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倪相平蜷在被子裏輾轉也睡不安穩。窗外的雨下得很大,用了抑制劑後整個人暈沉沉的。

胸腔傳來一陣燥熱。

聽到了幾聲門鈴,他知道是秋嵩祺回來了。

倪相平掀開被子,看一眼挂表。淩晨零點半。

秋嵩祺又刷新了晚歸記錄。

而且直接從最晚十一點刷到零點半,“可真有本事。”倪相平不滿地嘀咕一聲。

随後秋嵩祺打來了電話,倪相平接了起來,沒去開門,抱着被子半躺在床上,悠哉地說:“什麽事?”

“那個……醒了的話就來開門,我按了好幾聲門鈴了。”秋嵩祺急切道,語氣裏不帶一點愧疚,理直氣壯。

倪相平沉默一會,直接給他挂了電話。

不到一秒秋嵩祺又打了過來,連帶着門鈴又響了好幾聲,随即便是嘈雜的拍門。

吵得倪相平頭疼。

他去把門打開了,撲面而來的就是酒氣,像在地壇子裏腐朽發酵了很多年一樣。

倪相平最讨厭的味道就是酒精味。

正要把門再關上,秋嵩祺擡起胳膊給擋住了:“讓我進去啊。”說着就擠了進來。

“你又是鬧什麽脾氣?”

倪相平被他這話問得心裏冒火:“你看看幾點了?下次直接訂個酒店得了,還回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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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不沒辦法嗎。你以為誰會放着個家不回。”

不就是你嗎。

倪相平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秋嵩祺脫下外套挂起來,倪相平只覺得酒精氣息更濃烈了,走遠了一點,先進了房,又把門帶上。

秋嵩祺又吃了一記閉門羹,只好轉身去了海海的房:“我先去看看兒子。”

倪相平心想着他還會記得海海呢,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他進海海的房間。

這下是想怎樣,惺惺作态,演給誰看。

秋嵩祺進去後一把把燈打開,坐在床沿,秋海海在床上翻動幾下,睜開了眼。

晃眼的白熾燈一下子闖進他的視線裏,秋海海感到不舒服,直勾勾地盯着那明晃晃的燈管。

“醒了啊?”秋嵩祺見他的次數不少,但這一年幾乎沒怎麽這麽近地看着他。

海海長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看些,眼睛就很像倪相平,亮亮的。只可惜裏面裝不進去感情。

秋嵩祺擡手撫上海海的臉,有點燙燙的。

秋海海盯着他的手好一會,冷不防地咬上去,秋嵩祺吓得大叫一聲,掙脫半天也沒掙開。

“乖寶別咬了!”秋嵩祺氣憤地拉扯着秋海海,可這孩子的頑固勁比他想象的還要強,整個人地被秋嵩祺從被子裏拽出來,牙齒還緊緊鑲嵌在秋嵩祺的手臂上。

“小王八蛋!”

秋嵩祺用力掰開海海的嘴,推開他。

“啊——”秋海海又開始尖叫了,秋嵩祺本就喝了酒心裏郁悶,聽到兒子這般瘋叫,更是躁郁,對他大吼:“別叫了!大晚上的!”

“你在幹嘛?!”倪相平闖進來,把燈“啪”一聲關掉,把秋嵩祺從床上拉起來,踉跄一步摔在床緣,把秋海海抱起來,抱在懷裏。

秋嵩祺還沒反應過來,秋海海就咬住了倪相平的肩膀。

倪相平只悶哼一聲,沒有反應,任由海海的牙齒嵌入,一直念着“海海乖,海海不怕”。

“你……”秋嵩祺愣住了,看了他們幾秒,鼻腔長長噴着氣,轉身就走開,把門“砰”得關上,“都是瘋子。”

都是瘋子。

這四個字不輕不重地落在了倪相平心裏。

他抱着秋海海,手不停地撫摸海海的背:“海海乖,爸爸在……”

房間裏就只剩下黑暗和一團人影。

秋海海的呼吸聲慢慢平穩下來,咬着倪相平的牙齒松了點,倪相平便将他從懷裏放開,重新給他蓋好被子。

摸一把他的額頭,有點燙。

應該是今天等秋嵩祺接他時淋了雨受了寒。

倪相平滞了幾秒。

心裏罵了秋嵩祺幾句混蛋。

“海海睡覺,爸爸給你去拿個溫度計。乖。”

秋海海無動于衷地躺在被子裏,沒有回應。

倪相平關好房門,轉身就看到了秋嵩祺靠在牆上,略帶疲憊地瞧着他。

秋嵩祺說:“你帶他去過治療所沒有?”

“你說呢?”

秋嵩祺有點語塞。

倪相平打開客廳的藥箱,從裏頭拿出一個溫度計。

秋嵩祺又跟上來,看他幾眼,瞄到了剛才被秋海海咬紅了的斜方肌,上面還殘留着牙印。

他心裏有點難受,拿過倪相平手裏的溫度計:“我來吧。”

“不用。”倪相平不吃他這套,躲開了。

“老婆……你明知道我剛才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倪相平丢下這幾個字,從他身側走開,撞到了秋嵩祺的肩。

秋嵩祺跟在他後面,問:“那你倒是理我一下啊,怎麽我一進來你就沒有好臉色。”

倪相平沒有回答他,進房把海海扶起來拿着電子溫度計對準他額頭。

“滴”一聲,溫度計上顯示了讀數,三十七點九。低燒。

“我去給他泡藥。”秋嵩祺馬上說,秋嵩祺很意外倪相平沒有阻止他,就趕緊去找了藥倒上杯開水,端着去了房間。

倪相平見他進來了,起身去書房找了一份文件。

文件總共六張,兩份,凝視好一會,下定決心一般,将文件對折一半,拿到秋嵩祺面前:“有空的話,簽個字。”

“哦,你先放着。”

秋嵩祺正在給海海喂藥,海海喝不進,喝完就又有要吐出來的勢頭。

他一手輕輕捏住海海下巴,怕他一張口就全吐出來,一手拿着勺子,沒有仔細看文件。

倪相平看着他這樣,猶豫了一會,還是回了主人房。

這光景可以媲美太陽從西邊出來。

等海海喝完藥,秋嵩祺拿起文件,也回了主人房。

他打開燈,攤開看。

傻眼了。

上頭明明白白地印着“離婚協議書”五個大字,秋嵩祺懷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看錯了。

于是他又合上紙,再攤開看一遍。

還是那幾個字。直截了當。直擊他內心的恐懼和憤怒。

“你在搞什麽名堂?”秋嵩祺把協議書扔在床上,一臉疑惑地看着倪相平,“我不簽!”

“那就走法律程序。”倪相平瞟一眼文件,替他收起來放到他公文包裏。

“好端端的離婚幹什麽?你瘋了?”秋嵩祺拽住人手腕,倪相平擡眼看着他,說:“你覺得,我們這個家還有家的樣子嗎?”

“我……”秋嵩祺覺得沒什麽不好,但又不敢說,欲言又止。

“你第幾次忘記接海海了?”倪相平又問。

秋嵩祺沒說話,靜靜地望着對方。

倪相平接着道:“你多少天沒有在十點以前回來了?”

是挺久,但秋嵩祺覺得沒必要為這種事離婚。

倪相平又把文件塞到他的包裏,秋嵩祺拉住他:“有必要嗎。為這種事離婚。”

“對你來說,是沒必要,除了錢,沒什麽是有必要的。”倪相平笑了笑,嘴角發苦,“甚至可能不僅是為了錢,你只是不想回來。”

“你說這話我不明白了。”秋嵩祺眉頭皺起來,“我賺錢不是為了給他治病嗎?”

“那你就賺吧,離婚之後照樣往卡裏打錢,這是你的義務。”

“那你還跟我離婚幹什麽?”秋嵩祺實在是一頭霧水,“我們結婚這麽多年了也沒聽你有什麽不滿啊。”

倪相平靜默一會,道:“我說了你也沒聽。”

“無理取鬧。”秋嵩祺煩躁地松開他,他只當倪相平鬧脾氣了。

這種争吵時常會發生,過段時間,兩個人就會像沒發生什麽一樣,繼續過日子。

該照顧海海的繼續照顧,該應酬的繼續應酬。

秋嵩祺掀着被子從房間裏出去,“我出去睡。”

“随便你。”

倪相平躺在床上,一晚沒睡好。

他本來幾個月前就想過離婚的事,協議書揣在懷裏很久了,每次看到秋嵩祺就心軟了。

只是一想到那句都是瘋子,這麽雲淡風輕的一句話,他就知道,秋嵩祺真的不會愛海海。

這是他們的孩子,到現在只剩下他倪相平一個人帶着。

等第二天秋嵩祺醒過來,他也沒有相信倪相平是真的要和他離婚,但是一大早就沒見到人影了。

秋嵩祺去主卧拿包,包旁邊躺着一份離婚協議書。

洗漱之後,清醒了點,就拿起來仔細看了看。

但是他越看越生氣,倪相平竟然一分錢都沒有要,淨身出戶,只要了個孩子,對他的要求只有每月往卡裏轉六千治療中心的費用。

“你就這麽想離婚?”秋嵩祺氣得心肝疼,從包裏拿出支筆,深呼吸幾口,龍飛鳳舞地簽上了名字。

簽得很亂,好像這樣就可以翻臉不認賬。

“看你後不後悔。”他蓋上筆蓋,拿着文件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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