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月皎皎在床邊坐了已經坐了有一下午,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也不肯見。

她總是在想,一個孩子,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對趙奪來說,又意味着什麽。

她一直覺得,一個男人除非是拼盡全力的去愛,那個女人才會願意用生命為代價為他生一個孩子。

空寂的屋子裏,她一個人,即使裹着被子依舊覺得渾身發涼,那是從骨骼裏散發出的寒意。

這樣無助的感覺熟悉又陌生。

她望着屋裏這樣熱烈的擺設,像極了昨夜,他把她一個人丢下時的苦楚。

白傾岚的話還在她耳邊來回的響,她的一字一句都在她心口生根,然後發芽。

她輕撫着小腹,回味着她話裏的深意。

或許沒有什麽隐藏的含義,可她還是鑽在裏面不肯出來。

這個孩子來的實在是意料之外,她不知道該不該把孩子留下來。

白傾岚在煙陽,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可她有了孩子,因為孩子放棄了她在煙陽所有的一切,跟着離痕回到昌祿,回到那個對她來說陌生的地方。

或許,有了孩子,兩個人之間,就不一樣了。

孩子,意味着一個新的生命,一份愛與責任。

她們都一樣,她們都是女人,所以,都可以為了孩子放棄自己所擁有的,所以,都可以委曲求全。

可……她們真的一樣嗎?

白傾岚說起離痕的時候,目光裏盡是感動與安慰,他對她,當真好到了極致,叫她不忍心再繼續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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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情,他都在盡全力保全她,他胸口到小腹那一道長長的傷疤,無論多痛,他都不願意叫她知道。

他從來沒有想過放棄她,所以從來都是一如既往的堅持。

他愛她,所以不願意叫她受到一絲苦楚,哪怕被誤解,被傷害。

她內心有萬千的感慨,想到那個不要臉的家夥對她露出像大男孩一般的微笑,自己也沒忍住露出了笑容。

她輕輕拍了拍月皎皎的手,望着她目光裏的期待,對着她搖了搖頭,她不知道該怎麽勸她,她在局裏,看不穿迷霧,她在戲外,知道他們兩個的痛苦。

她輕呼了一口氣,“我跟你,不一樣,真不一樣。”

即便沒有孩子,她也打算同他回去了。

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是意外之喜,對離痕來說,如上天賜福。他給了她最好的安慰,她可以放心的回去,不用擔心來自外界的中傷,他可以保證寵她愛她,就像從前那樣。

她相信。

他從一開始給她的,就是一顆真心,沒有欺騙、沒有保留,全部給了她。

誤會、隔閡……他為了替她家平反,為了護她一世周全,他一個人默默地咬牙全部抗下所有傷痛,相比之下,倒顯得她任性了。

為了孩子勉強得來的,都不是愛情。

而月皎皎,她想要的,不是憐憫,是那個男人真心的關切。

她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能夠得到她想要的,她只覺好累,身體的、心上的。

她望着外頭還沒有暗下去的天,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雖然給他送過禮物了,可那份回憶實在是不好。

她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面前的難題,她想跟他好好商量一下,畢竟,這是他們兩個人的骨血。

想叫香茶陪她回去,卻發現在昨天的時候,香茶跟着心上人出去了。

她望着空蕩蕩的桌邊,那個總在她身邊為她這樣癡情鳴不平的丫頭,心裏空蕩蕩的。

她突然羨慕起她來,有什麽傷心難過的事情,就直接說出來,不用苦苦地支撐。

真好,她的心上人那麽愛她。

月家實在是富裕,她出入的馬車都是單為她一個人配的,馬匹訓練有素,行起路來平穩的很。

宮九不在,下人不敢攔她,所以她很輕易的就出了門。

車夫認得路,她坐在馬車裏,心頭卻始終七上八下。

她還不知道趙奪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會是什麽反應,她現在不能确定,他是不是願意要這個孩子,如果他說要,那她就算是拼盡性命也要為他把孩子生下來,可,如果他說不要……

不要的話,她該怎麽辦呢?

她也不知道。

馬車依舊在平穩的運行,她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從孩子想到趙奪,又從趙奪,想到了宮九——那個總在她無助的時候給她慰藉的男人。

總覺得應該跟宮九說一聲才好……

心頭有許多湧起對他的愧疚,可,前頭就是康王府,她愛的男人就在裏頭,她強迫自己不再深陷自責。

門簾掀開的時候,她一下子就望見趙奪站在王府門口,焦急的張望,像是等待着什麽。

諾大的王府,依舊是朱漆的大門,金色的門環在異獸的口中銜着,望着貴氣的很。

她記得從花轎下來的時候,他過來背了她進門,耳邊算是喜慶的絲竹管弦,慶祝一對新人,慶祝這對天子賜婚。

她知道他不情願,可沒想到那麽不情願。往日種種痛苦,全在這一刻,他臉上出現的焦急而消失。

他總是會愛上她的,就像現在,他急得望眼欲穿的模樣,等待着自己的妻子。

月皎皎坐在馬車上望了一會,心頭有一陣湧上來的暖流,暖着她的筋骨,暖遍她的全身。

她告訴自己,他是在等着自己。

他不經意的關心,總是能叫她輕易地忘卻所有苦痛。

她想抱着他,把自己靠在他的懷裏,她好想他懷裏的溫暖,好想嗅到他身體的氣息,所有、全部,都是她的。

扶着車夫的手,小心的下了車,有孕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白傾岚已經走了,現在煙陽城裏,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宮九和自己了。

她小心的提着裙擺,生怕一不小心跌下來,傷到自己腹中的生命。

她一直到下車,一直到穩穩的走到他面前,她的目光滿滿的全都在他身上,可他怎麽看着另一個方向?

她不願意接受從心底裏給她的原因,她相信,他是在等她。

她拼命的為他尋着借口,一如既往的為他的漠不關心尋找一個合适的、哪怕牽強的理由。

他是在看她的家人有沒有來嗎?

月家二老對他充滿了敵意,有了孩子,說不定矛盾也能化解一些。

她心中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希望,松開車夫的手,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兩只小手環着他的腰身,也不管他的身體是如何僵硬,把自己的臉埋在他的胸口,狠狠的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氣息。

她好想告訴他,他們有孩子了。

他的手臂一直僵硬着,垂在身體兩側,一動也不動。

她拉着他的手,握着他冰涼的掌心,想拉着他撫上小腹,那裏頭有一個小生命,還沒有發育,只是這樣安靜的待在她的肚子裏。

他們以後,父慈子孝,他們之間所有的誤會,都會被沖淡,他們之間不會再有隔閡,他和她,會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她自顧自的沉浸在對未來美好的幻想裏。

她拉着他的手,卻沒來得及碰上小腹,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們有孩子了,整個人就被他突然推開了。

一切發生的都在意料之外,她跌坐在地上,眼睜睜的望着他沖到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眼角下那顆朱砂痣鮮紅滴血的女子,她認出了她,她就是昨晚彈琴的女子,昨晚帶走了趙奪,再沒有等到他回來的女子。

她不能理解的望着他面上的欣喜,那樣如同珍寶一般緊緊的抱着她。

她聽着他叫她眉兒,言語裏的深情叫她恍惚。

“眉兒,對不起,我跟你……對不起。”

她坐在地上,望着這對金童玉女,兩個人是那樣的般配。

她模糊的淚眼裏,他的背影依舊高挺,只是陌生的叫人辨認不出,他肩上那張美豔卻帶着悲傷的臉上,一顆如血的朱砂痣像一個可笑的宣告。

花眉兒……

她真的不想承認,真的不想看到這一切。

眼中的模糊随着眼淚的滑落變得清晰,她仰着頭,望向高高的天空,枯黃的揚樹葉和鮮豔的楓葉飄落下來,像是彩蝶一樣翩舞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雨靜悄悄地下着,只有一點細細的淅瀝瀝的聲音,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的網,網住了整個她一整個世界。暗沉沉的天,灰白色的雲片堆積着,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

她像一個局外人,望着眼前的這對恩愛情人。

她像看了一出好戲,一出刻意做給她看的戲。

她如同一個過客,催促着車夫,拼命的趕回來,只是為了來看他一眼,再接受所有的傷害。

所有的一切,就像一個不速之客,不請自到,而她很清醒的體會他就在自己身邊的寂寞。

絕望像缭繞的煙霧,使她渾身冰涼。

她突然開始明白,白傾岚說的不一樣,是哪裏不一樣。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有急促的馬蹄聲,震得她耳膜疼,卻叫她清醒。

她迷茫的望着扶她起來的人,這個人,好面熟。

她望着他的拳頭狠狠地揮在趙奪英俊的臉上,她很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憤怒,空氣彌漫在無盡的煩悶,她有些喘不過來氣。

她就站在那裏靜靜地望着,望着他因為暴怒而勒現的青筋,望着他像瘋了一樣,腳上下了死勁踢在趙奪的身上。他明明被打的吐血,卻不擋,也不還手。

“宮九,咳……”趙奪咳出了一大口血,宮九的拳頭沒有再落下,花眉兒已經趴在他的身上,不願意再見他受到傷害。

宮九像發瘋了一樣,怒不可遏地吼叫着,這聲音像沉雷一樣滾動着,傳得很遠很遠。

“趙奪,你他媽算什麽東西,你憑什麽,憑什麽!”

趙奪聽着他的質問,推開花眉兒,也推開了宮九。

他知道宮九愛了月皎皎五年,也等了她五年,這樣一個平日裏恪守禮儀法度的男人,竟也能為了她歇斯底裏到這個地步。

他覺得他生氣,是應該的。若換作他處在宮九的位置上,只怕早已坐不住,什麽兄弟情意都不會再顧,甚至拔劍相向。

他到底沒有好好對她,甚至差點弄碎了她。

他擡手随意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沒有還手,也沒有說話。

豆大的雨點,雨點越來越密,變成了一陣嘩啦啦的大雨,天也翻翻滾滾地變得越來越陰沉了。

傾盆的大雨裏,月皎皎削瘦的身影,像一個一個又美麗、又朦胧的夢……

午夜夢回時,魂牽夢萦的人,她的身影,她站在原地靜靜等待的樣子,現在就站在他面前。

他想好了,也做出了決定,他定要負了一個人,定要虧欠一個人。

他為這件事傷害了她。

他的掙紮,他的痛苦,多少次夢裏因為她的離開而驚醒。

沒有人會知道。

七年,用盡全力經營了七年的感情,陡然放棄會有多疼,執着了七年的執念,驟然冰封會有多痛苦。

沒人知道。

他一個人,極力的壓制在心口,極力的想要保全。

昨夜的暴雨,他一個人靠在巷口,望着來來往往奔跑避雨的人群。

豆大的雨點狂亂的砸在他的臉上,他沒躲,也不想躲。

冰涼的雨濕透了衣服,他就坐在石階上,捂着頭,淋了一夜的雨。

他想得腦袋快要炸了,竭盡全力的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他想好了。

這一切拖得太久了,久到他怕失去現在看起來的祥和。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沒有舉辦任何的宴席,他手裏還緊緊的握着她送給他的梨花香包。

他一直渴望的,從心裏的想要得到的,他看清楚了,不願意在糾纏下去。

生日,那就送自己一份自私的禮物。

他望着月皎皎站在那裏,不施粉黛的臉上留下了兩道重重的淚痕,一雙大眼睛裏,空洞的望着這一切。

他不記得上一次看到她開心的笑是什麽時候了,他記不清了。

他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輕輕的執起了她的手,“皎皎,随為夫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明天早上七點更新

話說,我碼了一個小劇場……明天更小劇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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