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修）

夜色深沉，窗外的路燈如明珠般閃耀。

林皓辰坐在辦公桌前神色凝重，他面前的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和幾只揉成一團的煙盒。考慮問題的時候，他常常會這樣毫無節制的抽煙，一根接一根，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抽了多少根煙。

他面前擺放着上個月的投資報表，數據不太好看。前段時間他一直忙于其他事務，沒怎麽打理基金，手頭管理的兩只基金除了一支淨值略有上升，另一只淨值竟跌到了一元以下，這是個危險信號，一時之間他有些煩躁。

電腦屏幕上花花綠綠的開着許多個小窗口，他放大其中一個窗口，那上面顯示的是紐約nymex輕質原油期貨分時行情。

已是晚上八點半鐘，再過半個小時國內商品期貨夜盤就要開始，基金賬戶在外盤沽空了一些原油頭寸，內盤也有化工品種的空頭頭寸，雖然那是早就按照計劃做好的布局，他仍然習慣盯住盤面伺機而動。

美油在亞洲時段的暴漲之後，到正式開盤階段開始跳水下跌，基金拿的是空單，白天的日盤很令人煎熬，資金權益下降不少，所以林皓辰連晚飯都沒有胃口吃，只是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看盤。

自從國內期貨交易所上線夜盤以來，夜盤和日盤的走勢經常分化，由于夜盤時段主要受國際金融市場影響，有時的行情波動更甚于日間交易，所以對于從事期貨交易的投資者來說日子便不那麽好過。

林皓辰親自管理的兩只基金主要決策人是他，因此對行情的判斷和把握也就主要依靠他，他做過股票、外彙、貴金屬、期權和期貨，雖然他在股票投資上的成就最大，但期貨也是他最喜愛和擅長的投資工具。

當年他還是交易團隊負責人的時候，手下只帶了二個兵，卻憑借着三個月翻五倍的傲人業績，将一支三百萬的基金做到了一千五百萬，這都得歸功于期貨交易，也只有期貨才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獲得翻倍的暴利。

在金融投資裏面，期貨投資是最考驗人性的地方，因為期貨是十倍于股票投資的杠杆，所以期貨交易的風險常常數十倍于股票的風險。

期貨市場總是不斷湧現傳奇人物，一夜暴富的故事也是層出不窮，可惜這些人之中很少有人能成為常青樹，總是起起伏伏之後，突然某一天就消失了。

林皓辰深知這一點，所以縱然他在投資上面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他自己的資産從那時起開始成倍增長，盡管他完全可以做一個**投資者，很多朋友私下也勸他單幹，但是他一直都沒有付諸行動。天盛給他提供了最好的條件，配備了最優秀的團隊，在天盛這個大平臺上，他得到的遠遠不止是財富。

林皓辰的手機在幾個關鍵的時間點都設了鬧鈴，晚上8點55分，随着“滴答滴答”的聲音響起，鬧鐘開始報時，國內夜盤開盤前的集合競價開始了，恰好此時原油由于opec的突發消息出現直線大跳水，基金外盤賬戶的收益開始随之攀升。

林皓辰趕緊拿起辦公電話，“宇峰，把你手頭的空單都平了。”

“現在就平？”電話裏的人還有些猶豫。

“是，集合競價挂進去，抓緊時間。”

林皓辰電話打完兩分鐘後就開盤了，賬戶上空單顯示成交，果不其然，國內化工品種以接近跌停板的價格開盤，但很快就直線反彈回升，價格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此時外盤原油并沒有止住下跌的腳步，國內市場比國際市場表現更強，林皓辰的預判沒錯，他的國內品種空單幾乎平在了當晚的最低價，而基金外盤的賬戶卻表現穩健。

林皓辰深深呼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一下，他其實很看好原油的這波下跌行情，但是由于內外盤交易特性的不同，他做國內的品種更習慣于短線操作。

現在的價格，離他想建倉價格還早，有時等行情價格運行到最理想的位置再下手，比沖動莽撞的下單更令人舒服，剩下的時間，不如休息等待。

林皓辰伸了個懶腰，肚子感覺有點餓，才想起來自己今晚沒有吃飯，光顧着交易，經常這樣饑一頓飽一頓的，太委屈自己的身體了。

他關掉電腦，拿起錢包和手機，穿上外套，走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外的大廳空蕩蕩的，走廊暗黑沉寂，只有西側的一處角落裏還亮着燈，這麽晚還有誰在加班？他好奇的走過去，看見一個女孩的背影，那烏黑垂順的長馬尾，那纖細柔軟的腰肢，不正是方紫汐嗎？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定在了那裏。

她正專注的盯着電腦，手裏的鼠标在快速的點擊着，電腦上不時發出“滴”的一聲，他聽出來那是交易軟件成交回報的聲音，然後很快的，她又敲打鼠标，電腦不一會又發出“滴”的一聲，全部成交了，她對着屏幕，輕搖了搖頭。

方紫汐做的那麽專注，全然沒注意到已輕聲走到身後的林皓辰，直到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她才驚恐的一轉身，叫一聲：“林總，你還沒走啊？”

她想要去關掉電腦上的軟件，手忙腳亂的竟怎麽也關不掉。

因為突如其來的慌亂，她白皙的小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她此刻戴着副黑框眼鏡，鏡片下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正不安的盯着他，他看到了她電腦上的成交記錄，疑惑的問道：“你做短線？”

方紫汐見沒法再掩飾了，只能點點頭，一臉窘迫的解釋道：“我只是想練練盤感，白天上班沒有時間，只能在晚上了。”

“做的怎麽樣？”他竟然很有興趣。

“不太好。”她低垂眼簾，“有點跟不上行情變化的速度，晚上五筆單子有四筆都止損出來了。”

看見她這副沮喪的神情，他不由生出幾分憐惜，嘆了一口氣道：“女孩子家，炒什麽單，太勞心勞神了，掙錢應該是男人的事。走吧，我請你吃宵夜去。”

她唇角微微翹起，并不反駁，眼神裏卻是不太認可的驕傲。

林皓辰看的出來她嘴上不說心裏卻不服氣，沒有過多解釋，只是那麽沉靜的看着她，她被盯視的幾近窒息，只得乖乖的關了交易軟件，穿上外套，背起包包跟着他走出了公司。

街邊的路燈像一長串珍珠般的排列着，城市的夜空雖不是繁星點點，卻也像一塊拉開的金絲絨黑緞般籠罩着高樓大廈。

街頭巷□□人已經稀少，只有馬路邊一排排臨時搭建的簡易排檔顯得幾分熱鬧，他們在離公司不遠的一處燒烤攤坐下，林皓辰要了烤魚、烤肉串和烤蝦，炒了兩個小菜，又拿了幾瓶啤酒。

方紫汐木然的看着他熟練的點完菜，心裏不禁嘀咕着，他這樣的高富帥也常來吃這種路邊攤？

林皓辰只擡頭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目光就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他問道：“是不是挺奇怪我喜歡吃這些？”

方紫汐尴尬的“嗯”了一聲，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矯情了。

他沒有說話，專注的往杯子裏倒着啤酒，他的襯衣袖口挽上去一截，握着酒瓶的胳膊上露出結實的肌肉，很有力的樣子。

林皓辰倒滿一杯酒，很娴熟的控制着泡沫，又問她要不要也來一杯？她搖搖頭，長這麽大除了紅酒和香槟，她不喜歡喝任何其他種類的酒。

林皓辰記起了她的喜好，也不勉強，大排檔裏沒有紅酒，他只能讓老板拿了一大瓶可樂，給她倒了一杯。

林皓辰舉起手中的啤酒杯，盯着看了半晌，才緩緩的說道，“其實我是個窮孩子出身，父母都是農民，讀小學的時候我媽得了場重病，家裏一貧如洗，我姐就辍學在家務農，後來為了讓我繼續讀書，也為了給我媽治病，我姐被迫嫁給了一個瘸子……”

“不會吧？”方紫汐瞪大了眼睛，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表達，“原來你家裏這麽...苦。”

林皓辰眼睛直視着前方，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即使這樣我們家還是欠了一屁股債，那時我每個寒暑假都在外打工，記得有一陣我晚上在一家大排檔幫老板打下手，每每看見吃着烤肉喝着啤酒的客人們，我就羨慕的直流口水，感覺這樣的日子真是人間天堂。後來我工作以後掙了第一筆錢，想跟當時的女朋友慶祝慶祝，我就把她拉到這樣的路邊攤來，好好的大吃了一頓。”

難怪他喜歡吃路邊攤呢？原來他并不是個天生的高富帥，方紫汐頓悟。

說話間，老板把烤魚端了上來，香噴噴的烤魚上撒着孜然和辣椒粉，還在滋滋的冒着熱氣，那烤魚混着孜然的香味飄在空中，多少也勾起了方紫汐的食欲。

林皓辰很細心的把魚肚子上最肥最嫩的一塊肉夾了下來，小心的剔去大刺，放到方紫汐的碗裏。

“現在，雖然有了很多的錢，雖然嘗過很多的美食，但我還是喜歡這路邊攤的美味。”

方紫汐用筷子挑着碗裏的烤魚，一點點的送入嘴裏，就像在品嘗高級會所的料理一般，魚肉鮮香，咬一口，孜然香味就鑽入喉中，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喜歡上了這種美味。

“紫汐，你從小在優越的環境長大，沒吃過苦，受過窮，你不知道窮人生活的艱難，不能明白吃燒烤喝啤酒的幸福。”林皓辰放了一串烤翅到她碗裏，又端起啤酒一飲而盡。

“那可不一定，我在國外的時候，也是邊打工邊讀書，也曾經窮的頓頓吃泡面。”方紫汐不贊同他的說法，誰說她不知道窮人生活的艱難，她最怕別人把她想象成一個不谙世事的傲嬌公主。

雖然姐姐給她的錢足夠她養尊處優的在國外讀完大學，可是她把那些錢都存到了股市和期貨上，做為自己交易的學費。

有一段時間她把所有的生活費都虧光了，又不敢再問姐姐要錢，于是她跟着同學後面找了份餐館洗碗的工作，她吃客人剩下的飯菜，晚上工作到淩晨才回宿舍，這樣的苦日子她持續了好幾個月。

她不想背着富家女的名聲，讓周圍的同學朋友無形中跟自己劃開界限，所以遇到困難她總是嘗試着自己解決，她要向自己證明，沒有家庭的資助，她也能**堅強的活着。

“是嗎？”他眼中有了一抹淡淡的欣賞，“看不出來，你跟我想象中的富二代不太一樣。”

“我不是富二代，千萬別給我這樣的定義。”方紫汐急了，“我讀初中之前姐姐都沒有工作，幫別人看店掙點生活費，我們也窮了好多年的。”

“哦？”他挑眉看她一眼。

“其實我倒不介意窮一點，只要父母健康，家庭和睦，還有什麽比這更重要呢？可惜，這點願望我都滿足不了。”方紫汐黯然神傷，這是她的痛處，是她感覺最自卑的地方，她不會對方錦沅說這樣的話，她知道她一直在努力的扮演爸爸媽媽的角色，所以她不想讓她難過。

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林皓辰臉上有了驚異的表情，似乎不曾想到她這樣生活優越的女孩，居然有這樣悲戚的身世。

他沒有再去問她父母是遺棄她了還是離開人世了，只是不斷的把烤串遞到她碗邊：“來，多吃點，吃飽了就不會想太多不開心的事了。”

她推脫：“我晚上不吃太多的，尤其是肉食。”

他沒再勉強，自己拿了一串肉串道，“我晚上交易過後就想吃點東西。”

“林總，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做單吧？我看你最近下班後都不在辦公室。”方紫汐試探性的問道，她很想知道林皓辰都是什麽時間做單，潛意識裏她還是很想跟他後面學做交易。

“最近事情比較多，很少在辦公室看盤，我自己下單不多，都是定個策略讓徒弟他們操盤。對了，你每天晚上都做交易嗎？”

方紫汐答道：“在美國的時候，工作就是交易。回國之後，白天有其他的工作，就沒辦法做交易了，只能在晚間練練盤感，感覺夜間的交易不比白天冷清。”

林皓辰點點頭，酌了一大口啤酒道：“沒錯，畢竟現在很多大宗商品品種還是以歐美市場的走勢為準，而夜盤開始的時候也正是歐美市場日盤交易時段，所以國內自然跟随外盤走勢，成交量就不比白天少……”

談起金融投資，林皓辰如同在課堂上講課一樣，他的腦子就像一個精密的計算器，各種數據他記得一清二楚，就連哪個品種哪天的收盤價、最高價，他都能準确的報出來，所有的行情未來該怎麽演繹，他似乎早已洞悉。

方紫汐托着腮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聽的有些失神，她在想，要是他能像今晚一樣天天給自己上課該多好啊？

方紫汐的心口一直堵着一句話，想要一吐為快，待林皓辰停下來靜靜的看着她時，她終于忍不住了：“林總，我想拜你為師。”

這已經是方紫汐不止一次的向他開口了，林皓辰微怔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她，之前他都是匆匆的敷衍而過，她居然還記着這件事。

他不想太過打擊她，只能調侃了一句：“我收徒弟條件很多的，你一個女孩子不一定承受的了。”

“什麽條件？只要你別重男輕女，我一定努力去做到。”

“首先，考核當然是必不可少的，你的素質和綜合能力是否達到我的要求？其次還有你的抗壓能力如何，我的徒弟們拜師之前，都會有高強度的訓練，不僅是體力上的，更是心态方面的訓練，最後…咳咳。”林皓辰咳了幾聲，故意賣關子，眼中閃過一絲逗弄的神情。

方紫汐端着可樂的手放了下來，迫不及待的問道：“最後還有什麽？”

林皓辰咽了一口唾沫，許是喝了很多杯啤酒，有些飄飄然了，他竟然壞笑道：“最後要有隆重的拜師禮，徒弟得在師父家住一段時間，伺候師父的起居……”

“噗”的一聲，方紫汐一口可樂在嘴裏嗆了一下，噴到杯中，她劇烈的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