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荀煜到曲江來明面上是為了押解罪人進京,但是最主要的目的卻是帶桃花回去,因此得了桃花與他一起離開的準話,便開始着手準備回京了。

桃花當初來曲江不過就幾個包袱就來了,回去收拾東西,卻有些頭疼。不說趙碩給她增增添添的東西,就說長公主打京城送來的東西,收拾了兩間屋子做庫房都放不下,什麽花瓶擺件,各式屏風這種大件的東西就有半個屋子,還有什麽金銀首飾,绫羅綢緞的各種布匹,還有許多的小件之類的,零零碎碎的擺了兩個屋子。

拿着單子一一清點庫房裏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都是難得的精品,都要跟着帶回京城的。

荀煜随手拿着一個琉璃鑲玉的杯子看,琢磨着有點像上次琉璃國進貢送來的一套琉璃四盞杯,見桃花苦惱,便道:“這些東西,撿些能用的帶回去就是了,其他的扔了便是,回去難道還會缺了這些東西不成?”

這兩屋子的東西,他與長公主各占了一半的功勞,當初知道自家姑娘有了身子,激動之下便讓人送了這麽一堆東西來,吃的用的看的都有,如今運回去,卻也苦惱。

桃花道:“我知道爹爹不在意這些東西,只是終歸是您與娘的一番心意,我哪能這麽丢掉啊?”既然都叫了荀煜一聲爹,叫長公主一聲娘也沒有什麽了。

荀煜心裏熨帖,道:“那就收拾了,找幾個靠譜的看着慢慢的運回去。”反正回去,這些東西也用不上。

桃花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正清點着東西,外邊一個小丫頭進來福了一禮道:“姑娘,應夫人過來了。”應她所求,院子裏外的丫頭都不再喚她姨娘,而是叫一聲姑娘了。

“雲姐姐來了!”桃花目光落在荀煜身上,荀煜笑道:“你過去招待她吧。”

桃花點頭,男女有別,荀煜也不好出去,她便道:“饅頭也該醒了,爹爹去看看他吧。”

出了庫房,拍了拍身上并沒有多少的灰塵,桃花掀了簾子進屋,未語先含了三分笑,嗔道:“雲姐姐可有好幾日沒到我這兒來了!”

屋裏雲蓁抱着寶兒坐在椅子上,見她進來起身道:“我這不是知道你這幾日不得閑,不好前來打攪你不是?你倒是怪上我了。”

桃花沒有走近,道:“我這身兒有些髒了,雲姐姐稍等片刻,容我去換身衣裳再來。”

雲蓁自然沒有不應了,臉上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她心裏是有些詫異的,幾日不見,再見桃花,卻覺得對方有些不同了,但是就是不知道是哪不同了。

桃花換了身蔥青色的褙子,下邊則是素白色的繡紅色梅花的百褶裙,烏發如雲,只戴了一支赤金吐珠琉璃釵,一張小臉帶着讓人舒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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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質!

雲蓁腦海裏冒出這兩個字來,是的,是氣質,以前的桃花雖然也不會讓人覺得小家子氣,但總歸和那些經過大家教養的姑娘不同,有些地方總是短了些。可是如今的她,容顏煥發,腰肢細細的,婀娜多姿,卻自有一股子清華之氣,端了一副從容之态,落落大方,讓人看着就覺得打心眼裏喜歡。

“幾日不見,你變了許多啊。”兩人坐下,雲蓁忍不住嘆。

桃花笑,珠玉伸手給她倒了杯茶,她吃了一口,道:“這人,總歸是會變的。”

“這倒也是。”懷裏的寶兒扯着她脖子項圈上的寶石,她握住他的手,讓他不要再做亂了,嘴上說道:“今兒崎緣寺主持開堂講經,我來是想邀你和我一同前去。”

說着,她顧及桃花不是曲江人,對這崎緣寺怕是不怎麽了解,便與她解釋道:“崎緣寺是打開國便建立了的,算來也有三百年的歷史的,它的主持德高望重,佛法高深,輕易不會開堂講經,這次講經也不過是為了這次大災裏邊死去的百姓祈福。它裏邊求的符也極為有靈,姻緣符,平安符,及第符……可都是求都求不來的。”

桃花便問:“真那麽靈?”

雲蓁就笑:“我還能騙你不成?”

桃花心裏倒是琢磨上來,三夫人早産,生下一個病殃殃的兒子,雖說是養住了,可是三天兩頭的就生病,人家健健康康的孩子夭折的都多,也不知道這個孩子究竟長不長得到。桃花想着,這崎緣寺的符既然這麽靈,便想給這孩子求一道護人身體安康的符。

程嬷嬷見她動心,就道:“姑娘去便是,我們過幾日就要離開曲江,日後怕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雲蓁卻是驚訝了:“你要走?”

“等會兒與你說,我去梳個頭!”衣裳倒是不用換了,只是她的頭發不過是随便挽了,哪能出門啊,又解了頭發重梳了一個百合髻,戴了一對紫水晶發釵。

程嬷嬷早讓丫頭備好了車,把去寺院要準備的東西都備好,在送她出門的路上一路絮絮叨叨的:“……姑娘便放心去吧,小少爺那兒有我看着,不會有什麽事的,您就放心玩吧。”

桃花道:“辛苦嬷嬷了!”

待二人上了馬車,卻見徐庶也跟在了馬車邊。

“主子說了,讓我好好的保護您,別讓沒長眼睛的把您沖撞了。”

“爹爹就是瞎操心!”馬車咕嚕嚕的轉開始往前走,桃花說了一句。

出門怎麽也不能把寶兒帶着,也是留在了府裏,雲蓁難得這麽清閑下來。

伸手倒了兩杯茶,她笑:“荀提督這是擔心你了。”

桃花就對她笑,雲蓁還記得剛兒程嬷嬷的話,便問:“你要走?回京城?”

桃花笑意微斂,點了點頭:“我随着爹爹回京裏去。”

雲蓁看着她,問:“那趙将軍呢?”她聽應珏說近來趙碩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勁。

桃花故作輕松的道:“他還有公務在身,自然是要留下來的。”

不用多說,雲蓁便有些明白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笑道:“待你回了京城,我一個人倒是無聊了。”

桃花拉着她的手道:“雲姐姐你放心吧,我到了京城會給你寫信的。”

兩人說着話,馬車不一會兒就到了城外的崎緣寺。崎緣寺主持了空大師難得講經,前來燒香聽經之人絡繹不絕,山腳熱鬧極了,多是賣香燭的,也有賣吃食的。

馬車停在石梯這兒,二人戴了帷帽下車,見此熱鬧場景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丫頭婆子簇擁着二人,把她們護在中間,以防被他人沖撞了。

她們來的時候講經還沒開始,不過大堂裏邊已經坐滿了人,婆子好不容易找了個空當的地方讓她們坐下。

“呼!”

桃花擦了擦臉上的汗,有些好奇的在四周打量着。

這個大堂很大,完全能夠容納上千人,在中間蒲團上坐着一個發須皆白的老和尚,四周圍了三層和尚,手裏都拿了一個木魚。

雖然人多,可是大約是氣氛太過肅然,卻沒有什麽喧嘩聲。

“阿彌陀佛!”

了空大師道了一句佛號,一手拿着念珠撥弄着,一手敲打木魚,嘴裏念起了佛經。

這像是一個信號,他周圍的和尚也接着敲響了木魚,佛經渺渺。

了空大師垂着眼皮,神色是一種大慈大悲的慈憫,佛音在大堂裏邊回響,只讓人仿佛脫身于天地,無處不是佛音。

這一唱便是一刻鐘,佛音停下,了空大師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合眼開始誦經。

桃花本不是特別信佛的,可是在這樣的氛圍下,心裏也免不了升起了幾分敬畏之心。

這一誦經便是一個時辰,待散會之時,桃花見着好幾位婦人神色悲憫,眼含熱淚,端的是一副感動的模樣,顯然是極為信佛的。

雲蓁見她目光,随着看見一個婦人,嘴裏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來。

“莫看有人人模人樣,不過是虧心事做多了,怕有鬼來找她算賬了。”

她說的卻是做那涕淚模樣,神色憔悴的一個老婦人,這老婦人在曲江也是極有名氣的,卻不是什麽好名聲。這老婦人最愛磋磨兒媳,她家的大媳婦,便是受她磋磨,生生的掉了一個成型的難胎,再難有孕。而後她又打着七出之一無子這一條,強着給她大兒子納了兩房妾。

她這大兒卻是癡情的,與妻子琴瑟和鳴,雖是無奈納了妾,卻是連那妾室房門都沒進。不過,最後還是和那兩位妾室圓了房,他那妻子自從滑胎之後身體本就不好,再聞此噩耗,身體頓時就垮了,只留了一句“君負我良多”,吐了這大兒滿身熱血,便撒手人寰。而在她大兒媳死後沒多久,她大兒一次飲酒過多,竟是墜江而亡,頓時白發人送黑發人。

“你別見她可憐,卻是個鬧妖的老婆子!”雲蓁不喜歡她,只因她那死去的大兒媳便是自個兒的手帕交。

雲蓁吸了口氣,攬了桃花的手臂,道:“不說這些話了,你不是要去求符嗎?我們先去添了香油錢再去。”

兩人又去各添了二十兩的香油錢,再去求了符,桃花想着趙碩,心裏一動,多求了一道平安符。

等她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日薄西山了,天邊一層黃昏橘色,薄薄的一層雲彩染了顏色,映得天邊都是橘色的。

桃花與雲蓁告辭之後回到了自己的風廊院,自從那日兩人談開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趙碩。她清楚,對方在躲她,不過這樣也好,二人這是真的再沒有什麽牽扯了。

直到桃花走的那天,趙碩也沒露面,桃花只覺得心裏酸澀,雙眼發熱,卻還保持着面上的微笑。

“今日一別,也不知你我何時能再見!”雲蓁眼裏也忍不住帶了兩分潮濕的淚意,握了桃花的手道:“我會給妹子你寫信的。”

桃花就笑,道:“姐姐且放心,你與應大人也不可能永遠待在曲江,等應大人回京,你我不是又能相見了麽?”

雲蓁也不是個愁傷的性子,這麽一說便做了開朗的模樣,笑道:“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大好了。”又把一旁奶娘懷裏的寶兒抱了過來,寶兒已經四個月大了,小胳膊小腿很是有力,白白嫩嫩的。

“應珏已經給寶兒取了名字,叫朗詣,望他以後能成為一個豁達之人。”如今他們不在京城,只去了信讓應家把寶兒添進族譜裏,應朗詣。

桃花伸手摸了摸寶兒的臉,被他抓住了手,哇哇的叫着。

“桃花,我們該走了,等會兒晚了就耽擱出發的時辰了。”荀煜過來說。

桃花應了,眼淚終于湧了出來,哽咽的道:“雲姐姐,你保重。”

她的目光在空曠曠的大門掃了一眼,還是沒有看見想看的人,心裏有些苦澀,從懷裏拿出一個平安符來,給了雲蓁,道:“雲姐姐,這平安符,是那日我為趙碩求的,勞你幫我帶給他了。”

雲蓁見她神色黯淡,便道:“妹妹放心,我定會親手交給趙将軍的。”

桃花向她颔首,又對應珏道:“應大人,就此別過了。”

夫妻二人道:“保重。”

扶着丫頭的手桃花上了馬車,站在馬車上,她突然又扭頭往身後看了一眼,頓時熱淚如潮,淚珠翻湧,啪嗒啪嗒的掉在馬車上。她捂着嘴,防止嗚咽出聲,進了馬車裏邊。

趙碩,一別兩寬,你我各自歡喜,再無牽扯。

大門後邊,趙碩靠着大門,聽到馬車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原本閉着的眼睛猛然睜開,轉身跑了出去。

“趙将軍……”雲蓁看着他有幾分詫異,道:“桃花已經走了。”

“我知道。”

他面無表情,他怎麽可能不知道,他一直都在這兒啊。

雲蓁拿出剛才桃花讓她轉交的平安符,道:“這是前幾日桃花去崎緣寺求來的平安符,說是給您的。”

趙碩一愣,接過平安符,忍不住覺得雙眼一燙。

他突然後悔了,為什麽怕這日的離開,就一直避之不及,他分明,是舍不得,為什麽不抓緊時間與她相處了,為什麽不珍惜最後的幾日時光了?就因為,他怕,怕自己舍不得,舍不得。

馬車裏,桃花捂着唇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她道:“嬷嬷,你看見了嗎,趙碩他過來送我了。”

他穿着的衣服是自己一針一線給他做的,天青色的衣料子,她還在底下滾了邊,一眼她就看出了門背後那截衣角的主人。

“嬷嬷,這次是真的結束了,我與他之間,再無關系了。”

他們之前分明是那麽親密的人,可是感情,又算什麽了?

“哇哇哇哇!”

一聲大哭,在林嬷嬷懷裏的饅頭突然扯着嗓子哭了起來。

“哇哇哇!”馬車後邊,同樣傳來一聲哭聲,比起饅頭細嫩的哭聲,這道哭聲是震耳欲聾,響徹天際的。

他們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深秋了,空氣裏似乎一直都帶着一股子秋桂濃郁得讓人覺得有些膩味的味道。

四個丫頭,最終只有招娣與珠玉留在了她的身邊,她并不覺得詫異,喜兒是家生子,她是把王府當成家來看的,她又怎麽會離開王府。而翠蓮,翠蓮她是不明白的,還是珠玉給她解釋了。

“……翠蓮自是願意跟着姨娘您走的,可是她在王府還有牽挂,怎麽也舍不得的。”

他們回來的時候,正是十月份,落葉蕭蕭,天氣尚好,趕在午時到了京城十裏外的十裏亭。

在這裏,早有一群人侯着,身着錦衣頭戴金簪的婆子,竟是一身富貴樣,而坐在涼亭裏的一位華服婦人更是一身氣度,打扮得極為雍容華貴,眉目如畫,高貴大方,烏發如雲,發間鳳凰吐珠的簪子熠熠生輝,正是得了消息趕過來迎人的長公主。

而在她旁邊,還坐了一男一女,男的面有病态,不過精神尚可,也是俊郎無比,女的雙眼神光黯淡,卻是生了一張芙蓉面,嘴角含笑,溫柔可人。

在夫妻二人身後,還站着三人,年長的青年身子挺拔,面無表情,帶着幾分冰冷,眉目卻是生得俊郎非凡,卓爾不群。剩下兩位卻還是孩子模樣,不過□□歲的年紀,竟是生得一模一樣,看起來玉雪可愛。

這五人,自是得了長公主消息一道前來的蕭家人。他們早在這等着了,心裏邊盼着盼着,只覺得時辰過得太慢。

“來了,來了!”

在前邊脖子伸得老長的婆子跑過來回話,頓時亭子裏的人都喧鬧起來。

蕭母眼睛早早的就壞了,如今看東西都是模模糊糊的,不過耳力卻是敏銳的,她抓着身邊丈夫的手,問:“桃花回來了?”

一行七八輛馬車已經進入了他們的視線,蕭璧伸手扶起母親,道:“是的,娘,桃花回來了。”

一群婆子丫頭擁着人出了涼亭,天氣正好,天高氣爽,溫度曬在人身上正好。

馬車在涼亭停下,打頭的人騎着馬,最先那人一身青色勁裝,眉目看得不甚清楚,卻是一身鋒銳,□□一匹紅色駿馬,駿馬嘶鳴,腳踩泥地,躁動不安的停了下來。

“荀提督!”蕭璧拱手與他行李。

荀煜手裏拿着馬鞭,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而後落在了長公主身上,他的目光太過灼熱,燒得長公主忍不住別開眼去。

荀煜眉目瞬間柔和了幾分,眉目間那股蕭殺之氣散去,那種風流多情的味道就出來了,只是眉目一動,便讓女子為他而失心。

在十八年前,京城裏就有一句話:一遇二爺,一眼便是深陷。

蕭父看了一眼自家妻子,第一次慶幸她的眼睛不大好,看不見荀煜這張造孽的臉。

桃花抱着饅頭下了馬車,當見着這一群人,忍不住一愣。

“爹,娘!”她完全懵了:“……你們怎麽會在這?”

“桃花!”蕭母眼前雖是一片朦胧,卻是精準無誤的找準了桃花的方向,朝着那邊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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