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宿醉的後果是林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白亮的日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裏擠進來，在柔軟的被褥上落出一道道光痕。

林靜靜地瞧着那光痕發了會兒呆，拿手指緩緩摸了一摸，而後合上眼慢慢撐起身來。他在這單人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醒來不見馬場，就連他昨晚是不是睡在身邊都想不起來。

林揉了揉腦袋，頭倒沒多痛，只是發暈。身子裏骨頭也一根根發軟，不知是醉的還是昨夜吹了冷風凍的。

林脫掉身上馬場的舊衣服，又盯着他的舊T恤發起了呆。即使如今自己長到他這個年紀了，再看他的衣服還是一樣土啊……林默默吐槽了一會兒，才伸手把床頭木箱上擱的自己的襯衫拿過來。

穿好襯衫卻沒看到牛仔褲，林起身往起居室走，一眼便瞧見馬場坐在沙發上在看無聲電視。

林看見他的人了就不想動彈了，洩※了力靠着門框，問，我的褲子呢？

洗了啊。

馬場見林起來了，便起身往料理臺去，問，吃拉面可以吧？

唔……林應一聲，眨了眨眼，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麽，又實在想不起。他不大好意思的試探着問道，我昨晚……吐了嗎？

林有些懵懵的，是宿醉後特有的遲鈍。他那半束起來的小辮子馬場昨晚就給他拆了，奶金色的發絲被他自己睡得亂蓬蓬的，軟軟的垂在肩上，斂去了他一直以來的游刃有餘，倒顯得很乖。

馬場回頭瞥了林一眼，頓了頓，又轉過頭來，一面專心把開水倒進面碗裏，一面正色道，何止吐了，林林還抱着我一直哭，說想回去，我好傷心啊。

說完馬場就聽不見聲音了，再回頭就看原本懶懶扶着門框的人站得筆直。

林又慌張又震驚還有點害臊，半張着嘴似是想反駁，可他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沒做過，此刻只恨不得逃回被子裏別醒來了。他忽然就明白了，難怪這麽多年來馬場再沒讓他喝醉過。

正心慌着，擡頭對上了料理臺前的人的眼睛，林一下子反應過來。

他三兩步跳過去伸手從背後抓住馬場的腰就用力掐，生氣地叫道，你又來是吧！！

鬧了一通林徹底沒脾氣了，也沒力氣了，坐在沙發上收起腿團着身子，往馬場肩上一倒就再不動彈。馬場拿來一旁擱着的毛毯，抖開來蓋在林光着的腿上，想了想又往上拉，把他整個人都蓋進去。

林望着那計時器撇了撇嘴，呢喃道，又是一大早吃拉面哦。

說着時間到了，馬場從茶幾上端起一碗給林，說，什麽一大早，都中午了。乖乖喝點湯，你有點感冒。

林聽話捧着碗喝一大口，那熟悉的熱湯咽下去後，身體裏也熱乎乎的泛起暖來。他瞟見那只沙發上自己以前拿來當枕頭的坐墊，又不大好意思地問馬場，道，你昨晚睡的沙發嗎？

馬場垂眼看了看林，說，沒有，擠着你了嗎？我怕你翻下來，陪你在床上睡的。

說着他擡手摸了摸林的頭發，因為頭發短了，順着發絲捋下來就會碰到發梢下那一點點裸※露的後頸。

林的頭發軟，手掌壓着順兩下就服帖下去，不再亂蓬蓬的了。他任馬場摸着自己的頭，仰起臉對他笑一笑，然後低頭認真吃起面來。

吃過了面，林又吃了一顆馬場給的感冒藥。他身子懶怠，兩人便不出門了，待在家裏看電視。

今天球賽轉播，但林裹着毯子依偎在馬場肩上，看得直揉眼睛。馬場偏過頭瞧着他無奈地笑起來，說，這麽無聊嗎？都要把你看睡了。

是因為藥效的緣故……林說着努力眨了眨眼，又說，我們一直在打棒球呢。

馬場聽了更樂呵了，打趣道，那林林你進步了一點沒有？

林不大高興地撅起嘴，說，我現在很厲害好不好，要不是身體會暴露，今天就該把他們都約到山王去打一場……驚呆你們。

說着他又在往馬場肩上蹭眼睛了，馬場索性擡了手臂摟過他，隔着毛毯拍了拍，輕輕笑道，是嗎，我好期待啊。

下半局開始了，兩人不再說話。馬場看得很專注，林卻并沒有看進去多少。

其實真的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這十年裏他曾經抱過一點點無望的幻想。幻想自己可以出現在馬場更早些時候的生命裏。

雖然過去在工廠裏過的是非人的日子，出了工廠也依然辛苦，但要林說自己經歷的最痛苦致命的打擊，就是失去家人的那個時候吧。

馬場就出現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刻，幫他渡過，把他撿回去，重新給了他一個家。可在馬場最艱難的時候，卻并沒有遇到這樣一個人。

林多想出現在那個時候啊。他都想好了，如果能見到那個時候的馬場，他要抱住他。再往前推十年的馬場也一定已經很高了，他那麽愛棒球，一定念書的時候就很會長高。

林要踮起腳摟住他，告訴他，以後啊，他會有很多很可靠的朋友，有老爺子，還有很多家夥陪在他身旁。還有自己，不過馬場要等等自己，自己一定會早點來的。

如果馬場問他是誰，林就要悄悄把那句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說的話講給他聽——我是個殺手，不過我是來保護你的。

可惜那句暗號沒法提前說了。

比賽結束的防空警報被拉響，林在馬場懷裏擡起頭，伸手攬過他的頸子要他低頭。他把吻印在二十八歲的馬場善治的額頭上，輕輕地說，雖然你這家夥固執起來很讨厭……不過，棒球要一直打下去啊，馬場，你揮棒超帥的。

馬場怔神了片刻，還未開口說些什麽，林就複又瞧着他笑開了。窗外還不是黃昏，他背後的金色不該那麽耀眼。

那攬着他肩頸的手心滑下去，貼在他心口暧昧地揉了一揉，林笑道，你去買溫泉饅頭給我吃好嗎，還有大福。就是次郎他們之前送給我的那家，後來拆了，我想了好多年呢。

好。馬場略一點頭，收回摟着他的手，忙起身要去。似是想到什麽，他又說，我很快就回來。

林也點點頭，對他笑道，嗯，我在家裏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