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鮮紅的血液順着細管,咕嚕咕嚕地流進試管瓶裏。

頭一次陪花晚來檢查身體的藍嘉樹看得心驚肉跳,恨不得十倍百倍地替她,也不想讓她受罪。

然而大長腿久病無感,還迫不及待地拿着酸奶,等着完畢時趕緊品嘗。

剛巧常照顧她的護士長風雨無阻地來上班,發現這姑娘終于有個男孩子陪了,故意問道:“小花,這是你男朋友嗎?之前還來找過我們主任呢。”

花晚回頭答道:“對啊,他叫小樹。”

護士長忍不住樂了:“嘿!這名字起得,還真是兩口子。”

原本憂心忡忡的藍嘉樹忽被承認了身份,忍不住微微地彎起嘴角。

“傻笑什麽呀,我肚子餓,中午去哪裏吃飯?”花晚瞪他,逐漸恢複了往年的刁蠻樣兒。

“去看你爸媽吧。”藍嘉樹對于自己非要橫刀把她奪回家的行為,感到很愧疚。

“也好。”花晚颔首。

“我最近比較忙,要是你自己待的沒意思,不如就把咪咪抱回去。”藍嘉樹建議道,他最近沒見到那小家夥,還真有點想。

花晚搖着頭無奈:“別做夢了,你都不知道我媽多喜歡它,最近朋友圈發的除了貓就是貓,要察覺咱倆有這種意圖,肯定不讓我們進門。”

“是嗎……”藍嘉樹問:“不要然,我再給你買只?”

“拉倒吧,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花晚搖搖頭,這世上有父母和小樹叫她惦念也就夠了,再加上只小生命,簡直是要把心揉碎的節奏。

藍嘉樹似乎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伸手摸摸花晚的頭,見護士把血抽完,便建議道:“先去超市買好菜,一會兒到你家我來做飯,也省得折騰你爸媽。”

換好衣服的護士長走過來,聞言不禁稱贊:“小花,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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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可賢惠啦!”花晚已經打開酸奶吃起來。

“最近感覺怎麽樣?”護士長關心道。

“挺好的。”花晚從來都報喜不報憂,她生病後實在牽動了太多人的心,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如能用希望報答他們,總比沒完沒了的抱怨要好得多。

——

即便家庭的頭頂總是環繞着病魔的陰影,可是看到一表人才的準女婿,王雯和老花還是興高采烈,全都圍在廚房門口勸說:“你還是別忙了,我們天天做飯,也不差這頓。”

“就是,調料你都找不到。”

花晚覺得身體好累,坐在沙發上和小祖宗一樣,将咪咪頂在頭頂:“哎呀,就讓他做吧,你們吵得我腦袋疼。”

“不舒服嗎?”王雯又關心地湊近。

花晚搖頭,搖得布偶貓喵喵叫。

王雯果不其然把它抱到懷裏:“別吓唬咪咪,好好跟我們玩。”

“貓奴。”花晚失笑,躺倒說:“今天六點就起來了,我睡一會兒。”

不知道是心理原因還是生理反應,每次抽血後,她都很疲倦。

雖然為了不叫人擔心而表達得很自然,但話音落下沒多,大長腿就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

卻說藍嘉樹在廚房熱火朝天地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終于将飯桌擺滿,竟然發現她還是沒有醒的意思,不由用紙巾擦着汗靠近,擔心道:“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花晚呼吸淺淡,臉色白得很吓人。

“沒事兒,這些年一直都這樣,也找中醫看過,說是氣血兩虛。”王雯坐在旁邊溫柔地扶過女兒的碎發:“要不然怎麽會得這種病呢,其實她就該在家好好養着。”

“我可以讓她離職,也有能力照顧好她的飲食起居。”藍嘉樹無奈:“可花晚是個很外向、很喜歡跟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姑娘,若是真關着不見人,恐怕她會更無精打采。”

“我們明白,所以從來都尊重她的想法。”王雯其實一直都很難過,忽然擦擦眼睛說:“花晚喜歡在那兒上班,有時候陪她路過公司,她還會跟我講怎麽面試上的,特別興高采烈,如果沒病沒災的,那該多好啊……”

“哎,你看看你,孩子們好不容易有空來聚聚,又哭哭啼啼。”老花趕緊拿紙巾勸慰。

“是啊,咱們先吃吧,等她醒了再給她弄點兒。”王雯起身。

結果這時花晚卻忽然迷糊地爬出沙發,吐了起來,把早晨喝得那點酸奶全吐了個幹淨。

藍嘉樹也不嫌髒,第一個撲上去扶她。

兩個老人家手忙腳亂地拿來抹布和溫水,雞飛狗跳之後,終于幫她擦幹淨,讓她重新躺好。

花晚漱了口,被水嗆得直咳嗽,長睫毛上粘的都是眼淚,哼唧道:“我好惡心……”

藍嘉樹目光漸沉,卻堅強着安慰道:“都說叫你好好吃頓早飯,非要等中午,緩一會兒,我去給你買冰鎮西瓜。”

花晚搖頭拒絕,握着他的手,皺眉躺了會兒,轉眼又跌入了夢鄉。

——

在企業裏身居高位便和普通員工不同,處理起工作來并沒有太固定的時間。

藍嘉樹陪花晚一家吃完飯後,便去見位早就約好的大客戶,待到忙完再把大長腿接回自己那裏,天早已經黑透了。

“哎呀,大好周末說沒就沒。”花晚泡了個澡,坐在床邊擦着頭發沮喪:“我還想把新番看掉呢。”

“現在看會兒再睡吧。”藍嘉樹插好吹風機,親手幫她吹:“別着涼,不能濕着睡覺。”

“嗯……還是畫會兒畫吧,明天師父該問我有沒有做練習了。”花晚拿着他的iPad Pro據為己有,低着頭打開半成品的稿子。

大房間裏,一時只有熱風冒出的聲音。

藍嘉樹摸着她的頭發,直到幹得差不多了,才把吹風機放到旁邊,伸手将花晚已經瘦弱不堪的身體摟進懷裏。

花晚掙紮:“你幹嗎呀?”

藍嘉樹随即松了手:“沒事兒,還是早點休息,畫在公司畫就夠了。”

他這舉動反倒叫大長腿感覺意外,因為彼此多年前就偷嘗禁果,現在更不是小孩子了,可是他回國後,除了醉酒那次,就再沒有和她發生過關系,這份清心寡欲,反而有些刻意。

但她也着實沒有更多精力,淡笑片刻,就趴進被窩:“好,那我不畫了,你陪我聊聊天。”

“聊什麽?”藍嘉樹坐在旁邊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臉龐。

“聊聊……”花晚忽然張大眼睛:“你在研究所時身邊的女同學。”

“我讀的是工科,哪有女同學?”藍嘉樹無奈。

“講實話,一個都沒有?”花晚趴到他腿上。

“有個博士學姐,德國人,滿臉雀斑,帶着這麽厚的眼鏡。”藍嘉樹比劃。

“別騙我了,老外都是種族優勢好嗎,哪有幾個不好看的。”花晚鼓起面頰:“那有沒有人追過你呀?”

藍嘉樹并不想引火燒身:“沒。”

花晚皺眉:“啊,我眼光這麽奇特?我喜歡的人別人都看不上?”

藍嘉樹又改口:“也不是沒有。”

“那都是誰呀?”花晚繼續盤問。

藍嘉樹被她搞得哭笑不得:“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

花晚繼續瞪他:“哼……”

很多時候,藍嘉樹都不敢想她所經歷過的心情,每次想象,都猶如千刀萬剮的痛,所以看到大長腿其實對自己在美國的經歷很在意,便更是酸楚,無奈嘆息:“在我眼裏啊,世界上只有你、和其他人,所以不準胡思亂想。”

“不要,應該是你自己、和其他人。”花晚明明覺得白天睡得很多,卻不知不覺又困了,含糊其辭地說:“你可得開開心心地長命百歲啊……”

藍嘉樹繼續拍着她,甚至回答不出一句話。

月上中天,夜闌深靜。

世界安詳到仿佛停止了所有躁動,就連宇宙的運轉都凝固了一般。

給人種任何不幸都不會繼續下去的錯覺。

——

和所有年輕女孩兒沒太大區別,花晚很喜歡看帥哥。

所以某天下班回來,忽然發現有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坐在客廳,自然立即眉開眼笑。

藍嘉樹起身介紹:“寶貝兒,這位是秦良之醫生,從美國回北京剛滿一年,有豐富的血液疾病治療經驗,你平時沒空總往協和跑,我就拜托他每隔三天來看看你的情況。”

花晚滿臉喜悅頓時僵住:“啊,不用那麽麻煩吧?”

“怎麽不用,這是正經事。”藍嘉樹不容商量。

“花小姐你好。”秦良之起身遞過名片。

花晚見他在家私人醫院就職,想必請來也是價格不菲,所以繼續擺手:“真、真的不用,我要是不舒服回自己去醫院的。”

“給你兩個選擇,要麽定時接受秦醫生的上門問診,要麽我就在家做自由職業者看着你。”藍嘉樹抱起手。

花晚屈服地點頭:“那好吧。”

其實血液病這種事必須靠化驗檢查方能掌握動向,在家抽血或問診都沒有更多的用處,但也總算求個安心,否則藍嘉樹在外面忙得飛起,心卻常懸在半空不得安寧。

待到送走彬彬有禮的秦醫生,花晚才收起小花癡的表情,故意拉着他說:“你怎麽找個這麽帥的看着我呀,你放心嗎?”

“他是同志。”藍嘉樹無情回答。

“什麽?他是不是喜歡你才接受這份工作的!”花晚思路換的飛快。

藍嘉樹有點想打寒顫,受不了地瞥她。

“別這麽看着我嘛,虧我還給你帶禮物回來。“花晚從書包中摸出兩張票:“最近發了年中獎,恰巧我看到論壇上有人轉手,就收來了,我們去看好不好?”

藍嘉樹接過周傑倫的北京演唱會門票,不由感慨萬千,微笑說:“好。”

花晚的眼睛亮晶晶的,終于不再見之前的提防和刻意疏離。

意識到這姑娘已然決定珍惜這段結局未知的感情,藍嘉樹不由地被種酸楚地幸福感所籠罩,他從前都沒發現自己竟會如此多愁善感,卻忍不住地擁抱住她,輕聲道:“花晚,有你真好。”

花晚故意驕傲地回答:“那是,簡直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嗯。”藍嘉樹閉上眼睛,嘴角的弧度再深情不過。

雖然他們或許做不到白首不相離。

但能得一心人,盡管舉步維艱,卻仍此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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