙遠眉出嫁的時候皇後可是給自己嫡親妹子送了許多珍貴的陪嫁啊,那些東西随便撿兩樣出來都價值連城,現在居然就這樣便宜了莊家的姑娘了!

最心痛的,莫過莊靜了。明明她才是莊家身份最尊貴的那一個,憑什麽所有的好運都被莊顏得了去?她不甘!

“快帶小姐去吧。”

怡人面盤稍圓潤,笑起來也很溫和,她站在莊顏前面帶路,很是恭敬規矩,讓人覺得大方得體。

出花廳的時候,莊顏往潘夢蝶那邊瞧了一眼,只見舅母眼中閃着盈盈水光,似是替她高興地落淚了。

莊顏去後,趙遠眉還說還把她的名字寫上族譜,要正正經經地将她當做國公府的大小姐來看待。

這下子,衆人由羨慕驚嘆轉化為追捧了,如今莊顏再也不僅僅是五品郎中的女兒了,而是涼國公府的名正言順的義女!

莊顏的身份終于再也不會被人瞧不起了,縱使是忠勇侯府,到底是這輩人才衰落,和人才濟濟的涼國公府較之,也要輸上一籌。

怡人把莊顏引到一間幽靜的院落裏,院子裏下人不多,中間那間幹淨整潔的屋子不是專用的客房,門口沒有下人守着,倒像是早就替她準備好的。

莊顏坐在梳妝鏡面前,由得怡人替她脫簪帶簪,正全神貫注看着鏡中的自己,忽聞得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怡人也聽見了腳步聲,她卻沒有驚訝,而是沖莊顏彎腰行禮退了出去。

莊顏站起身來,頭上珠玉叮當,輝映着她凝脂般的肌膚,格外的耀目。

是他來了,果然是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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