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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操辦喜事,四皇子迎娶三個美嬌娘。
這些年,幾個成年皇子陸續娶進正妃側妃,唯有四皇子還是孤家寡人,今兒個喜事辦過,四皇子府邸便算周全了。
熙風走在前方,身邊跟着李彤桦,耿秋蓮和曾五福并排走在後面,頭上的喜帕尚未取下,三個新嫁娘低着頭,緩步走到皇上、皇後跟前。
行過禮,熙風一一将她們的喜帕取下,露出三張含羞帶怯的嬌俏小臉。
平心而論,三人當中容貌最美豔動人、身段最竊窕纖細的是耿秋蓮,她雖然沒有耿秋蘭的氣度與端莊,但這樣的女子,不管走到哪裏都會引得男人注目。
李彤桦身量較小,一張娃娃臉看起來無辜可愛,兩顆小虎牙笑的時候微微露出來,像娃兒一樣單純無害。
但善觀人者會發現,她兩只眼睛裏閃耀着精明銳利,不是可以被小觑之人。
确實,李家女兒衆多,怎麽也輪不到一個小庶女被皇後挑上,何況她也就是清麗嬌妍,容貌不夠氣派。
但她就是有本事把自己擺在顯眼處,有本事讓人一眼注意到她。
因此即使身後站着比自己高上半個頭的耿秋蓮,她的氣勢依舊半分不輸。
至于曾五福,甭說了,圓圓的臉、圓圓的身段,若不是眉眼之間帶着讓人舒心的氣質,飽滿光潔的額頭顯示她是有福之人,她實在引不起男人的興趣。
除容貌之外,三個新嫁娘能比拚的也就是嫁妝、喜帕了。
皇子娶親,鳳冠、嫁裳都是依制訂做的,沒什麽好攀比,嫁妝直接擡進四皇子府裏,看不見自然沒得拚,所以這喜帕……李彤桦是正妃又有皇後娘娘的賞賜,那張喜帕自然是光彩奪目,耿秋蓮雖不能穿正紅嫁衣,可纖纖玉手,輕握住繡滿金枝銀葉、多子石榴的桃紅色喜帕,也把她的容貌襯得更加美豔。
唯有曾五福像個局外人似的,又不是尋常人家嫁女,人已經長得這麽不得體,竟還蓋上一條登不得臺面的喜帕,繡工普通、布料也普普通通。
是,曾家确實不是富貴之家,但要嫁進四皇子府邸吶,就算是借銀子也得借來替女兒撐腰啊,偏偏……不知道是曾家人想事不周全,還是曾五福在家裏不讨長輩喜愛?
耳裏聽着周遭人的小聲談話,這音量于旁人就是嗡嗡碎音,但熙風內力深厚,一句句全聽進耳裏,嘴邊勾起若隐若現的笑意。
他很清楚她的立場态度,她就是想落實偏安一隅的想法,可惜她想當局外人,得先問問他同不同意。
領着李彤桦三人進入慈寧宮正殿,熙風與李氏跪在正中、耿氏與曾氏分別跪在兩人左右,幾個叩首之後,皇後說起千年不變的訓詞。
訓詞不外乎是家庭和睦、敬天尊夫之類的,一篇話說得久長,熙風微微側臉,竟發現曾五福神游太虛,根本沒把話給聽進去。
這種場面還不戰戰兢兢?師父說的對,她是個再大膽不過的丫頭。
忍不住,他多看五福幾眼。
灼熱的視線射過來,五福回神,清澈透亮的眼珠子一轉,突地與他相觸,短短片刻立即轉開,望向正在說話的皇後。
這是熙風第一次這樣近看着曾五福,她不美,但勝在眉清目秀、雅致高涵,從未見過哪個從閨閣中約束出來的女子有這樣一雙靈動的眸子,彷佛懷抱着天高海闊,不沾染世間塵色,滿心幹淨清澈。
喜歡兩字就這般明明白白映上他心頭,沒有預警地,五福圓圓的臉龐入了他的眼、他的腦。他喜歡她,這是熙風做的結論。
別過目光,熙風把視線轉向父皇。
父皇表情愉悅、神态舒爽,時不時轉頭朝耿秋蘭望去,滿意在舉止動作間表現得清楚分明,父皇對耿秋蘭不是普通的上心。
這是相當好的第一步。
視線對上耿秋蘭,她迎上他的,微哂,輕輕點了一下頭。
見她容光煥發,一掃前日陰霾,他知道成功了!
耿秋蘭進宮,為了讓她和程溪對自己死心塌地,他悉心安排,務必讓耿秋蘭毫發不傷。
他找來惑人心智的春藥以及一個床上功夫了得的妓女春娘,春娘與程溪以宮女、太監的身分,一左一右護在耿秋蘭身側,保她四季平安。因為他明白唯有耿秋蘭平安,他們才會對自己忠心耿耿。
“熙風,以後你也是有家有室之人,日後言行舉止必須更加謹慎,萬萬不可再出差錯。”皇上說着,又往耿秋蘭臉上望去,臉上帶着微微的讨好。
耿秋蘭适時地噘起嘴,表達對熙風的不喜。
但那模樣風情萬種、嬌俏無比,引得皇帝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将她拖上床,想起之前接連三天三夜的銷魂,當皇帝多年,他還沒這般舒泰過。
“兒臣明白,以後不會再胡塗了。”
皇帝點點頭,指着耿秋蓮說道:“你是蘭貴人的妹妹嗎?上前來,讓朕看看。”
耿秋蓮聽見自己被點名,挂起滿臉得意的走上前。
皇上細細打量她,笑着對皇後道:“耿家出美女啊。”
皇後勉強一笑,應和道:“可不是?蘭妹妹的美貌可羨煞滿宮姊妹。”
耿秋蘭朝皇上、皇後微微屈膝,回道:“皇後娘娘過贊,臣妾不及皇後雍容才智、溫良恭讓,日後該學習的還很多。”
光是幾句謙和無比的話,就讓皇帝龍心大悅,手掌一揮,笑道:“好、好,今兒個是個好日子,有賞!”
說着,命人取來兩柄玉如意、十匹宮緞、兩對金镯子,分別賞給秋蘭、秋蓮兩姊妹。
見她們得賞,李彤桦和皇後眼底幾乎冒出火光。
相較于她們,玥貴妃可樂了,她更加堅定與耿秋蘭連手的決心。
唯有曾五福始終低着頭,誰也不敢多看,但耳朵卻豎得老高,心中暗自盤算。
皇帝給耿秋蓮的賞賜,可以讓她過上多久的好日子?一個月?兩個月?
不管多久,她都得盡快把握這段好時機,盡情展現自己對于争寵不感興趣的特質,讓她們把她排除于對手行列。
在玥貴妃下定決心同時,曾五福也在暗暗下決心,只是她們的決心很快地通通毀在熙風手上。
謝過賞,皇帝揮揮手,道:“行了,回吧!”
“兒臣告退。”
跪地磕頭後,在太監宮女的引導下,熙風帶着李彤桦等人出宮。
一名太監弓着身朝熙風走來,定睛看去,不是別人,是程溪,他交給熙風一張紙條,低聲道:“一切順利。”
熙風抿唇微笑,飛快低語道:“耿大姑娘還是處子之身,宮裏嬷嬷眼尖很快就會發現,想保住她的命,該怎麽做你知道。”
程溪來不及接話,熙風已經走遠。是真的嗎?他轉身望向春光宮,臉微微泛紅。
回到府裏,下人們迎上前,這些全是宮裏剛送來的一批人,上官先生給的早已經分批前往皇陵。
這群宮人裏裏外外忙和得很,他們把府裏的勢力重新洗牌,熙風不在乎,反正不會在這裏待太久。
熙風任由他們折騰,誰來請示,他都回答“嬷嬷看着辦就好”、“公公做主就行”。
然後他的溫順平和會再一次透過他們的嘴通到後宮,至于通到哪一條線?他不在乎,反正不管哪一條都有他的人。
埋眼線這種事,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人才能做。
提到這個,他又想起李柳,要是能讓他歸順自己,有他與耿秋蘭合力齊心,定事半功倍,所以……那步棋該發動了。
不意外地,三個新嫁娘安排的院落以李彤桦為尊,耿秋蓮次之,曾五福為末,她住的院子離熙風的院子最遠、最小、最簡陋。
熙風瞥一眼曾五福輕快的腳步,心底溢滿笑容。
被發配邊疆還這麽高興?要是後宮女子全像她,哪裏來的争鬥陷害?人人都關起門來生自己的孩子、過自己的日子,只求一個平安幸福,後宮肯定平靜得讓人無聊。
四皇子府裏只擺五桌酒,來的多數是曾經跟着他上山下海、四處辦皇差的臣官們,幾個皇子也來湊個熱鬧,但沒坐多久便紛紛離開。
誰讓熙風惹惱父皇的新寵耿秋蘭?父皇對耿秋蘭的寵愛,放諸後宮,還沒有哪個嫔妃有過這樣的榮寵,才進宮短短十日,連孩子都還沒有懷上,就要将她升為蘭妃,要不是皇後娘娘堅持反對,說不定她真會成為後宮最快升妃位的嫔妃。
不過她也沒損失,父皇升不了她就升她娘家,她娘家哥哥才二十出頭就成為四品侍郎,她爹進入內閣,能夠自由進出禦書房,而且一個小小的貴人就有自己獨門獨戶的宮殿,這些全是天大的恩寵吶。
幾個皇子離開後,熙風關上門,把下人趕出廳裏,他端起一杯酒,收拾起面具,真誠地向衆人深深一揖,說道:“這些年虧得大家多方照顧,熙風感激萬分。”
汪大人、展大人連忙一起上前将他扶起。“四爺說這種話,讓咱們怎麽接?想當初,我們都是不受人看重的小官吏,要不是跟着四爺,哪有今天的前程?是我們感激四爺才對!”
要不是四爺不居功,把所有功勞全歸到他們頭上,他們哪能在短短的六、七年內官位升得這麽快,從六、七品小官到如今一個個身居三品、四品,伍大人甚至都是從二品的官了。
何況,是四爺的提攜與暗中指點,才讓他們在官場上順風順水、平步青雲,這一切都要感激四爺啊!
熙風搖頭,滿臉誠摯。“若非各位多年來的扶持,熙風不知道今天将淪落何處,不管是誰幫誰,熙風都衷心感激這一路上有各位兄長的陪伴、照顧。”
“四爺這話真真是折煞我們,不過四爺有句話說的對,這一路上,四爺有咱們、咱們有四爺,日後替皇上辦差,咱們還得一起幹,再做出一番讓人羨慕的成績,再從皇上手裏拿幾塊牌匾。”方大人豪氣道。
他是個粗人,三年前與熙風到江南治水,熙風不小心落水,那滾滾江水像猛龍似的一下子将他給吞沒,任憑他有再好的武功也敵不過天地的力量,這時善泅的方大人二話不說就往江水裏跳,他識得水性,知道什麽時候要順水而流、什麽時候該奮力一搏,五天後,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淹死了,卻沒想到他們從下游村莊慢慢走回來。
從那時起,方龍便成為熙風的左右手,如今他也升上正四品武官,這輩子,他從沒想過自己能有此前程。
大家都不說,卻是一個個心裏敞亮,大夥兒都知道四爺辛苦,沒有外祖幫襯、沒有母親争權,在後宮那塊地界能平安活到現在實屬不易,他豈能不藏着點掖着點,讓自己少吃點虧;豈能不裝傻、裝平庸,才能慢慢瞧、慢慢學,等有把握再出手呢?
“各位大人,近日朝中恐怕有變,熙風藉這個喜宴将大家邀集一起……”
随着他的話,衆人面色凝重,态度嚴肅起來,熙風目光掃向衆人,表情雖肅然,但心底卻是愉快的。
倘若估計無錯,在座的幾個人将會取代褚氏子弟坐上某些重要并且關鍵的位置上,現在他需要确定的是遇到重大事情時他們的态度……
太舒服了,五福伸個大懶腰。
一進院子,果果連忙喚人燒水,送飯菜。
難怪女人一輩子只成親一次,太累人了嘛,從天未亮就開始折騰,吃也不讓吃、喝也不讓喝,頭上還要頂着鳳冠……天,有二十斤重吧,重得她的脖子差點兒要壓進肩膀裏。
照理說,小妾沒有戴鳳冠的道理,只不過她嫁的是皇子、是要入皇家玉牒的女人,皇家身分高人一等,連小妾二字都可以冠上側妃,所以……她可憐的脖子,辛苦了。
初初看到宮裏送來這頂鳳冠時,心裏頭那個苦啊,想喊又喊不出,聽說耿秋蓮接到鳳冠時欣喜若狂呢,她豈能表現得太哀傷?
不過五福的不平在看到李彤桦頭上頂的那個之後,突然間心平氣和,不滿瞬間煙消雲散。
瞧瞧她那顆東珠多大,如果自己的鳳冠有二十斤,李彤桦的該有三十斤吧。
幸與不幸都是比較得來的,有人比她更不幸後,五福頓時覺得自己挺幸運。
“小姐,你能睡下嗎?”果果看着酒足飯飽,悠悠哉哉躺在床上看書的五福,越想越不對。
“為什麽不能睡?”
為了讓自己在這裏生活愉快、心情美滿,她很努力地尋找四皇子府的好處。
第一點:這裏的菜好吃,完全符合尊貴人的飲食法則。第二點:這裏的酒好喝,嘗一口就知道是昂貴貨色。第三點:這裏的糕點做得很精致,口味雖然比她做的還差那麽一點點,但是拿出去半點不輸。第四點……還沒有找到,但應該很快就能找着。
“姑爺還沒進來。”
“什麽姑爺?那是四皇子,你要跟着大家喊四爺,喊我曾側妃。”
曾側妃?她自己喊着都覺得累。喊五福、阿福、福氣、福寶……哪個聽起來都沒有曾側妃別扭,但人在屋檐下,不低頭的是傻瓜。
“哦,可是姑爺還沒進來,小姐先睡下可以嗎?”五福是白教訓了,在果果腦袋裏,只裝得下姑爺、小姐,沒有爺跟側妃這類字眼。
“放心,四爺不會來,洞房花燭夜自該和正妃分享,這才符合長幼有序的道理。”嬷嬷教過的,她雖然漫不經心,卻是一條條都聽進去了。
“如果四爺不愛照道理來呢?”
“那他就會去耿側妃屋裏,耿秋蓮長得最美豔動人,又剛剛得到皇上賞賜,看在皇上的面子,他會到她屋裏洞房。”
“有沒有可能四爺決定到小姐房裏來?”果果天真的問。
“只有一種可能。”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果果擡杠,手裏的書還是一頁頁往下翻,她的分心術學得不錯。
“真的嗎?什麽可能?”
“四爺的腦子被驢踢了,這府裏養驢子沒?”
“農家養牛、富家養馬,窮工人才養驢,所以……不可能。”果果道。
“嗯嗯,我們家果果變聰明啦。”她說得很敷衍。
“要不,我們先把嫁妝給整理歸置起來。”
“不用,過兩天再說。”
“為什麽要過兩天,先擺設好,要拿要用不是方便得多?劉嬷嬷有交代的呢。”
放下書,五福開始認真思索着,秋蘭姊姊和齊熙風的事鬧得相當大,滿京城上下都曉得秋蘭姊姊為貞節抹脖子上吊。
這件事非常不合理,他們是同夥的,理該相親相愛、和睦相處,耿秋蘭應該在皇上床榻邊吹暖風,重複散播齊熙風是忠肝義膽、忠誠不二、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姊妹的好皇子才對。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鬧出此事?是要給誰看?目的是什麽?
她猜不出來始末,但今兒個看見皇帝對秋蘭姊姊的寵愛,她想,如果之前的事是場謀劃,那麽為了把戲作足,四皇子府将會有異動。
這件事太嚴重,五福不回答,便轉移話題說:“這幾天劉嬷嬷教你的事,都記起來了嗎?”
“記起來了。”
“背來聽聽。”一面說着,她把果果拉到身邊躺下,被子拉到兩人下巴處,她知道,果果的腦子碰到與記憶有關的事,很快就會睡着。
“嬷嬷說,咱們關起門來過小日子,別到處亂晃、與人争執。嬷嬷說,要管着小姐,不能讓小姐偷吃糖果。嬷嬷說,滿府人都比我大,被罵兩聲別覺得委屈……”
她沒猜錯,果果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鼻息沉重,其實,有個傻婢女,挺好的。
五福淡淡一笑,閉上眼睛。
唉,她竟然與皇家有了關聯?這是曾家幾輩子都想不到的事,不過皇家……她想起若幹年前那個帥到讓人流口水的大哥哥……明黃色的腰帶,他也是個皇子吧?
年代久遠,她已經記不得他的長相,只是,還有人欺負他嗎?日子還是過得很苦嗎?會不會,他已經不存在這個世間?
是啊,當皇家人哪有這麽容易?嫁進皇家的第一天,她已經覺得不容易了。
熙風怎麽都沒想到,洞房花燭夜迎接自己的會是這種場景。
兩只睡熟的豬,裏面的那個把被子卷了,裹成一條毛蟲,外面那只手腳張成大字形,喉嚨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真自在啊,把這裏當成曾府啦?
有一點點不滿升上來,不被重視的感覺有點壞,明知道她的想法,明明曉得她不想入局,只想在圈圈外頭看好戲,可他就是見不得她舒坦。
為什麽這樣?說不上來,他們連正式見面都還不算,即使他曾經派人在曾府屋頂上待三個月。
想起過去三個月,一點一點的小事傳進自己耳裏,每一件都讓他笑得眉彎眼彎。
沒道理的,他又不是個愛笑男人,但他控制不住,都是因為她,曾五福。
孫青說:曾家老太爺要送禮,曾姑娘便進廚房做糖,糖果剛做好,她偷偷拿一匣子讓婢女藏起來,可那婢女膽子小,一見到劉嬷嬷整個人都慌了,人家眼睛還沒瞪過去,她做賊心虛先把贓物給繳上。
夜裏,曾五福捶胸頓足,猛搖着婢女可憐兮兮的說:“你知不知道鄙人在下本姑娘我有多久沒吃糖了?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了啊!”
丫頭滿臉無辜回答,“嬷嬷說小姐太胖,再胖下去,宮裏送來的嫁裳會穿不下,難道……”小丫頭靈機一動,滿臉興奮的問:“小姐是故意的對吧,嫁裳穿不下,就不必嫁給四皇子了對不對?”
曾姑娘被小丫頭的靈機一動氣到往床上一趴,哀怨道:“有果果,我的人生哪還需要敵人?”
那小丫頭竟然還神來一筆道:“千萬別要敵人吶,幸好小姐有果果。”
他沒有親眼目睹,但可以想象她無語問蒼天的模樣。
所以,大笑!
孫白說:曾姑娘讓弟弟們出門幫忙買糖,小公子們樂津津地拿着錢出門,直到傍晚才回家,曾姑娘心急火燎地等在門邊。小公子們這才想起來,糖是姊姊的,他們卻慷慨大方地全請了朋友。
曾姑娘氣得頭冒青筋,追打小公子,兩個小公子機靈,溜到曾夫人那裏讨救兵,害得曾姑娘挨訓。
她回到屋裏,仰頭對蒼天喊:既生瑜何生亮?
這段描述,熙風還沒笑,孫白已經笑得前俯後仰。
怎有人這麽喜歡吃糖果?他想不透。但她的行為常常讓他聯想起那個叫做糖糖的小丫頭,她給的糖他舍不得吃,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看着紅的、黃的、白的、黑的……許多顏色的糖球在掌心滾動,心裏便舒坦許多。
他曾經自問,是因為知道曾家人性格高尚,才喜歡上曾五福,還是因為她喜歡吃糖,才喜歡上?
回神,哪家的新娘子可以不等新郎回房就睡得不省人事?心又悶上,大腳往床邊踢兩下。
五福含糊道:“果果不要鬧。”
婢女竟也模模糊糊回答,“小姐,不是我。”
一搭一唱,配合得讓人想笑,要不是兩人的呼吸綿長,要不是兩人不需要裝模作樣,他會以為兩人裝睡。
加大力氣再踢一下床,這會兒曾五福沒回話,她揉揉眼睛翻過身,而傻裏傻氣的果果還應話,“小姐,我沒動。”
曾五福似醒非醒,神志尚且朦胧,她偏着頭看向熙風,好像不認得他是誰似的。
“果果。”五福揉揉眼睛,還在作夢嗎?她推推身邊的丫頭,想問:這家夥從哪裏來的呀。
“嗯……不要鬧!”果果不滿被吵醒,用力側身朝外。
熙風搖頭,主仆當成這樣,尊不尊、卑不卑的,還真沒見過。
終于,五福認出他來,口氣略略遲疑,問道:“你是……四皇子?”
還懷疑?!他又氣又想笑,但他還沒做出反應,她已經先揮揮手否定自己的疑問。
“不可能,新婚夜他不待在正妃屋裏,來這裏做什麽?”兩手捂住圓圓的小胖臉,她自言自語道:“對不起,我還沒醒。”
話說完,身子一歪,再度倒回床上。
她的結論讓熙風哭笑不得。他不在正妃屋裏跑到她屋裏,她不是應該欣喜若狂嗎?就這麽想置身事外,這麽想劃清界線,這麽想過安穩的小日子,不摻和府裏大小事?
哼,爺偏偏不教你如願!夫妻就是同林鳥,他過得不舒坦,她也別想快活。
火氣倏地竄上,熙風一把将果果拽下床。
咚地一聲,再加上啊啊啊……果果的尖叫聲,兩個睡死的女人終于清醒。
五福猛然坐起,視線盯住熙風,用力拍幾下臉頰,把肉嘟嘟、肥嫩嫩的小白臉給拍出一片緋紅,可愛的模樣讓熙風舍不得別開臉。
地上的果果視線一點一點往上挪,紅色的下擺、明黃色的腰帶……是喜袍嗎?
當果果的視線和自家小姐停在同一格,她發出第二聲驚叫。
“小姐騙人!姑爺哪不會來,明明就來了啊!”她像顆小跳豆似的彈起來,跳到床上用力搖晃小姐。
五福也吓到,不過她的表現不是小跳豆,而是僵屍,她全身僵硬,眼睛瞠大,四肢繃緊,臉上布滿驚吓痕跡。
“鎮定!”五福這話不知道是在對果果說還是在對自己說,但不管對誰說,她們接下來的對話都讓熙風很想撞牆。
五福說:“不能叫姑爺,要叫四爺。”
“不能叫姑爺,要叫四爺。”愣頭青丫頭複述主子的話。
“四爺是人不是鬼,別害怕。”五福補一句。
“四爺是人不是鬼,別害怕。”果果跟一句。
兩個腦袋不清的丫頭把他給氣樂了,熙風雙手橫胸,涼涼說道:“四爺不是鬼,但爺能夠把活人變成鬼。”
此話一出,果果二度變成跳豆,她身手矯健地跳下床,拉住熙風的衣擺,不斷磕頭。“果果想當人,不想當鬼,姑爺饒命!”
這會兒五福徹底清醒,腦子迅速恢複靈活運轉。
齊熙風為什麽在這裏?她睡過頭,他來催促她去向正妃敬茶?目光飛快往窗口一轉,不對,天色尚黑,他不是為敬茶大事出現,既然如此……為啥?
目光對上,她發現他眼底一抹惡作劇的趣味,他是為了吓唬她和她的傻果果,替枯燥無聊的生活平添樂趣?不會吧,他有這麽無聊?
“不想當鬼就滾出去!”他看夠逗趣的小跳豆,開口饒她道。
喜樂形于色的果果立刻笑開,飛快抓起鞋子往外跑,但是剛剛跑到門口,發覺不對勁,立刻折回來,憂心忡忡沖着熙風問:“那姑爺會不會把我家小姐變成鬼?”
五福強捏一把冷汗,這、這丫頭沒見過壞人吶,什麽話都敢說,是她的錯,主人太仁慈,對下人不是好事!
五福拚命揮手,讓果果快出去,熙風半句話不說,只是冷眼看着五福。
她頻頻露出歉意笑容,頻頻對果果使眼色,再頻頻點頭致歉。
平日最會看劉嬷嬷眼色的果果,這會兒卻像傻了似的,呆站在那裏動也不動,認真等待熙風的答案。
忠心耿耿不是用在這種時候呀,難道是天要亡她?五福滿腔的無可奈何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
沒轍了,她用糖果被沒收時的沉恸悲哀對果果說:“你再不出去,你家小姐很快就會變成鬼。”
五福的回答勾出熙風嘴角笑紋。
別的果果還可以打哈哈,但主子一旦用這種糖果被消滅的口氣說話,就是絕對認真,果果再不樂意也得乖乖出去。
門開、門關,小跳豆離開主戰場。
這時候她應該做什麽?五福在腦海中回想嬷嬷的教導,然後認命下床服侍丈夫。
她為夫婿寬衣,讓下人送進熱水,在熙風到屏風後面洗浴同時,她用有史以來最快的動作把被自己睡得亂七八糟的床重新鋪好。
耳裏聽着屏風後頭嘩嘩的水聲,她在屋裏走過來走過去,臆測齊熙風此舉的背後目的。他不去李彤桦屋裏,是擺明要和皇後對抗?難道他要站在褚家陣營?不對,他也沒有因為讨好玥貴妃而去耿秋蓮屋裏。
那麽他到這裏來的理由是……兩方不得罪?為了兩方不得罪,把她往風口浪尖推?
老天!那她有多倒黴?她想要低調啊,不求賺個缽滿盆溢,只求落個四季平安,無病無痛,不當箭垛子啊。
苦起一張臉,她越想越害怕,倘若他真這麽做,是不是意謂着她的生肖得改一改,改成刺猬?豪豬?還是海膽?
不行,她不能放任狀況發展,她得想個法子脫身,他有他的考慮,她也有她的呀,女人之間的戰争太可怕,她寧當逃兵也不要當炮灰,沒錯,這種時候趨吉避兇方是上上策。
所以得想辦法把眼前那個“大吉”給驅走……
砰,一個硬硬的胸膛撞上她腦袋,一個嘲諷的口氣從頭頂往下飄,他說:“這是投懷送抱嗎?迫不及待了?也對,洞房花燭夜确實不該蹉跎。”
話落下,他彎腰,打橫抱起曾五福。
說也怪,碰上她柔軟的身軀,原本平靜的心湖竟投下無數顆小石子,攪得心頭漣漪一圈又一圈,紊亂得沒道理。
抱着她走幾步,只是短短的距離,她雖然圓圓的,并沒有重到令人難以負荷的程度,何況以他的武功,就算負上五個曾五福都可跳躍竄身、施展輕功,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心跳飛快、呼吸漸喘?
他被下藥了?春藥下在洗澡水裏?迫得他神志不清、意亂情迷?
不可能,這胖女人的表情分明是想把他給踢出房門,沒道理浪費春藥。
把五福放在床上,對于女人,他沒那麽禽獸,好色從來不是他的性格,可是這個臉圓圓、身子圓圓,談不上美豔的女子……好奇怪,他的欲望催動?
她紅紅的嘴唇像在對他招手似的,他控制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動,俯下身想親近她的唇。
但一個肉嘟嘟的手掌飛快貼上他的嘴,她這是……熙風皺眉,問:“這是代表……拒絕?”
曾五福幹笑兩聲,試着對他說之以理。
“四爺是不是喝多走錯房間了?今兒個晚上,四爺應該在皇子妃房裏才對,這是規矩。”她很恰當地補上最後一句。
“所以?”
她連忙翻身坐起,很謙卑、很溫善地跪在床上說道:“妾身馬上找人為四爺打燈帶路,皇子妃住的離這裏不遠。”
不遠?才怪!這個偏僻小院不知道是哪個太監奉命整曾五福的,從這裏到李彤桦的院子……四皇子府邸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這一趟路至少要兩刻鐘,而這裏到他住的院落更遠,半個時辰跑不掉,這是欺負她胖,沒體力到他跟前獻媚?
“不怪福兒,你沒見過爺,不知道爺的性子,這次錯不算在你頭上。”
福兒?心頭一陣打顫,手腳縮兩下,可以別叫得這麽親昵嗎?她抖抖抖的好半晌才把一句話從嘴巴裏抖出來。“什、什麽意思?”
“意思是,關起門來,爺最不愛守規矩。”
是嗎?怎麽外傳四皇子再守規矩不過,守到像個傻子?
不過……她不是窺見他的秘密了嗎,他哪裏是外傳的那個人?唉,謠言止于智者,形象、輿論是用來掙好處的,不是用來相信的。
她試着再盡一把力氣,重申道德與規矩的重要性。“可後院的規矩挺重要的,倘若人人都不守,很容易亂了套,家宅安寧才能令男人無後顧之憂,如果四爺可以的話,規矩還是多少守一點的好,對四爺有好處的……”
她越說越慢,因為他臉上的笑意漸深漸濃,威脅度也以倍數增長,而她,是再識時務不過的。
“福兒想趕爺離開?”他偏過臉,眼角勾着她,勾得她心跳莫名加速。
“妾身怎敢?只是皇子妃在等、耿側妃也在等,四爺是不是先移駕……”
他很好看,好看到讓人想咽口水,更想吞了她,可是,不行啊!
這種感覺就像好吃的李子糖擺在眼前,但娘和祖母的銳利眼光也在跟前,她必須做出抉擇,是要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不顧後果,還是要控制嘴巴、忍住心痛,把美味往外推。很為難吶,但理智不斷提醒她,萬萬不可為一時的口腹之欲,讓自己的未來蒙上陰影。
“如果爺不想呢?”
“那、那、那……倘若把爺敲昏、送到皇子妃屋裏,事後,妾身會怎樣?”
她試着用輕松愉快的口氣說着玩笑話,但他瞬間凍起熱臉、笑容垮下,擡高下巴、雙手橫胸,用實際舉動擺明不欣賞她的幽默。
聰明的她還能怎樣?只能見風轉舵,立刻改口,“四爺知道的,成親前,有宮裏嬷嬷專門教導妾身,這禮法規矩實在不敢或忘啊。”她多委屈,話不能說明,只能在心裏腹诽,您當爺的,怎樣爽怎樣做,可後頭承受災難的是本人在下小可憐我啊!
“爺不知福兒是這麽守規矩之人。”一個可以為糖果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人,在他跟前講規矩?哼哼,他冷笑兩聲。
五福嘆息,她确實不是個守規矩的,可是她膽小怕死吶。
她掙紮的表情實在太逗趣,有趣到他興致無比高昂。他終于明白,為什麽貓抓到老鼠不急着一口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