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輕車熟路地推開門,白錦麒踏入了悠茗居的雅間,屋子裏靜的厲害,若不是剛才上來的時候掌櫃的與他說那兩人早已來了很久,卻并未說他們早已離開,白錦麒都要以為這屋子裏頭沒有人了。

繞過屏風,白錦麒看見了與其說是對坐,不如說是對峙的二人,抿了抿嘴,晃了晃手中的扇子,“已經相處不了多少時間了,你們還這樣,有意思麽?”

其實這樣的對峙只是慕容浩然的一廂情願,至于沈陌,面上幾乎沒有太多的表情。已經下了決定,自然穩如磐石。

見慕容浩然又要開口,白錦麒忙合上了扇子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唇,示意他先別說話,幾步走到桌邊坐下,他将扇子往桌上一擺,給自己倒了杯茶,先晃了晃,聞了聞後,慢慢品了品,“這回的茶葉真是不錯,掌櫃的眼光是越來越好了。”這般說着,白錦麒的眼神卻一直在兩人之間游走。

看浩然一副又着急又沮喪的模樣就能知道,他這不知第幾次的勸說又以失敗告終。其實要他來說,浩然覺得從軍這事兒危險,他卻覺得沈陌或許是對的,若他也會個一招半式的,或者對兵法有些研究,弄不好他也跟着沈陌一塊兒去湊湊熱鬧,偏偏,他既是家中獨子,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能做的,除了精神、言語上支持一下兄弟以外,好似也沒有其他了。唔,或許沈陌臨行前他可以給沈陌多塞些銀票,讓他用來讨好上峰,拉攏同袍?

慕容浩然确實沒有說話,只是那眼神中飽含的意思,與之相處多年的白錦麒看上一眼已然明了,浩然還是想讓他也幫着勸說一下沈陌,讓他改改主意。

想了想,白錦麒在慕容浩然期待的眼神中對着沈陌開了口,“具體……準備什麽時候走?”上回沈陌只提了是這個月的事。

沈陌說了個日子,慕容浩然身子一震,白錦麒也有些驚訝,“不在家裏過完年?”

沈陌搖了搖頭,慕容浩然卻問:“你難道要看去看阿笙的及笄禮?”沈陌說的日子,正是梁靜笙的生辰。

沈陌繼續搖頭,他一個外男,并不在受邀的人之內,“我準備了生辰禮,生辰禮自然還是生辰當天送的好。”

沈陌那話說的極自然,慕容浩然卻有些難受,雖然梁靜笙說的沒錯,不管她給不給沈陌回應,或者說,不管有沒有她的存在,如果沈陌想去從軍,這便是他自己的決定,他無權幹涉。

慕容浩然只是有些接受不了,他記得很清楚,小時候父親每每上戰場,祖母和母親臉上的擔憂,祖父眼中的牽挂,眼前浮現的是他見過的父親身上或新或舊或深或淺或長或短的傷痕,刀劍無眼,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後,他又要再多擔心一個人了。

“到了那天,你把生辰禮給我,我替你交給阿笙。”事到如今,他能做的,恐怕也只有這個了。至于見面,沈陌沒提,慕容浩然也不敢保證什麽。母親警告他的同時,也在梁靜笙身邊又安排了些人。他若不是梁靜笙的親表哥,只怕也是難以見她一面的了。

“多謝。”沈陌淡淡地笑了笑。“願他日,以富貴相見。”

“就怕你當了大将軍,就把咱們這些狐朋狗友給忘了。”慕容浩然說完這話,把面前杯子裏的茶一飲而盡。

沈陌沒回話,白錦麒卻炸了毛,“你這話是想罵我是狐貍啊還是想罵我是狗?”白錦麒伸手遮住了慕容浩然的茶杯口,一副不說清楚就別想再喝的模樣。

“小白。”慕容浩然的聲音中有些委屈。

“你喝的是茶,別裝出一副醉酒的模樣來。沈陌啊,咱們還是要說清楚,我是狐朋,他是狗友。”适時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白錦麒回過了頭,高聲道,“進來吧。”

這門一開,慕容浩然和沈陌都聞到了一股子濃郁酒味,而後有些驚訝地看着白錦麒。

白錦麒眉頭一挑,“看什麽?不認識本少爺了?不就是破了個規矩麽?至于大驚小怪地嗎?”原來,這悠茗居成立之初,白錦麒就定了個規矩,在這樓裏,只能喝茶,不能飲酒。誰壞了規矩,就把誰扔出去,且下回也不再接待。

“慕容浩然,你剛說的,太啰嗦了。你該說,茍富貴,莫相忘。沈陌,喝!今天不醉不歸。”

然後那一天,三人果然都是被各自府中的小厮給擡回府的。

即便時隔這麽多年,梁靜笙依舊記得她年少的時候,曾經憧憬過及笄禮,大約是印象中,誰曾經帶她參加過一個姐姐的及笄禮,那一天那個姐姐很美,後來她出嫁了,風光大嫁,有人與她描繪了那個姐姐今後的幸福生活,她于是也十分向往,盼望着這個日子。前世的時候,她的及笄和普通的生辰并沒有太大的區別,或許有,她甚至在那天過了之後才起要吃完長壽面。今生,真是有了很大的區別。

配合着發髻和頭飾,她的衣服由簡到繁,頭上的釵冠是大舅母她們準備好的……後來趙媽媽和墨竹她們曾與她說,穿着大袖禮服,頭戴釵冠,妝容精致的她看着就像是某個大家出來的貴女,那股子氣勢她們都有些不敢認了。聽着她們這樣說,梁靜笙只是笑笑,怎麽說,她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有點兒小氣勢也不算什麽。真正的貴女,是她也曾經仰望過的,因為她差的太遠。

至于字,梁靜笙有些不好意思提,不過終究是長輩們的一番心意,聽說那是大舅舅、大舅母、外祖父、外祖母他們一塊兒商量出來的—姝嫤,據說他們商量出來之後,還不停地互相誇贊,得意了許久。只是難為了梁靜笙,幸虧這人的字只是親近的人叫喚的,不然梁靜笙得重新修煉一番臉皮,讓它變得厚實一些才能自然地将它說出口去。

“阿笙。”梁靜笙換好衣裳,準備去廳中用飯之時,被人攔住了,是慕容浩然。看了眼他手中的錦盒,梁靜笙愣了愣,“二表哥。”若她沒有記錯,二表哥的及笄禮她已經收過了,和大舅舅、大舅母、大表哥他們的擺在一處,那麽他手中這個是誰送的,只觀他神色,就已經能明白了。梁靜笙并不願意做個太聰明的女子,“二表哥也是要去用膳麽?那咱們一塊兒走吧。”

可很顯然,慕容浩然是個‘忠人之事’的,“這是沈……”

“二表哥!”梁靜笙出言打斷了他的話,“你的禮,我已經收過了。這一份,就算了吧。”

慕容浩然正要說什麽,身後傳來了咳嗽聲,他聽的出,那是母親身邊的人,他于是也清了清嗓子,将錦盒飛快地扔到了梁靜笙身邊跟着的墨蘭跟前,墨蘭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慕容浩然大大地松了口氣,轉身就跑。有人盯着,他能把禮送出去都不錯了,想要開口讓梁靜笙再見沈陌一面的話,恐怕是難以說出口的了。

看着墨蘭緊緊地捧着錦盒,一副生怕它不小心落地的模樣,梁靜笙捂住了臉,“你跑一趟,把它交給……”本來梁靜笙是想将之交給大舅母,讓他還給二表哥,讓二表哥還給某個人的,可話說到一半,她嘆了口氣,“算了,做個記號,直接收起來吧。”

“這……”墨蘭有些為難,聽梁靜笙的意思,這是不讓拆開,原樣收起來,那她要怎麽登記才好?

看出了墨蘭的為難,梁靜笙輕聲道,“和那只玉兔收到一塊兒去。”一說起那只暖玉雕的玉兔,墨蘭頓時反應了過來,只接連點頭,而後轉身便往回走。

“二表少爺也太……”一旁墨菊沒忍住,開了口,還未等她說完,梁靜笙已經喝了聲,“墨菊!你們都該知曉,這裏是慕容府,而我,姓梁。”慕容府,她的外祖家,這裏的人待她再好,梁靜笙也随時記得提醒自己,不能忘形。

一大家子人說說笑笑地用完了膳,梁靜笙陪着外祖母她們說了會兒話,待得外祖母有了些倦意,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雖然經歷了兩次十五歲,可辦及笄禮卻是第一回,梁靜笙總是不免緊張,這緊張過後,就特別疲累,好容易這會兒有了休息的時間,梁靜笙打發了墨竹她們,只準備也睡個午覺。

突然,梁靜笙聽到了‘咕咕’聲。她猛地回過頭,往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是一只極胖的鴿子,就那樣悠閑地站在窗臺上。梁靜笙有些疑惑,看着這鴿子的模樣,有些不像肉鴿,可是……有這麽胖的信鴿嗎?梁靜笙輕輕喚了聲,“雙喜?”

之所以叫喚這個名字,是因為雙喜這八哥兒除了喜歡學公雞打鳴,還有個拐騙信鴿的嗜好。也不知道那些個平日裏看着盡職盡責的信鴿,究竟是怎麽會被雙喜給騙回家來的。總之,這只鴿子并不是第一只,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只。

等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梁靜笙于是慢慢地靠近了窗臺,輕輕地湊到了這只鴿子的跟前。梁靜笙還生怕動靜太大,吓走了它。結果她已經走到了它跟前,它還是一副傻乎乎打瞌沖的模樣,梁靜笙嘆了口氣,這樣沒有警覺性的,恐怕是廚房跑出來的肉鴿吧?聽說最近二舅母吃了不少鴿子,說是要補補身子。若是沒有看到倒也罷了,這看見了,再想象一番它被按進酒裏醉死,然後被開水褪毛的模樣,梁靜笙突然就有些不忍心起來。她試探地伸出了手,那鴿子不但沒有躲避,還将腦袋湊近了她的手,一副求摸頭的模樣,梁靜笙頓時覺得它可愛地不行,伸出雙手将它捧了起來,這才發現,它長得十分有特色,渾身都是雪白的,只有尾巴,是黑色的。

“相見即是有緣,你既然來了我這兒,以後就給我做個伴兒吧?”輕輕戳了戳它的腦袋,看着它眼皮不時地擡起,一副慵慵懶懶的小模樣,梁靜笙已經在考慮給它弄個鳥籠還是像二表哥他們養雙喜一樣,弄個架子讓它待。正想着,便覺得面前光線被什麽遮擋住了。

她這一擡頭,只瞪大了眼睛,嘴巴如同脫水的魚般張合了半天,才出了聲:“傅昭?”

傅昭朝她笑了笑,輕輕一跳,從窗外跳進了屋子裏。站到了她跟前,有些日子沒見,梁靜笙發現他好像又長高了些。

抱緊了鴿子,梁靜笙很快往後退了退,“你怎麽來了?”聲音中多了些冷漠。

“今日是你生辰,我特意趕過來的。”

雖然只快速掃了一眼,梁靜笙還是看到傅昭是空着手的,果然……男子有了家室,就不如以往大方了。當然,她其實也并不期待他送些什麽,反正她也是不會收的,這也好,省得白費口舌。

傅昭站了一會兒,見梁靜笙沒有反應。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外頭好冷,能給倒杯熱水嗎?”

“我這兒只有冷水,你要喝熱的,出府往右轉,那兒有家浴堂,多的是熱水。”

傅昭看了眼被梁靜笙捂在懷中,團的跟個球似的黑尾,眼神一厲,暗自考慮着,是不是該送只母鴿子?

梁靜笙看着傅昭的眼神,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你別打它的主意,它是我養的。”

看着一臉嚴肅的梁靜笙,傅昭突然笑了起來,看的出,他很高興。對于他突如其來的喜悅之情,梁靜笙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日子不見,他是失心瘋了麽?

“你喜歡就好。”他突然這樣說。而後,似乎是怕梁靜笙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接着說,“黑尾是個好吃懶動的,我記得你就喜歡這樣滾滾圓的小動物。”

若說傅昭前頭所說還讓梁靜笙雲裏霧裏的話,這‘黑尾’二字一出,梁靜笙立馬就低下了頭,确認了懷裏的鴿子确實只有尾巴是黑的之後,她擡頭問:“你是說這鴿子……”

“嗯,我送給你的生辰禮,看樣子,你很滿意。”

傅昭這話一出,梁靜笙僵在了原地,剛才她說什麽來着,當着鴿子主人的面說這鴿子是她養的?都是雙喜的錯,沒事拐什麽信鴿回來,害她以為這回也是……

“它這麽胖,肯定很能吃,我可養不起。既然是你的,你就收回去吧。”說着,将黑尾捧到了傅昭跟前。

“你不要?”

“不要。”

“好吧,為了及時出現在你面前,我最近趕路趕得急,身子虛的厲害,反正也養了它這麽久了……”傅昭的話還沒說完,梁靜笙已經收回了手,他後頭要說什麽,她已經一清二楚。“你若不喜歡它,養着它做什麽?”

“為了送你啊。你不要,我就只能把它吃掉了。”

似乎是聽懂了傅昭的話,黑尾試圖把頭埋進梁靜笙的胸口。因為梁靜笙的雙手離她的胸口還有些距離,所以黑尾的脖子伸得繃直。

傅昭的眉頭飛快地蹙起,“還是還給我吧,我給你換只母的,怎麽把鴿子養胖,我現在已經很有經驗了。”

聽了傅昭這話,梁靜笙不但收回了手,還後退了幾步,“這樣吧,你要是不要它了,就把它賣給我吧。多少銀子?”

“它是軍中信鴿,知道很多秘密路線的,你覺得我能把它賣給你?我還是給你換只肉鴿吧,那樣肉更多。”

“我又不吃,要那麽多肉做什麽?!”

傅昭攤了攤手,“一,你把它當做生辰禮物收下。二,我吃了它,換一只更傻更胖的給你。選一還是二?我數三下,你要是不回答,我就當做你選擇二,一二……”

“……一。”梁靜笙說的極小聲。

“啊?”傅昭往前走了好幾步,幾乎快将耳朵湊到梁靜笙的嘴邊了。

梁靜笙眼睛一瞪,大聲地吼道,“我選一!!”

傅昭趕忙直起身,揉了揉耳朵,“你這小丫頭。”

一個促狹的稱呼,兩人都靜默了。

“禮物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阿笙,我們能不能……”

“傅昭,做人不能太貪心了,既然已經給了承諾,就好好守着她吧。”

梁靜笙這話一出,傅昭一臉茫然。梁靜笙這話怎麽也不像是在說他和她的。

“什麽承諾?她又是誰?”

“裝什麽傻?還能有誰?你的董妹妹。她對你情深意重的,又是你好兄弟的妹妹,董文烨都那樣求你了……你該不會真舍得讓她做平妻吧?”

聽到‘平妻’二字,傅昭愣了愣,試探地問了句,“那天你偷聽?”

一個‘偷’字讓梁靜笙炸了毛,“你們談話一點兒都不避諱,還怕什麽人聽麽?”

“你聽就聽了吧,可為什麽不聽完呢?”傅昭語氣中的無奈,有耳朵的人都聽的出來。

“……他都跪下了。”梁靜笙想,若她是傅昭,在那樣的情況下,也是會同意的。雖然董文烨那段時間好似已經跪習慣了,為了他的那個好妹妹。

“我和他絕交了。”

“什麽?”傅昭這突如其來的話,梁靜笙有些不明白。

“因為他,你遇了險,所以我和他絕交了。”這一回,傅昭說的十分清楚、明白。

不該與傅昭對視的,梁靜笙這樣想着,可不知怎麽的,她就是無法挪開自己的目光。大約是因為,他目光中的認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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