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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戲院裏發生刺殺未遂的大事件,這個消息第二天就登滿了北平的各家報紙版面。許司令得知顧長鈞受傷,特意打了電話來慰問,讓他安心在家休養。

顧長鈞的傷勢恢複良好,一周就拆了線,普通日常行為已經無礙。

兩人現在相處不但日益親密,蕭夢鴻漸漸也有些習慣和他同床時難免遇到的一些親熱舉動了。原本是他受傷,現在既然拆了線,晚上同床時,她以為他會借機要自己“履行義務”了,但一連幾個晚上過去,發現除了摟抱親吻之類,他竟再沒有任何的越軌行為了,只是有時見他似乎忍的很是辛苦罷了。

蕭夢鴻略感意外。

當然了,見他似乎已經忘了這茬事,她正求之不得,自己更不會主動去招惹他。兩人就這樣算是相安無事地又過了一周。這天,顧府接到了來自總統胡夫人的一個邀請,請的是蕭夢鴻,說幾天後夫人在總統府舉辦一個私人性質的餐會,出席的都是現世各界的出衆女性人物,誠請蕭夢鴻到時應邀光臨。

總統胡夫人出身世家,受過西方教育,成為第一夫人後,熱心參與各種社會活動,風度與聲望齊備。她既然送了邀請帖過來,蕭夢鴻自然是要去的。到了餐會的時間,修飾儀容過後,坐了司機的車去往總統府。

總統府是座中式建築,但當晚內裏辦的卻是西式自助餐會。鋪了雪白桌巾的長桌上擺着擦的閃閃發亮的盤碟刀叉和各色精致西食小點,迎客的仆侍也是西式打扮,年輕女仆嶄齊地穿帶着漿硬白色翻領的黑色綢裙,同色皮鞋,身上系着雪白的起花邊圍裙,看見客人,臉上就露出得體的歡迎笑容,顯然受過整齊劃一的訓練。

蕭夢鴻到達夫人會客廳的時候,比準點略提早了五分鐘,已經來了些與她同是受邀的客人。果然到的全部都是女性。總統夫人還未露面,前次在陳東瑜母親壽筵上與蕭夢鴻同坐了一晚上的總統長子胡沛文夫人卻已經在了,正與一位着了完全男士西裝的女士在談笑,兩人看起來似乎很熟的樣子。

這位女士看起來和顧長鈞二姐顧簪纓相似年齡,不但着男士西裝,而且剪了幹練的男性頭發樣式,加上身幹修長,英氣飒爽,乍一眼,很容易會讓人誤以為是位美男子,須得第二眼細看,才能辨出實則是位不折不扣的女士。

蕭夢鴻被女仆帶進會客廳後,胡沛文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她,和邊上那位女士說了一句,女士扭頭朝蕭夢鴻看了一眼,一起迎了過來。

蕭夢鴻也走了過去,和胡沛文夫人寒暄時,側旁那位男人打扮的女士便一直注視着蕭夢鴻。

夫人與蕭夢鴻寒暄完畢,便将女士介紹了一番。竟然就是那位之前因為在幾起名人離婚案中為女方代理訴訟而被人所知的上海法租界第一女律師金君雅女士。

這位金君雅女士出身大家,留學法國,獲得巴黎大學法學博士學位,數年前回國,因當下民國法庭還不允許女性律師出庭,研究了法律後,憑着自己取得的法國律師執照,經法領事同意後,在法租界法庭專為女性代理婚姻訴訟,短短幾年,聲名鵲起。去年北大校長夫婦的離婚案一度鬧得沸沸揚揚,還上了好幾回的報紙花邊新聞。女方律師聘的就是這位金律師,蕭夢鴻之前看報紙時有見提過她的名字。沒想到晚上會在這裏遇到,便微笑地主動示好,說久仰金律師的大名。

金君雅雙目炯炯地注目着蕭夢鴻,笑道:“蕭女士不必客氣。我不過是替那些出于弱勢地位又得不到社會輿論支持的女人們打幾場離婚官司,盡力幫她們得到些應當得到的補償而已,哪裏來的什麽大名。倒是我早聽說了蕭女士你的名氣,京華大學總建築師。我方才和胡夫人聊天時,聽她提及你在總統夫人的邀約名單裏,我便十分好奇,極想窺識蕭女士廬山面目。此刻終是見了你面,以為平生快慰。論外秀內慧集于一身,蕭女士若自認第二,我所認識的女性裏,恐怕無人敢稱第一了。”

她的說話語調抑揚頓挫,态度爽利,言語大方,加上少見的英氣俊逸外表,蕭夢鴻對她第一印象極好。聽她言語對自己也有諸多的稱贊,忙自謙,停留下來又随意聊了些別的話題,竟覺十分的投緣,相互頗有惺惺相惜并相見恨晚的感覺。

……

今晚應邀出席餐會的除了蕭夢鴻和金君雅律師外,還有女性醫生、教育家、新聞工作者以及作家、詩人、畫家等等,總共到場了二三十位。作家畫家和詩人裏的一些看起來應該和蕭夢鴻的前身蕭德音認識,只是關系大約也不過淡淡,略微招呼了幾聲就罷了。

八點整,總統夫婦準時一道出現在了會客廳裏。掌聲後,總統先是以主人身份簡單致辭了幾句,歡迎諸位女士應邀到場,随後夫人說話,原來夫人拟成立一個婦女教育進步會,以號召引領國民女性廣泛接受教育,與時代共進。今晚特意邀請的這些嘉賓,無不是時下各界婦女代表中的佼佼者,夫人希望嘉賓們能響應號召,踴躍加入進步會,一道為提高國民婦女教育程度而努力。

與會者紛紛積極響應。總統夫婦講話完畢後,餐會也正式開始,賓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話,話題無不熱烈讨論總統夫人方才之提議。蕭夢鴻與之前在魯朗寧處見過一面的金陵女校李素梅校長敘話時,忽見總統攜了夫人往自己這邊來,忙停了下來迎上去。

仿佛已經有人提前向總統夫婦介紹過她了,總統向她表了幾句歡迎,便關切詢問道:“顧太太,長鈞所受之傷勢恢複如何了?我前兩日和老許碰面,問起長鈞,聽他說長鈞還在養傷,未免有些放心不下。”

蕭夢鴻說傷勢已經大為好轉,再養些天就能痊愈了,感謝總統的關切。

總統露出釋然笑容,點頭道:“長鈞無大事便好。倘若因此次意外事件而留下不可彌補之創傷,是我空師之巨大損失。顧太太,你回去後轉我的話給長鈞,叫他好好養傷,不必挂慮其餘事,安心多休息些時日無妨。”

蕭夢鴻答應。總統随後退場離開後,總統夫人注目了蕭夢鴻一眼,和李素梅女士笑道:“我早就想見一見這位設計建造京華大學的女建築師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恰好借了成立婦女教育進步會的機會,就将她請了過來。果然有林下之風,堪為新時代女性之榜樣。“李素梅女士道:“夫人你大約還不知道吧,就片刻前,我已請蕭女士為我女校在上海即将成立的分校設計建造校舍。蕭女士也欣然應允。我很是期待。”

總統夫人問了幾聲詳情,最後點頭道:“近年我愈加感受到普及教育對婦女改變視界及命運之重要性。這也是我成立這個進步會的初衷和目的,幸而得到了總統以及今晚出席餐會的諸多婦女精英同道們的認可。大家鼎力齊心,相信我民國婦女之未來必将不可估量。”

對于總統夫人的這個理念,蕭夢鴻自然贊同。所以到了最後,總統夫人邀她不日一道出席由她本人創立并一手經辦的達惠女子學院的一個活動,當即答應了下來,也許諾到時會向女學生們做一個激勵演講。

……

當晚餐會賓主盡歡。結束後,總統夫人親自送嘉賓們到了門外,蕭夢鴻向總統夫人和李素梅女士以及今晚剛認識了過來的另些新女友們一一作別後,轉身步下臺階要往顧家司機停車的所在去時,聽到身後有人叫了聲自己,回頭,見是金君雅朝自己疾步走來,便轉身迎了回去笑道:“金女士,方才正想找你作別,不見你人,我還以為你已經提前退了。”

金君雅到了蕭夢鴻邊上笑道:“方才有事耽擱了下。今晚難得遇到談得來的女友,怎會不辭而別?方才我聽李女士說你答應為金陵女子學校上海分校設計校舍?我通常就在上海。等你去了,記得一定要與我聯系,好叫我有機會做東盡一番地主之誼。”

蕭夢鴻答應了下來。

金君雅似乎對蕭夢鴻很是一見如故,有些依依不舍,站在臺階下,兩人又說了不少別的話,最後終于握手辭別。

蕭夢鴻到了停車處。司機立刻下車來迎她。蕭夢鴻定睛一瞧,才認出竟是顧長鈞,不禁一怔,問道:“怎麽是你?”

她出來時,顧長鈞不在家裏。是顧家司機送她來的。

顧長鈞替她開車門候她進去,道:“我回家無事,見你沒回,就過來接你了。”

蕭夢鴻便坐進了車裏。顧長鈞扭頭望了眼幾十米外臺階上金君雅的側影,跟着上了車發動離去,問了些今晚總統夫人招待晚宴的內容,蕭夢鴻談了幾句,就把總統向自己過問他傷情的事提了下,轉達了囑托。

顧長鈞仿佛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唔了聲,忽然不經意般地問:“剛才那個和你在臺階下說了半天話的男人是誰?”

蕭夢鴻一愣,随即反應了過來。

金君雅男子裝扮,身材又高,加上天黑燈光有限,中間又隔了幾十米的路,他把她誤認成男人也不奇怪,便道:“不是男人。今晚來的嘉賓全是女士。那位是上海的金君雅女士。法租界的名律師。”

顧長鈞拖長聲調哦了一聲:“原來是她!我聽說過的。”

“你也知道她?”蕭夢鴻有些驚喜,随即笑道,“我和金女士今晚雖然第一次碰面,但頗談得來,她身上具備了一種極是難得的英俠之氣。”

“她麽,誰不知道?專借名人離婚案為自己博取聲名而已。我見你與她仿佛說了不少的話?叫我說,往後你與她還是少往來為妙。”他淡淡地道。

他的輕慢語氣令蕭夢鴻立刻生出了不快。臉上剛才帶着的笑容就消失了,盯着他後腦勺道:“她是婚姻律師,代理名人離婚怎麽就成了博取聲名?叫我說,能博取的到,那也是她的真本事。還有,她并不僅僅只為名人代理離婚,也義務幫助過不少普通的婦女。此外,她是我的朋友了。你個人對她有看法是你的事,我不幹涉,但我不希望聽到你在我面前用這樣的語氣說她。”

顧長鈞回頭看了她一眼,忙道:“你誤會了。我并不是在說道你的朋友或者幹涉你交友。只是這位金女士據說在上海手眼通天,抽煙、賭博,日常行為舉止簡直和男人無二,借了拿的外國執照又到處煽動婦女脫離家庭和丈夫離婚,風評并不好。我只是怕你……”

他停了下來。

蕭夢鴻淡淡道:“多謝你的關心。”

顧長鈞再次瞥她一眼,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愛聽。那我就不說了,省得越說,越得罪了你。”

……

第二天一大早,蕭夢鴻照了原定計劃和助手林良寧去了燕郊工廠。那裏工地已經開工了。薛梓安也在。傍晚要離開工地時,出了點小小的意外,蕭夢鴻的腳底不小心被一根倒紮在廢棄木板上的大鐵釘給紮了一下,鐵釘頭刺穿鞋底,深入腳底肌層大約有半公分深,當場流了血,痛得無法行走。薛梓安十分擔心,立刻開車送蕭夢鴻趕了回來送進醫院處置。醫生給蕭夢鴻打了西洋進口的破傷風針,正在處理傷口,顧長鈞聞訊趕來了醫院。

薛梓安本就對蕭夢鴻的受傷感到歉疚萬分,見顧長鈞也來了,向他再三道歉。顧長鈞問了情況,得知無大礙,微笑道:“我太太經常出入工地,難免會遇到類似這樣的傷害。薛先生不必愧疚,更無須道歉。須得我向你道謝才對。感謝你及時送我太太就醫。這裏餘下事交我便可。薛先生若有事,請盡管自便。”

……

薛梓安從去年第一次在北平郊外的荒園裏偶遇蕭夢鴻開始,就對她懷了很大的好感。

倘若說,一開始,他對蕭夢鴻的傾慕還僅僅只是出于驚豔她的外表和才華的話,到了現在,兩人多次接觸漸漸熟悉起來,蕭夢鴻的随和性格和做事的專注認真,更是令他印象深刻,對她的傾慕之情也是與日俱增。只是對方是有夫之婦,此前雖然也聽說過顧氏夫婦不和甚至鬧出過離婚分居的傳聞,但無論如何,蕭夢鴻現在依舊是顧長鈞的妻子,他心裏清楚這一點,所以絲毫不敢有半分表露。此刻見顧長鈞趕到了,自己自然不方便再多留,見顧長鈞的話說的很是體諒,壓下心裏的內疚和一絲隐隐的憾意,面帶微笑地和兩人告辭,先行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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