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和樂

晚上用過了晚膳,裕王便來了。

說實話,裕王每天晚間都會來正房和李清漪說會兒話,無論李清漪理不理他,至少他見了人心裏才能覺得安心。

大概是因為出了李彩鳳的事情,晚上裕王來時,李清漪少見的提起了一些興趣。她随手拾起裕王特意折來插在花囊中的一枝桂花,放在手上把玩,看着上面的未幹的露珠,似是心情不錯:“聽說殿下身邊有個姓李的宮人,頗是美貌動人?”

裕王想起午間李彩鳳的告白,心虛的很,不由的低頭摸了摸鼻子:“我已經準備把她調出去了。”

李清漪這才徐徐擡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倒是有個更好的主意……”她眸光一動,略一頓,輕輕的道,“似她這般的,倘若去了景王府,怕是另有造化呢。”

裕王倒不曾想到李清漪竟是懷了這樣的心思,他微微一頓,很快便應道:“你既然已經打算好了,自然依你便是。”

李清漪到不想他能應的如此很快,這可是歷史上他看中的,而且還生了兒子的女人。而且,她要把人送去景王府,懷的是什麽心思,難道裕王看不透?

裕王見她神色不定,不由抿唇笑了笑,伸手去握李清漪的手:“清漪,我知道你心裏不高興。貝貝的事,是我沒用。”他紅了眼睛,輕輕道,“倘若我能護住你們,也不至于令你早産,更不至于害得貝貝那樣早就走了……”

裕王這些日子一直都不太敢在李清漪面前提起“貝貝”,他不提,李清漪自然也不會說。自貝貝早夭,她便一個人呆在房中,大半天能一句話都不說,連哭也不哭,一張冷臉更是叫人望而生畏。

今日聽裕王提起貝貝,李清漪的神色微微一冷,僵硬的道:“我從未怪過你。”

“我知道,”裕王握緊了她那要掙紮的手,擡目看她,輕輕道,“你怪的是你自己。你覺得是你決心早産,這才害得貝貝生而有疾。你覺得……”

“別說了!”李清漪甩開他的手,厲聲打斷了裕王的話。

裕王抿唇笑了一下,眼眶微紅,眼睛裏隐約能見着淺淺的淚光,依舊是定定的看着床上的李清漪,哽咽的、認真的和她說話:“清漪,你曾說過的那些話,我一直都記在心裏,從未忘過。你還記得嗎?”

洞房裏,她舉酒杯,親自許諾:“君不負我,我不負君”。

城門外,她在前去白雲觀時,執手相應:“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杜康妃離世後,她匆匆趕回王府,抱着他說:“三郎,你我今世有緣為夫妻,自當白首偕老,一生不離,一世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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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觀裏,她握着他的手,笑語:“殿下赤子之心,殊為難得。我愛之甚,何談笑話”。

西苑路上,她含淚:“我自以為冷靜清醒,不想卻負殿下良多”。

貝貝出世,她附耳含笑:“你和‘貝貝’一樣,都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

這些話、這些感情,又怎麽能夠用一句“我以為,你愛貝貝,我以為,你愛我……”或是“貝貝死了,你是不是覺得終于輕松了,不用再擔心克親一說”來抵消的?

裕王擡目看着榻上的李清漪,目光勾勒着她近乎無瑕的五官輪廓,忽然覺得有點委屈:“你怎麽可以說那樣的話?我那樣愛你,那樣愛着貝貝。”他站起身抱住李清漪,把頭埋在她的頸窩,咬着牙,柔聲求懇道,“貝貝死了,我很難過,難過的恨不能也跟着死去。可是清漪,我一想起你,就再不敢去死了……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要再怪自己了好嗎?我們曾經為了貝貝滿懷希望和愛意,難得現在要因為她而心生仇怨和憤慨?這是你希望的,還是貝貝希望的?”

“貝貝的事,是我們做父母的錯,更是嚴家、陶國師、景王府甚至是父皇的錯。”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道,“冤有頭,債有主,何必要這樣折磨自己?我們愛她,難道就是為了折磨自己?”

李清漪被他抱在懷裏,先是掙紮了一下,聽到最後,忽然全身顫抖起來,用手捂住了自己發紅的眼睛。她一開口,便有一連串的眼淚掉下來:“我沒有辦法……”她咬着唇慢慢的說着話,就像是河蚌小心翼翼的對信賴的人打開自己的硬殼,露出柔軟而傷痕累累的內部,“看着貝貝在我懷裏一點一點的死去,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不能做。我覺得自己真的好沒用。虧我當初還自以為聰明……”

她的眼淚就像是砸在裕王心頭的針,疼得厲害。

這是貝貝死後,李清漪第一次當着人哭。悲傷就像是決了堤的洪水,一時間翻湧而上,淹沒了他們兩人。

裕王抱住她,一邊聽着她的話,一邊低頭吻着她的額頭,不斷重複着:“好了好了,清漪,這不是你的錯。”他壓低了聲音,呼吸拂過那些柔軟的發絲,柔聲的道,“貝貝那樣愛你,那樣愛我,她一定不會希望你我因為她而這樣難過。”

他抱着她,上了榻,将人放平,近乎虔誠的吻着她:“再給我、給我們一個機會吧,清漪……”他閉上眼,以無盡的愛和耐心,再一次告白,“我愛你。”

我愛你。多麽好聽的三個字啊。

李清漪把頭埋到他的懷裏,哭得說不出聲來,最後只能慢慢的點了點頭。她的眼淚幾乎浸透了裕王的衣襟卻也依舊緊緊的抓着他,就像是抓着自己最後一根稻草。

那些梗在心頭無法言說的愧疚、痛苦以及對于歷史的恐懼與茫然,終于也随着一滴滴的眼淚而流了出去。

愛是什麽?

愛是忍耐,是恩慈,是包容,是相信,是盼望。是無與倫比的奇跡。是永無止息。

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可是只有那一個人,會懷揣着這樣無堅不摧的愛,奮不顧身的救你于水火,撫平你所有的傷痕,令你從痛苦與絕望之地掙脫。

裕王如同懷抱着世上最寶貴的珍寶一般小心翼翼,一邊溫柔的撫着她的烏發,一邊輕輕的吻着她的發頂、額頭、鼻尖、頰邊還有唇,再往下的時候,他卻忽然頓住了,手腳都跟着僵硬起來,一時手足無措。

李清漪自然也感覺到了,她仰起頭,一頭烏發猶如瀑布一般的披散于後。她哭過的眼眸依舊是濕漉漉的,似是含着淚水,小聲道:“怎麽了?”

裕王目光躲閃,不敢看她,一張臉漲的有點紅,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差點忘了,”他簡直羞愧的要轉到地下去了,“你這些天都不可以……”李清漪還沒出月子呢。

李清漪幾乎要被他這良家婦女一般的态度給逗得笑起來。她揚了揚眉,随即把頭埋在他的肩頭忍住笑,然後才湊到他耳邊道:“要不然,我幫你?”

算起來,裕王也快忍了大半年了。

裕王卻覺得不好意思,眼角餘光往外窗外瞥了瞥,臉紅得更加厲害了,故意板着臉,蹙眉不應聲。

李清漪反倒被他這柳下惠的正經模樣,引得更加有興趣了。她把手往下探了探,果然摸到了那熱硬起來的小裕王。她被燙的要收回手,心裏也有點不好意思,只得趁着那股勁兒試着往下摸了摸。

其實她也沒什麽正經法子,就是胡亂的蹭一蹭,摸一摸。

可裕王看着她,想着她那雙白玉雕出的手,臉更加紅了,仿佛觸電似的,幾乎整個人立刻就要從榻上竄了起來。他不好伸手去推李清漪,只得像欲拒還迎的小媳婦似的抓着榻上的薄被,細長的眼睫垂下來,呼吸也顯而易見的急促起來。

不一會兒,李清漪就急忙收回了手,她用帕子擦了擦手,總覺得那味道怎麽也擦不去,一張白玉般透白的臉簡直和裕王一樣的紅。

裕王正舒服了一場,喘了會兒氣,尴尬和不好意思全丢到腦後,臉皮更是丢到一旁去了。他想了想,索性手腳利落的自己脫了外袍等等衣物,徑直鑽進了李清漪的榻上,道:“我和你擠一擠……”這卻是裕王此時的小心機了,當初一不小心被攆出去,現今怎麽能不順勢賴下來?

再說了,褲子也髒了,走出去也實在不好看,太丢臉了!

裕王不肯走,李清漪也只好陪着他躺着,想了想又覺得不好,只能喚了人進來,吩咐一句道:“替王爺拿身衣物來。”

下頭的人都是人精,哪裏會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偷偷瞧了眼榻上的兩人,雙眼亮晶晶的,很快便捧着裕王脫下的那些急匆匆的出去了。

李清漪被那些人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雙頰滾燙,好似牡丹花蕊中央綻出的紅,豔色奪人。好半天,她才把氣忍了下來,沒有去推靠着自己的裕王而是轉頭瞪了他一眼。

屋裏也沒別人了,她到底沒有板太久的臉,過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拉了拉,用被擠成一團的被子盡量的蓋住了兩人。就在她要躺下的時候,眼睫輕輕一顫,終于還是湊到裕王的耳邊,說了一句實話:“我也愛你。”

裕王一雙眼睛都瞪大了,又驚又喜。他忽的伸手,把李清漪整個人都抱住了,想要說些什麽,可适才眼底還未流盡的眼淚這時候卻也跟着冒了出來。他擦了把眼淚,含含糊糊的道:“寶貝兒,我真愛你。”他竭力穩住聲音,低低的說着話,那聲音就像是屋內盤桓的幽香一般,萦萦繞繞,溫存而動聽,“連同貝貝那一份一起愛”

李清漪聞言微怔,低下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樣與裕王相對。

她有一雙秋水一般柔和溫潤的杏眼,形狀極其優美,瞳仁又圓又亮,濕漉漉的看人時叫人心頭都軟了。哭過後,眼角微微有些紅,就像是無意間蹭在了雪白宣紙上的一點胭脂。

這時候,有眼淚從她長而卷的眼睫上滑落,就像是一顆顆珍珠,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正好砸在裕王臉上。

她低下頭去吻裕王,烏檀似的發也跟着滑落下來,柔聲應了一句:“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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