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赈災
江念柔抱着孩子匆匆而去,倒是留下寧安公主和李清漪頗感無語——這景王府自從有了世子,底氣倒是足了許多,要是之前估計江念柔就算挨了罵都不敢就這麽甩袖子走人。不過,少了江念柔,寧安公主和李清漪說起話來也輕松了許多。
說句實話,赈災這種事,官府也是做的。畢竟京城乃是帝都,天子腳下,總是不好連面上樣子都不擺。不過,因着戶部銀錢有限,此次地動影響太廣,施粥點不過只有寥寥幾個而已,粥少僧多,實在是顧不上這麽多外地來的災民。李清漪一路瞧着那些災民寒冬臘月裏衣不遮體、只能躲在遮不了風雨的破棚子裏忍饑挨餓,有些孤苦伶仃的便是橫屍街頭都無人收屍。
那樣的場景,簡直是活脫脫的人間地獄。
李清漪看在眼裏,心中頗不是滋味。正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她雖非濟世救人的聖人卻也願意為這些受盡苦難的災民們略盡薄力。再者,依着王府和公主府的所代表的身份和地位,他們領頭做起這事,後頭有心的官吏或是富商自然也會有樣學樣,說不得能開個好頭。這便好似捐款,領導都捐了錢,你哪裏好意思一毛不拔?
李清漪當初和裕王提起這個的時候便已經把事情看得極其明白:“皇權是什麽?皇帝被稱作天之子,便是因為皇權神授。世間有許多權利,卻都需要依附皇權而生。您是當今長子、領親王銜,生而高貴。就算不曾領過差事,但是底下那些人卻全都要看您臉色。”她目視裕王,語調極其平靜,也正是因為這平靜反倒叫人更添幾分鄭重,她一言以蔽之,“上行下效,不過如此而已。”
古語有雲“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不同的地位做同一件事,有不同的效果。裕王所處的地位,注定了他與平常人不同,既是權利也是責任。
裕王自小活在老爹陰影下頭,小心翼翼的,很有幾分自卑。出府之後每天閉門念書就怕出門踩着哪只螞蟻惹了皇帝的疑心。老爹神經病、弟弟狼子野心、嚴家刁難打壓,他是真沒想到自己竟也有這樣的地位。不過,李清漪一說,他忽然覺得有些明白過來了,心裏亦是有了幾分責任心。
比起景王府,裕王府自然窮了些,李清漪和裕王既然開口提出了這事自然也想好了法子:要知道,裕王府瞧着不錯,但內裏卻是年久失修,這一回地震一震不僅沒剩下多少能住的地方,就連光鮮的門面也沒留下。裕王去找皇帝,也是為着能讨些錢修一修府宅——也是巧了,工部預留的十萬兩銀子經過嚴世藩精打細算,多出了一萬,這一萬兩就便宜了裕王。這一萬兩說是修府,不如說是拿出來找些有力氣的災民以工代赈。
裕王和寧安公主感情十分不錯,李清漪亦是知道寧安公主為人,故而也沒和她說什麽客套話,認真解釋道:“正好,父皇令戶部把多出的一萬兩給我們王府修繕府邸。我想着,這一萬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我們王府又不是要大修精修,父皇的西苑還有許多宮殿沒修呢,我們小輩哪裏用得着這樣精心?與其讓那些京裏的匠人來賺這個錢,不如叫些有力氣的災民來做活,也好叫人家能賺些錢過完冬。”她握住寧安公主的手,很是懇切,“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老弱婦孺沒法子自然只能靠着救濟過活,但那些青壯年卻是能自食其力、能養家的,也不好養大了他們好逸惡勞之心。”
寧安公主聽明白了,揚了揚眉,點頭應道:“我倒是不及嫂子你想的深。不過,我在郊外倒是有兩個莊子,正好令人整出來收留災民過冬,也算是盡些心力。”
李清漪不由笑贊:“還是妹妹想得周全,這過冬過冬,可不得要屋子才好。”她稍作思忖,小心的加了一句,“只有一點,災民人多,聚在一起若真是生了病就麻煩了,倒是需要請教請教太醫,防治疫病。”
她們兩個都是有成算的,既是打算了要赈災,雖說只是微盡薄力卻也都是在心裏認真打算過,如今你一言我一語倒也算是融洽,不一會兒便已經說好了。
一個以工代赈,一個出屋舍收容,再集些銀錢一同辦幾個粥棚,且送些過冬用具。再好不過。至于被落下的江念柔,她若想要出錢便加她一個,若她想自己辦那便由她便是。
到了午膳時分,左右宮人上前來請示午膳之事,寧安公主便又開口留李清漪用膳。
李清漪眼角餘光掠過那宮人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了然,對着寧安公主眨眨眼:“驸馬怕是正等着公主,我又不是不知趣的,才不在這兒不讨人嫌呢。”
這話說得寧安公主捂着肚子又笑了一場。她笑得雙頰暈紅,眉目盈盈,偏偏似明珠生暈一般動人,唯有眼波宛若秋水,咬着唇輕軟的回了一句:“嫂子就會打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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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悠悠喝過一盞茶,見着時候也不早了,寧安公主便放下茶盞,親自送了李清漪出門。臨別前,思忖再三,還是握着李清漪的手殷殷說了幾句貼心話,“嫂子這次能回來,我心裏也很高興呢。別的不說,三哥這兩年沒有一日不想着嫂子你的,見了天的往山上去。你若不回來,我還真怕他也學着上山出家呢。”
這話聽着是玩笑話,但內中深意李清漪自然也是明白的。
李清漪微微颔首,唇角彎了彎,下颚弧線優美:“這話說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好似含羞一般的垂下眼,烏黑濃密的眼睫一根根的落下,整齊地出奇,秀雅清美。她白玉似的頰邊隐約見着一點紅,語聲也跟着輕軟起來,“我正要回去陪他一起用午膳呢。”
寧安公主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鳳眼一眯,笑了笑——說到底,她與裕王乃是親兄妹,她對着李清漪再親近大半也是因為裕王。
******
江念柔匆匆回府的事情,景王自然很快就知道的,不過這也正合了他的心思,故而也就說了句“知道了”。
景王府上亦有幕僚,不免勸一句:“這赈災一事,陛下既是已經許了,殿下多少也要上些心才好。”
景王與江念柔雖說不算是如何的夫妻恩愛,但心裏想着的都是一樣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未嘗不是沒有道理。
景王自顧自的給自己斟了杯酒,面上笑意如薄刃,随口笑道:“有什麽好上心的?還不是我那三哥沽名釣譽、讨好父皇想出的法子——官府早有撥款赈災,哪裏用得着他操心?”他舉杯喝了口酒,酒意熏染,不免說了幾句刻薄話,“京裏頭誰不知道,他自己府上的日子且不好過呢,還想着要赈災?哈,好笑,我瞧他是想着法子想到父皇那裏讨錢吧……”
那幕僚頗覺得無語:就算是沽名釣譽,人家這也是想着要有好名聲呢。你一個既不是嫡也不是長的皇子,既然想着要那至尊之位,哪裏能不在名聲上下功夫?那隋炀帝還是嫡子呢,為着搶親哥的太子位可是裝了好多年的賢王啊,兢兢業業不說還身無二色。
只不過,既是上了景王府這條船,這幕僚自然也只能費些心了:“殿下此言差矣,”他說句重話,引了景王的注意,這才挺直了腰板接着勸說道,“殿下,這事既然是裕王先提的,您就更要做好了。此事上達天聽,陛下那裏怕是也瞧着,等着見兩位殿下的本事呢。”
這話一說,景王不由也跟着有了些精神:“你的意思是,要我這次赈災上壓老三一頭,好叫父皇明白我的本事?”
幕僚連連點頭:“兩位王爺從未領過朝事,真論起來也顯不出高下本事來。說來,祖訓是‘立嫡立長’,可古話裏也有‘立賢’一說。此次機會難得,馬上就是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了,那些趕考的學子們都聚在京裏頭呢——文人眼尖,筆下自有說道。最要緊的是,此雖是小事但您若能在陛下和群臣面前顯出您的‘賢能’來,這日後說起來也能有個由頭……”
這話,自然不能說得太透,幕僚拉長了聲音,語意未盡之處自然由得景王自己去想。
景王一輩子也不會服氣裕王——不過就比他早了一個月,就事事壓在他上頭。而他最讨厭的也是那“立嫡立長”的祖訓。如今聽了幕僚這話,他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撫掌笑道:“是了,這回我必要想法子壓老三一頭,好叫所有人知道除了出身,我比他強百倍!”
幕僚含蓄的颔首,低頭行禮道:“王爺英明。”
景王面上帶笑,只是還有些小別扭,想了想老實說:“不過,這事是老三他先提的,我做的再好,也要被他占去一半的功。我一想起這個,心裏頭就不得勁。”
就你這心胸和智商,可真是愁人!
幕僚心中暗罵,可面上還是春風化雨一般的柔和,溫聲接着勸道:“殿下,陛下聖燭明照,眼睛看得清楚、心裏更是清楚。說不得便是他借此事考驗兩位殿下,該是您的功勞,萬萬是不會瞧錯的。”
景王這才真正點頭應下:“唔,也對,我等會兒就把這事交代給王妃的。”他現下腰包很足,想開後便十分大方,“正好,趙文華江南托人送了不少銀錢來賀我得子,拿一半出來便足夠了。要我說,江南那裏就是有錢,趙文華才去多久啊,就能收攏出這麽多來——這還是他往嚴首輔那裏送過之後再送來的呢。”
娘哦,這都有額外收入了,還舍不得掏錢,可真是皇帝的親兒子!摳門摳出來的!
幕僚暗暗嘆氣,口上還是接着點頭:“這便夠了,想來裕王府也拿不出多少銀錢來。”這般一想,他也多少放心了——一力降十會,裕王府窮得滿京城都知道,再如何也是比不得景王的。
這赈災嘛,說到底還不是要錢?拿銀子砸,也能砸死裕王府那一群窮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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