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說了九點鐘表演,沈寅初還是有條不紊地做着煎餅果子。

現在剛剛六點二十,那個“水變油”的表演完全沒有任何難度,東西去機械廠都能找着。

等下七點多的時候人流散得差不多,他直接去機械廠找小舅子就行了。

貂皮哥在一邊站着,看得直上火。

先前跟這小老板和老大爺都吵了幾句,他氣呼呼地不想買煎餅果子了,索性就直接站在一邊等着。

十一月的冬天,冷風呼呼地吹着,哪怕他穿着貂兒,也忍不住雙腿凍得冰冷。這個時候,再聞着小吃攤傳過來的香味……

真是遭罪!

這次的“水變油”大師表演,就是貂皮哥親自拉過來的。這項目從任何角度看都是個完美無缺的金母雞——只要所謂的配方是真的。

在這位“大師”來表演前的幾天,礦上也提前做了宣傳,只不過沈寅初從礦裏頭離職了,蘇鯉在學校也不怎麽關心這些事,這才一無所知。

不多會兒功夫,煎餅果子攤周圍居然圍起了一圈人。這群人沒有排隊,顯然是為了看等下的“水變油”表演的。

九十年代的人們,對于看熱鬧的熱情可是空前高漲的。這也是各種氣功大師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電影電視只有在固定的時間才能看,沒有智能手機的生活可以說相當無聊。再加上這“水變油”表演可是礦裏頭的重頭戲,不少人聽說有個小子胡吹大氣說自己也能表演“水變油”,都紛紛專門跑過來圍觀。

連老四都開始有點緊張,拌飯包的時候一不小心多倒了一勺子醬進去,趕緊又舀出來丢掉。

“哥,”趁着拌下一份飯包的間隙,老四靠近沈寅初,低聲問道,“你真會那個水變油嗎?”

“會啊。不會我哪敢說?”

沈寅初回話的時候,手上的活兒一點沒停,一勺面糊均勻倒下來,手穩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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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這大事兒你都不緊張?要不煎餅果子先別賣了,你需要啥趕緊去整啊。”

“我說你小子,我都沒急你急什麽?好好拌你的飯包,土豆泥……土豆泥再加點!放少了!”

好不容易把早高峰這一波打發過去,看着人開始少了,沈寅初這才開始去準備東西。

有人自告奮勇地開車載他去了機械廠,還有人在小吃攤這清理出了一片空地,等到沈寅初取了東西回來的時候,甚至連桌子都有人搬來了!

而桌子周圍,滿滿地圍了一圈人。

蘇淼在礦裏頭算得上是活計不錯的,這水變油的大師剛來的時候,先給幾個采購員表演了一次。正巧,他在旁邊看了個差不多。

沈寅初聽小舅子這麽一說,發現自己把這位“大師”的技術高估了。這位“大師”現在的騙術,還沒達到後期的“一滴變一噸”的誇大階段。

所謂的水變油,就是在水中兌入一定比例的“秘方油”,然後所有液體都能夠燃燒,就稱之為“轉變成功”。

說穿了,原理很簡單。在水中摻入一定的油,并且用肥皂作為乳化劑,就能使油均勻地漂浮在水中,外表看起來像是形成了一種新型的燃料。

稍微有一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油一旦點燃,用水是撲不滅的。同理,這種水油懸濁液,也是能夠點燃的。在點燃的過程中,水份在高溫下蒸發了,就給人以那些水全都轉化成了燃油燒掉了的錯覺。

“去了還挺久啊,”貂皮哥看着沈寅初回來,嘴上絲毫不肯服軟,“你可別想着做什麽手腳!”

“這麽多人看着,我做什麽手腳?”

沈寅初掃了一眼周圍的圍觀群衆。

——怪不得這貂皮哥滿腦袋油汗,他就這麽一看,就瞅見至少兩個礦長的秘書。

上岡市的情況特殊,因為整個市幾乎完全是靠着煤礦支撐,所以礦務局的話語權要比市政-府高得多。礦務局下面又有八個不同的煤礦,每個礦都有礦長。

礦長的秘書都來了……萬一今天沈寅初真的表演成功了,恐怕這次引進這“水變油”項目的人,以後就要去冷門衙門養老了。

沈寅初拎了做好的“催化劑”,放在空場中間的桌子上。

“小老板行啊,還真準備表演啊?”

“當然是真表演,”沈寅初指了指身後的小吃攤,“我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說話不算話,這大哥來砸我攤子咋整?”

他把催化劑舉起來:“我在礦裏頭聽說了,那位要來表演配方的大師,是用用四成的油混合六成的水都燃燒起來,我比不了他行騙多年技能娴熟,我就搞個一半一半吧。”

怕有人說他作假說服力不夠,沈寅初看了一圈,正看見有個老大爺站在前面,手裏頭還拿着個保溫杯。

“這位大爺,我就用您杯子裏頭的水變,行不行?”

老大爺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沈寅初是說他,旁邊跟着的子侄輩剛要說話,他擺了擺手。

“怎麽要用我杯子裏的水啊?”

“大爺,您看,我攤子裏頭是有水,但是我要是用我自己準備的水,肯定有人不服氣,說是我作弊,”沈寅初走過去,臉上帶着笑,他長得又帥,叫人簡直沒法拒絕,“您看看,這一圈就您帶了個保溫杯,我只能厚着臉皮求您幫個忙了。”

沈寅初跟長輩的脾氣一向很好,見他這麽笑着,老大爺也忍不住笑出來。

“行啊,不怪能生意這麽好,會說話!”他伸手遞給沈寅初,“用吧,就是不知道夠不夠。”

“夠的夠的。”

貂皮哥在一邊等得不耐煩了:“哎我說,你能不能手腳快一點?你倆跟這說相聲呢啊?要變就趕緊的,要是變不出,你看我去不去保衛科告你謠言蠱惑!”

沈寅初沒搭理他,擰開保溫杯看了一下。見裏頭裝了滿滿的白開水,他拿過準備好的小鐵盆,先把水倒進去,差不多正好是半個指節高。

“大家看好了,我倒了這些水進去,接下來再倒我配置的神秘配方進去。”

水不多,沈寅初配置的“催化劑”也不多,一圈人都湊近了過來,看着沈寅初倒了半指節高的催化劑進去。

他拿了一根樹枝攪了攪,一邊已經有人吆喝起來了:“我天,真是變成油了!你們看,你們看!”

這就是肥皂和炭黑的作用了,肥皂是較為穩定的乳化劑,能夠讓水和油形成懸濁液,而炭黑則是讓液體看起來黑乎乎的,更唬人、更像是所謂的“新型高能燃料”。

“光像有什麽用啊,”貂皮哥心裏頭有點慌,可是還是嘴硬道,“你得能點着才行!點不着的叫什麽油?你給我一瓶墨汁我兌出來也烏漆麻黑的!”

“行了,圍觀的各位,咱們稍微往後退一退,我這就要點火了,不好燒着各位。”

沈寅初掏了一盒火柴出來,看着大家都聽話後退,卻只有貂皮哥不肯後退,滿臉都寫着怕他作弊四個大字。

“這位大哥,等下燒着你了,你可千萬別哭!”

看着沈寅初叫人後退,貂皮哥越發不信了。

這小子肯定是作弊了!不然別人靠近點怕什麽的?他索性一把上去搶過沈寅初手裏頭的火柴:“老子二踢腳都拿着放,還怕你這麽一盆水?”

沈寅初立刻交出了手裏頭的火柴,水混合着油燒,那可不是鬧着玩的。他自己還不願意被迸着呢!

那就跟家裏頭開熱油鍋炸東西,結果把剛洗完還滴答水的菜扔進去一個道理。

他也躲得遠遠的,看貂皮哥劃着了火柴,往小鐵盆裏伸手過去。

這位真是個傻大膽!

生怕沈寅初有什麽手腳,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把火柴伸進了盆裏,結果,點着的火柴剛剛沾到盆裏的黑色液體,立刻竄出來一米多高的火焰!

就算是水油懸濁液,點燃的那也是油!這樣的易燃物,燒起來能溫柔嗎?

被火舌舔了一下,貂皮哥迅速爆發出了和外貌完全不堪匹配的身手,圍觀群衆只感覺到一顆球突然就蹦了起來迅速閃開。再看貂皮哥,炭黑熏了一臉不說,額頭上的劉海都被火燎成卷了!

“喲嘿,這大哥行啊,免費燙一小卷,比我姥姥燙的都潮!小老板,這不行,你得收錢啊!”

貂皮哥顧不上被人譏笑,他現在的心思全在那盆已經迅速燃燒殆盡的物質上頭。

真的沒剩下水!

“怎麽能一點都沒剩下……”貂皮哥撲過去對着小鐵盆左看右看,甚至顧不上燙手拎過來倒過來,“不可能,你怎麽會水變油的?”

他又看向剛剛提着保溫杯的老大爺:“你是不是跟這小子是一夥兒的?串通好了拿假的水騙人?!”

沈寅初皺了皺眉,這大哥怎麽沒完沒了的?

他上去攔住要往老大爺那邊走的貂皮哥:“我說,我現在表演也表演完了,你這人怎麽輸不起呢?我實話告訴你,那個水變油根本就是騙局!用肥皂水把水跟油制造出混合液,哪怕換了個小學生來做都一樣能燒起來!”

“那個騙子為什麽行騙了這麽多地方卻堅持只肯表演不肯實驗?你把這玩意扔汽車裏頭用用試試?你看着好像是一半水一半油省了,但是實際開車這東西得多加一倍,混合進去的肥皂還會腐蝕發動機!”

“這是當年□□時候生産建設兵團玩剩下的玩意兒,放衛星懂不懂?就這東西也能都讓你們上當?貪小便宜吃大虧!”

貂皮哥不蹦跶了。

其實,看見剛剛水變油成功的時候,他就明白,自己恐怕是被個騙子給蒙了眼了。

“《人民日報》都報過了……《經濟日報》也有報道,我查過了,都是真的啊……”

貂皮哥身上的貂兒也被剛剛的火舌舔得坑坑窪窪,臉上染了一臉黑,頭頂上頭發都被燙了卷,這副神情喃喃自語着,看起來簡直像是剛剛被七八個大漢蹂-躏過,慘不忍睹。

沈寅初拿起桌子上的保溫杯,從小攤裏頭拽了毛巾,擦幹淨上面剛剛迸上的油,走過去遞還給老大爺。

老大爺沒急着接,和藹地問沈寅初:“小老板,你願不願意跟我到礦裏頭再變一次這個戲法?”

沈寅初愣了一下。

一開始借保溫杯的時候,他就知道,這老大爺家裏頭肯定不簡單。這年頭保溫杯可還是個稀罕物件呢,等閑遛彎老大爺肯定是沒這個條件的。

但是現在聽這老大爺的這個說法……難不成是礦裏頭哪位領導?

旁邊有人立刻熱情地介紹:“這是咱們礦裏頭新來的書記!”

貂皮哥在一邊吓了一跳,他怯生生地湊過來,腰都哈了下去,顯得憑空矮了一截:“您就是新來的呂書記?”

呂書記沒搭理貂皮哥,繼續跟沈寅初道:“我聽說,你原來是礦裏頭的技術員,停薪留職來創業。大家曾經也都是礦裏頭的一份子嘛!這麽大一筆投資,萬一投錯了,損失不僅僅是礦裏的,還是咱們整個上岡市的。咱們礦裏職工的血汗錢啊……要不是有你,這次說不定真的要打水漂了。”

“行。”

沈寅初略一思忖,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如果按照他本意,這樣的事情是不願意摻合進去的。但是現在這個呂書記都已經說到“血汗錢”了,他肯定還是要去的。

“不過,這溶液不是我配置的,我只是知道原理,是小平礦機械廠的蘇淼同志幫着我配置的。”

他現在不在礦裏頭了,就算是在領導前面露了臉,也得不到什麽太直接的好處。倒不如幫小舅子一把,蘇淼的手藝在機械廠是首屈一指的,車工銑工焊工都能幹,就是人太老實話太少,不然早就升了。

“好,那就請那位蘇同志一起來吧。咱們去小平礦的廠辦,怎麽樣?”

“行,”沈寅初趕緊回身去囑咐老四,“老四,你自己賣別着急,我一會兒就回來。飯包賣完了你就在這等我,我跟你一道回家。”

老四反應慢地點了點頭。

他剛剛可聽見了,那個可是呂書記!他哥現在連礦務局的呂書記都見過了!

“哥,你太牛逼了!”

沈寅初笑着給了老四一個栗鑿:“牛逼個什麽,不過就是去跑一趟腿兒,還耽誤我賣煎餅果子呢!你等着,我一會兒就回來,你要是累了歇着先不賣也行。”

他這話,叫後面的呂書記聽見了。這位呂書記倒沒生氣,笑着指了指他:“行啊,是不應該因為礦裏頭的事情耽誤你擺攤。等下這事情完了,我帶人一起過來買你的煎餅果子行不行?”

“別!您老別當真,我就是跟弟弟開個玩笑!”

坐上了呂書記的車,一路到了小平礦,呂書記去了廠辦的會議室,沈寅初一溜煙跑到了機械廠找他小舅子。

蘇淼的師父也在,正教訓他:“你看看你弄的這個,好好一塊肥皂叫你禍害的!”

蘇淼憨厚地低頭笑着,他師父也罵不出口,轉而斥責道:“上次就是幫你姐夫幹活耽誤工,今天你高低得給我留下來加班!”

沈寅初心裏頭緊了一下,上次他找小舅子幫忙,可是給這個什麽師父上了兩盒紅塔山的。兩盒紅塔山加起來也快三十塊錢了,怎麽這個貨還在這拿上次的事情說事兒?

以前就聽蘇鯉說過,蘇淼這個師父手藝不好事兒挺多,連自己家裏頭搬家都要叫蘇淼去給蹬倒騎驢,他親兒子倒在車上坐着。

他陰沉着臉,大步走過去,一把把小舅子拉到自己身後。

“我說,這位同志,上次我來找蘇淼同志幫忙,可是給你送了兩盒紅塔山的。焊縫還是你幫忙挫的,怎麽現在就怪到小蘇身上了?一塊肥皂而已,等下我就買一塊新的送過來!”

“那……上次是上次,”蘇淼的師父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一點兒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肥皂是小事兒,浪費那可是大事!怎麽着,我自己個兒徒弟,我還不能說?我是師父還是他是師父?”

如果他好好說,沈寅初都不介意好好解釋一下。畢竟,就算是現在礦裏頭讓蘇淼過去,上午的時候也是沈寅初自己的私活。

可是這個師父态度這麽惡劣……不給他挖個坑,以後蘇淼在這還怎麽幹活?

“走,小淼。”

沈寅初抓起旁邊剩下的半瓶“催化劑”,一把拉住蘇淼就往外走。

蘇淼剛愣了一下,就直接被拽出去了。他是個老實人、實心眼,回頭看了兩眼師父,居然就這麽直接被沈寅初拽走了。

蘇淼師父氣得這會兒倒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了。

“你個小兔崽子,你看我不去主任那告你曠工!”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哈,大概六點鐘,會左不會右。

以後大概都是一天兩更,兩章加起來一萬字。更新時間過幾天就穩定在一個時間,周六周日存稿用完了,作者努力寫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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