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消息如野火燎原,在全國各處傳開,二、五、六、七、九皇子貪渎赈糧。

此為動搖國本的大事,五人被眨為庶民,終生不得進京。

此事牽連甚廣,玥貴妃被送入冷宮,而褚家一門十二歲以上的男子斬首示衆,其餘發配邊疆,女子賣為官妓家奴。

皇後一派大獲全勝,但皇上并未因此讓大皇子入主東宮。

熙風說:“父皇自信得很,他認定自己身子骨很好,可以再生出許多小皇子,一個個慢慢教育培養,定能為朝廷教養出未來棟梁。”

熙風說這話時,臉上露出淡淡嘲諷,五福捕捉到了,她追問:“是真的嗎?”

“什麽是真是假?”

“皇上的身子果真強健?”

五福的問話讓他驚詫,他訝異于她的敏銳,但是很快地,五福機警地搖了下頭,道:“不方便的話,就別告訴我。”

她的心是什麽做的啊,如此玲珑剔透?熙風握住她的手,鄭重回答道:“你說過,我們是一體的,既是一體,有什麽話不能對你說?是,你猜對了,父皇身子快要垮了。”

“為什麽?是生病或……”她從熙風的表情中猜出來了,一雙眼睛瞠得又圓又大,滿面驚吓。

“是皇後下的毒,你以為,太子之争浮上臺面多年,她為什麽會選在這個時候下狠手?因為她清楚,父皇的日子不多。

“過去朝堂五分天下,褚家占兩份,李家、耿家以及父皇掌控的各占一份,褚家落敗,父皇提了不少官員,李家以為那些官員的根基不穩,突然承接大位,需要找棵大樹傍身,屆時必會找上李家。”

他說到最後兩句時,臉上喜不自勝,五福便明白,那兩份勢力落在誰手上。

“其實并不是,對不。”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褒義詞,她在誇獎他。

“對,那些是我花七年時間栽培出來的人,他們不需要去找大樹傍身,因為我就是他們的大樹。李氏過度自信,認定自己可以擁有三份勢力,屆時輕而易舉就能拱齊熙棠上位。”

原來如此,難怪這段時間,四爺會忙得頭不沾枕。

她還以為這種得慢慢醞釀,真槍實刀的圓子還要過上幾年,沒想到事情已近在眼前。“還有……多久?”

“三到四個月。”只不過在這段時間裏,父皇将會精神矍铄,無病無痛,他以為自己正值英年,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時間。

“沒有太醫可以……”

“沒有,發現得太晚。林霜曾經喬裝打扮潛進宮裏替父皇看病,父皇已經病入膏盲,只是尚不自知。”

他曾經掙紮過,他也想視而不見,為母親讨個公道,最後還是不忍,讓林霜出手。

他将五福緊抱在懷裏,以後,他只有福兒一個親人了。

熙風低聲道:“福兒,先準備吧,咱們很快就要回京。”

一股說不出口的膽顫心驚冒出來,在京城長大的她,竟然害怕回京。

環住他的腰,将自己埋進他懷裏,她很害怕,但她對他說:“不要怕,有我。”

這話不是浮誇,而是承諾,承諾她會盡心努力,會不成為他的負累,雖然她的力量太小,但她會盡力為他掃除障礙。

他猛點頭,笑得很甜很膩。這傻丫頭能做什麽?什麽都不能做吧,但……不必做,只要待在他身邊,他便可以安心、可以氣定神閑、可以篤定自信。

“好,我不怕,我有你。”他附和她的話。

這天過後,熙風突然忙了起來。

五福也忙,她拿着雞毛當令箭,非常時候絕對不能讓李氏弄出事來。

所以不管不顧地,她讓紫裳搶走李彤桦的賬本,理直氣壯接手府裏中饋。

她大刀闊斧把後宮的眼線一批批往外送,分別送到附近庵堂,付一筆銀錢把人給看管起來,她也命人将李氏軟禁,不給她任何機會往皇後娘娘跟前遞訊,她甚至威脅了銀雙、銀葉,倘若她們敢為虎作悵,下場會比她們的主子慘十倍。

狠話撂盡,她變得不像自己,天知道她有多麽不願意,但若只是為着自己,能夠含糊過去也就過去了,可是為了四爺……卧榻間怎能留異心人酣睡?她不能冒這個險!

就這樣,熙風忙、五福忙,在塗管事的協助下,她只留下能用的人馬。

四爺既然讓她先準備,她便讓塗管事先帶着那些得用的人前往京城。

她心裏清楚,自己要面對的大陣仗不只有李氏,還有京中府邸,在他們回京之前,皇後是否已經将那裏布置成銅牆鐵壁?

她怕自己往京裏送的人,待他們回去後,已經被散得無影無蹤,所以一封家書送回曾家,她沒讓他們進四皇子府,而是讓父親、母親先買座三進宅子,把人給安置下來。

第七天,消息傳出,被眨為庶民的二皇子買通江湖人士,刺殺大皇子、三皇子,大皇子當場斃命、三皇子斷了一手一腳,至今尚未清醒。

這個消息夠震撼,當熙風把話傳給五福的時候,五福心中大驚,然後問:“這件事情,你……”

他點頭,對,當中有他的手筆。

“老二、老五被趕出京城後,到這裏來找過我,他們向我要銀子,我給了!”

“那些江湖人士呢?”

他冷笑,一臉鄙夷。“他們找的那票全是酒囊飯桶,所以我花錢讓那些人引薦邱家兄弟。”

“邱家兄弟?”邱家……好熟悉……五福沉吟,會是那個邱家嗎?

“離京城約半日路程有一個邱家村,邱家村位在一處山林,林裏有溫泉,是個風光明媚的好地方。當時父皇身上經常覺得酸痛,太醫說如果可以尋處溫泉池子,經常泡洗,可以減輕症狀。

“齊熙棠和齊熙慶找到邱家村,為了在父皇面前出頭,便下令全村搬遷,他要在上面蓋別莊,讨父皇歡心。

“但村民們怎肯,那是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啊!當地縣官是個愛民的,知道此事後四處奔走,尋到幾位大官試圖向齊熙棠進言,希望他能高擡貴手,但齊熙棠剛愎自用、目空一切,哪容得下別人反對他的意見。”

“齊熙棠責備了那個縣令。”五福接話,她想起來了,那位縣令不是別人,恰恰是她的爹。因為得罪大皇子,那段日子家裏經常有人來生事,一件接着一件,爹娘煩不勝煩,卻不敢抱怨。

“你還記得?”

“那時父親很沮喪,幾次萌生退意,但看見那些求助無門的村人,他無法放手,于是經常到村裏與大家會議,勸解百姓是否各讓一步,他會想辦法讓大皇子拿錢出來買地,只要不是強占,至少村人會有足夠的銀子到別的地方置田買地、安身立命。”

那是當時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父親明知道成功機會不高,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但他說:“為官的目的不僅僅是替自己争前程,更得為百姓謀福。”

父親鼓起勇氣,預備在城裏攔下齊熙棠,為百姓請命。

那天父親出門,母親憂心忡忡,做什麽都不順,砸了碗盤、掉了杯盞,連弟弟哭鬧都沒有心思哄騙。祖母也一樣,這是明知不可行還非要去做啊,他們不敢猜測會迎來什麽結果。

只有祖父最鎮定,他說:“仰無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扪心自省能自安者,正人也。生為人,就要對得起天地,百年後,方能無愧于心。”

熙風道:“你父親挑了個不夠好的時機,當時齊熙棠正要到青樓,那裏有個他垂涎已久的名妓,你父親卻選在那個時候與他論事,他連聽都不聽,一陣怒責賞下五十杖,那次你父親差點兒斃命。”

“是,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全身發熱,大夫都說爹爹沒救了,祖母和娘泣不成聲,幸好有一位好心的大夫知曉此事特地上門——”話說到一半,她猛然擡頭望向熙風,眼底有着疑問與期盼。

果真聰慧,她又猜對了。

熙風點頭,她笑彎眉毛,原來曾家早在多年前就受了他的恩。

“當時我選你做側妃時,心裏便想着,這樣一個鐵骨铮铮的男人,教養出來的女兒必定不會令人失望。我猜對了!”

“這是誇獎嗎?”看着他,她笑得滿眼蜜,哪裏還需要吃糖,光是與他對視,她就一路甜進心裏。

“是。”

“謝謝,我會好好珍藏。”她伸手在他嘴巴前面撥撥弄弄,好像在搜集什麽似的,最後抓成一團,塞進自己懷裏。

怎麽可以連動作都可愛到令人情不自禁?熙風揉揉她的頭發,笑說:“那個時候,你便見過林霜了。”

“林霜?那個大夫是男……”頓了一下,五福恍然大悟。“她喬裝打扮?”

“扮作男兒身,行醫比較方便。幸好當時許多人都說你爹活不了,這才讓齊熙棠沒再盯着曾家不放。但是隔幾天,心眼狹小、睚訾必報的齊熙棠親自走一趟邱家村,讓下屬擄走村裏幾名未嫁女子,令手下輪暴她們,折騰幾日後才将她們放回村裏。她們返家後,有人瘋了'有的上吊。

“我本不想參與此事,只想保住你父親,為朝堂留下一個可用之人,沒想到齊熙棠竟将人命視如草芥。我狂怒,讓上官先生買通禦史,提筆狀告齊熙棠,還将此事在民間大肆宣傳,這也是這些年朝堂百官看好二皇子甚于大皇子的原因,至少齊熙華雖然貪財卻不至于暴虐。

“此事炒作得厲害,父皇大怒,罰齊熙棠禁足三月,我以為這樣可以讓他消停下來,至少他再也不會拿那片山地讨父皇歡心,此事就此落幕。沒想到他因此心生怨慰,在禁足日結束當天深夜,與齊熙慶兩人領着褚家兵馬千人,一把大火把邱家村燒了,全村三百餘人,只有十幾名青壯男子逃出來。”

“你确定是他們做的?”

“是邱家兄弟親眼所見,他們堵在村口,凡有人逃出去,便亂箭将他們逼回火場,齊熙棠要全村百姓的命來消恨。那些青壯男子往後山小徑逃跑,離開邱家村後,他們上山落草為寇,為着生活開始搶劫過往商旅。”

“真是官逼民反……”這樣的皇子要是真的登基為帝,是萬民的災難。

齊熙棠之死雖是手足相殘,她卻無法責備他,生在皇家、長在皇家,這樣的事不知見過凡幾,如果他選擇視而不見……沉默何嘗不是幫兇?

目光調向遠方,熙風回憶什麽似的緩緩說道:“為了這件事,我閉門反省,如果我不炒作此事、不買通禦史,如果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百姓終究敵不過一個皇子,雖然齊熙棠早晚會得到那片山地,但……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冤死亡靈?”

“這怎能怪你?”她抱住他的手臂,把臉貼在上面,輕輕安撫。

“當時年紀小,想事不周全,如果同樣的事放在眼前,我不會這麽做。”

五福偏着頭,與他對視,認真想過半天之後,點頭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再次驚喜,她到底能夠多聰明,竟能猜出自己所想,天底下也只有這樣的女人才能與自己并肩。

“你說,你會怎麽做?”他以眼神鼓勵她。

“先将邱家村的人全數遷走,讓大皇子花大把大把的銀子蓋好別莊,待皇帝駕臨前幾日,開始散布齊熙棠對邱家村做的惡事,集合全城百姓的輿論力量,再買通數百名百姓,從皇帝出皇宮那刻起,舉白幡、遞血書,沿途哀號哭泣。

“一趟好好的溫泉之旅變成如此,皇上定會惱羞成怒、痛責齊熙棠。事後就算他想找邱家村的人報仇,可是村人早已經搬離。”

“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他笑開,不過他确實考慮過這個。

“不然呢?讓皇帝泡溫泉時撞鬼,鬼自陰間上來告禦狀?”她忍不住噘起嘴,帶着讪笑。

“這倒是個好想法。不過我真正想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讓父皇知道這件事,倘若父皇不在百姓面前丢面子,父皇不會立即處理齊熙棠,但他會因此對齊熙棠改觀,在他身邊埋人。

“如果當初父皇這麽做的話,也許他現在不會中毒,齊熙棠不會有機會收買軍機營将帥,情況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那次的教訓,讓我意識到在後宮建立勢力的重要性。多年以來,動之以情、施之以恩、收之以利……不管哪種方法都用,慢慢地,我在後宮有了自己的人馬,要不是有足夠的确定,我也不敢與耿秋蘭連手,不敢把程溪送進後宮。不過,我真正想拉攏的人是李柳,他是父皇最信任之人。”

“你做到了,不是?”

“對,齊熙棠死了、齊熙慶廢了,數名成年皇子被貶的眨、被牽連的牽連,有李柳和耿秋蘭在,父皇會很快召我回宮,他必須穩定朝堂,畢竟接下來的幾個皇子小的小、弱的弱,父皇也擔心皇後垂簾聽政。”

“皇後企圖用李氏攏絡你,會不會也想……”李家出兩個皇後,便可以保李家再創繁榮。

“李氏不是用來攏絡我的,是用來監視我的,只有她腦子不清楚,以為只要我投入大皇子陣營,她就可以永享榮華。”

五福感慨,人人都以為自己最聰明,只有算計別人的分兒,沒有被人算計的理兒,誰曉得,不到最後不知道誰才是誰的嘴邊肉。

“告訴我邱家兄弟的事吧,他們落草為寇之後呢?”

“此事因我而起,我必須給他們一個交代,于是我上山與他們談判,我給他們請師父,教導他們讀書識字、練習武藝,我安頓他們的生活,讓他們平安終老,并且允諾如果有意願為我做事,我會将他們視為左右臂膀,許他們一個光明前程,如果不願意也無妨,只要他們別再搶劫無辜百姓,我可以供給他們一世所需。”

“他們同意了?你沒有允下其它條件?”

又猜對,熙風眼底出現果果的眼神——“小姐英明!”娶妻如此,夫複何求?

“是,我承諾他們,日後給他們親手為家人報仇的機會。”

五福明白,這才是齊熙棠罪有應得的理由。

所有人都以為天皇貴胄可以為所欲為、無人可管,殊不知,人管不了,有老天爺管、有因果管,今日所種下的籽兒,不管好壞它都會發芽茁壯,善因、善果,惡因、惡報。

“大皇子被誅之事,會不會查到你的頭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那年的自己說了個爛提議,害得父親差點兒死于非命。

當時太單純,以為有理走遍天下,以為大皇子會感激父親找到解決之道,她想:皇家什麽都缺,獨獨不缺銀兩,能用錢解決的事,他們定會點頭,殊不知……

在他們眼裏,人命遠遠比不上那些阿堵物。

“你在擔心我?”

她點點頭道:“祖父常說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只要彼此看重、彼此信賴,無論外頭多少風雨,都壞不了根本。所以,咱們誰也別棄了誰,好不?”

她的聲音中盡是柔腸百轉,悱恻纏綿,他突然軟了心肝,緊緊摟住她,不住地親吻她的臉頰。

“好,誰也別棄了誰。”

明白了,他終于明白那年娘為什麽不求位分、不在乎權勢,一心一意跟着父皇。

因為娘心裏有愛情,有信任,她盼着永恒,盼着一份天底下最美好的關系。

返京的消息傳到李彤桦耳裏時,她一陣竊喜。

走到妝臺邊,從匣子裏拿出一個青玉瓷瓶,是馬道婆給的,她花近五百兩銀子換得。

這本不是用來對付曾五福的,若不是耿秋蓮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女人,曾五福早就不在。

這藥是特地為耿秋蓮備下的,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馬道婆與自己有關。

幸好繞個彎兒,馬道婆和耿秋蓮還是死了,所以這藥也該換個歸屬。

“皇子妃,曾側妃交代咱們預備好,後日清晨就返京。”

“曾側妃交代?”

語調微揚帶起一絲陰寒,她轉頭望向銀雙,凜冽的目光與之對上,銀雙不自覺渾身一顫。

府裏的人被清算過一輪,皇後娘娘送的人都已經不在身邊,曾五福只給她留下幾個陪嫁丫頭,這種彰顯寬厚的舉止以往是她在做的,如今倒讓人家撿了現成的去學。

她真真是瞎眼,怎會認為曾五福平庸愚蠢、良善純然,明明就是只大灰狼,她卻将人家看成小白兔。

後悔了,不該猶豫的,若是打一開始就下黑手,讓她來不及迷惑四爺,是不是現在在四爺身邊溫言軟語、處處嬌媚的人是自己?

現在這種形同軟禁的日子,令她怒不可遏,誰還裝得出溫良恭儉?

“你說,曾側妃交代?”她再問一遍。

銀雙這會兒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麽,身子簌簌地抖着,不自覺往後退幾步。

自從曾側妃奪走中饋之權後,主子像是換了個性子似的,陰毒的表情每每令人心生膽寒,她雖然不像已逝的耿側妃動辄打罵下人,但是狠戾的表情總讓身邊人驚心。

猛然跪地,她垂首,身子抖如篩糠。“夫人饒命,銀雙說錯話。”

李彤桦蓮步輕移走到她跟前,彎下腰低聲道:“奴婢說錯話,該怎麽罰呢?”

望着她的笑,令人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她秀麗的眉挑起,雙頰有些蒼白,唇邊卻勾着笑,無端生出幾分冰冷,銀雙像被一條噬人毒蛇纏卷,張口卻吸不到氣。

她吓壞了,頻頻磕頭求繞。“皇子妃饒命、皇子妃饒命。”

“要本妃饒命?也不是不行,你知道曾五福的衣服曬在哪兒吧,你只要把這些東西灑在曾五福的衣服上,今日之事就此揭過,行不?”

她從衣袖抽出一個紙包,在銀雙面前晃幾下。

銀雙顫巍巍地接過紙包,在李氏的示意下,彎着腰退出房間。

直到入夜,銀雙都沒有回到屋裏,于是李彤桦明白,那丫頭轉過身就跑去向曾五福告狀了。

換言之,這府裏上下都已經被她控在掌心,在這裏怕是成不了事,幸好馬上要回京,否則在這府裏她還真沒有機會動手。

只是,躲得過初一、逃得過十五嗎?沒有日日防賊的,她不信曾五福就這麽命大。

五福看着紙包裏的東西陷入沉思,李彤桦讓銀雙拿一包再平常不過的香粉撒在她的衣服上,是要做什麽?

洩憤?讓她心生恐懼?如果是耿秋蓮,她能理解,但李彤桦……

耿秋蓮之死,讓她徹底清楚李彤桦溫柔纖弱的外表下包藏一顆狠毒的心,這樣的女人不會傻到提醒自己時刻防備,所以……只是單純試探銀雙會不會忠于她?

第一次她覺得熙風真不容易,在那群從毒火裏淬煉出來女子的裙下讨生存,得歷經多少艱辛。

如同他們離京時,同樣的一隊馬車緩緩向京城進行,只不過少了許多人。

熙風依然待在五福的車廂裏,輕輕環着五福,聽着她叨叨絮絮講道理。

她是個慵懶女子,不愛跑不愛跳,全身上下使用最多的地方是嘴巴。

過去果果是她的傾訴對象,不管聽懂、聽不懂,都會說“小姐英明”。

現在,說話的對象多了個熙風,他和果果不一樣,會挑剔她的毛病,會測試她的腦力,會誇獎她,也會批評她。

照理說,這樣的人不是良好的傾聽對象,但……她喜歡與他對話,果果一百句“小姐英明”,也抵不過他一個欣賞目光。這可不可以證明,人性本賤,贊美給得多就不值錢?

“你在害怕?”一句話,他戳穿她的心思,從上車開始,她便叨叨絮絮、東拉西扯,有些話根本接不起來,但她還是能一句一句串着說。

五福沒有被拆穿的難堪,反倒覺得心安,嫁給一個能夠一眼看穿自己的男人,不是壞事。

她又往他懷裏窩了窩,誠實說:“有一點。”

“怕什麽?”

“怕能耐不足,給爺帶來麻煩。”雖然信誓旦旦,雖然立下決心,只是未知的狀況多少令人心慌。

“我看起來像是怕麻煩的人嗎?”事實上,他很樂意為她收拾麻煩。

“爺已經夠忙,如果能夠……爺,我們一定要住在皇子府裏嗎?能不能以節儉為借口,把皇子府賣出去,住進爹娘置辦的宅子?”

她只是突發奇想随口問問,明知此事不可行,光是皇後娘娘那關就過不了,人家可是布下天羅地網,等着張羅他們呢。

沒想到,她的話竟引來熙風的偌大反應,他一把将她從懷裏推出來,握住她的雙臂,眼底充滿興奮激情,說道:“你真是爺的福星。”

吭?她做了什麽?愣頭愣腦地,她回想自己剛剛說過什麽。

“返京後,我必須到魯縣一趟。”

“去做什麽?”

“褚家倒臺後,在皇後娘家的支持下,齊熙棠迅速接手魯縣的二十萬兵馬,現在齊熙棠已死,軍心動搖,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過去與幾位名将會面,師父和上官先生正日夜兼程從北疆趕往那裏。”

齊熙棠以為有兵符就代表權力在手,殊不知那些将官在那裏幾代經營,怎麽可能輕易舍棄?要他們用立下的基業襄助齊熙棠篡位,憑什麽?

此番前行的重點是,他必須說服将領們,他并不要他們叛變,不要他們背上亂臣賊子的罪名,只要在重要的時機裏挺身,支持自己上位。

“你現在過去,皇上不會起疑心?”

皇帝如今病征未現,再加上幾個成年皇子擁兵自重、專擅貪權、貪渎赈糧的例子在前,恐怕他對誰都不會信任。齊熙棠手握重兵之事,皇上不可能不知,如今熙風光明正大去接收,皇上會怎麽想?

“并不會,我要去的地方是濟縣不是魯縣,魯縣就在濟縣隔壁,隔着一條官道。”

“濟縣?可……爺要怎麽去?我們才回京,皇上怎麽可能讓你出京。”

“沒錯,所以需要一個好借口。”

“借口找到了?”

“對,濟縣出現大澇,地方官員雖然處理得當,但百姓安家立命、重建家圔都需要銀子,何況這場大水把即将要收成的糧米都淹壞了,百姓将會度過一個辛苦的寒冬。”

“朝廷不放赈銀嗎?”

“當然要,但秋賦尚未上繳,國庫能有多少銀子,何況父皇心心念念着要為耿秋蘭另外再蓋一座俪人宮。”

“俪人宮?為什麽,後宮的林園宮殿還不夠多?”處處花錢的時機還蓋宮殿?言官不會群起攻之嗎?

“耿秋蘭懷上孩子了。”

“什麽?那孩子……”有了孩子,程溪還能專心對待秋蘭姊姊嗎?他們兩人之間怎地命運如此多舛,她滿臉苦。

他笑着把她抱上自己膝間。“別擔心,孩子是程溪的,事實上耿秋蘭從未與父皇行房。”

“怎麽可能,帝王行房是要翻牌子的,所有人都曉得皇上偏寵秋蘭姊姊。”

“就是因為偏寵,父皇才會特準她在自己的宮裏伺候,在自己的地盤上,情況自然容易掌控。一點藥、一點迷香,父皇哪知道自己寵了誰?”

“那代替秋蘭姊姊的是……”

“一個青樓妓子,床上功夫了得,伺候得父皇很舒坦,要不,光是一副好容貌,就能令男人對女人迷戀至斯?”

他暧昧地看她一眼,沒說話卻是什麽都說了,意思是,她不也是贏在床上功夫?

是他這個師傅調教得好,才不是她生性淫蕩。她橫眼瞪他。

熙風的掌心捂上她的臉,瘦了,一個掌心就能把她的臉給遮掩。“別用這種眼光看我。”

拔下他的手,五福薄嗔,“我用什麽眼光看你?”

“欲語還羞、欲迎還拒,這會讓男人把持不住,還是福兒想試試馬車上……”

這人越發葷素不忌了,她氣得揮開他的手,把話題拉回來。“懷上孩子就要蓋宮殿?後宮不擠壞了,何況還搞到沒銀子赈災,這樣怎成?”她滿臉不以為然。

“父皇是想把耿秋蘭的孩子當成太子教養吧,不過父皇倒還不至于昏庸,把蓋宮殿擺在赈災前面,只是他答應耿秋蘭年前要搬進新宮殿的事,要失信了。”

男人最怕什麽,最怕在心儀的女子面前失信吶。

“所以?”

“我準備把這幾年來的積蓄,以及賣掉皇子府的銀兩交給父皇,就說“心知濟縣百姓流離失所,父皇為天下蒼生寝食難安,兒子不能在父皇跟前盡孝,唯有縮衣減食,為父皇分憂。””

這樣一來,父親定會心生感動,再加上耿秋蘭與李柳的使力,在父皇病征出現,考慮立太子之時,自己便會是第一人選,此為其一。捐了錢,争取這趟皇差也是理所當然,那麽他就可繞道魯縣,把二十萬兵馬的事辦妥,此為其二。

“太好了,丢掉燙手山芋,四爺又可以順利出京,一舉兩得,四爺英明!”突然間,她覺得松口氣。

皇陵天高皇帝遠,處置後宮人馬,只要嘴巴一掩往外頭發賣,消息想遞進宮困難重重。

可京城近,到處都有眼睛盯着,辦事不能這般豪邁粗糙,再加上不肯消停的李氏……她不怕生事,就怕替四爺添堵,他要傷腦筋的事兒已經很多了。

“爺要繳多少銀子到國庫?”

“五萬兩銀子吧!”他心底略略估算,這些年的賞賜和賣掉宅子差不多就是這個數,可是小家子氣的曾五福聽到這個數字,驚得雙眼圓瞠。

“四爺很有錢嗎?”請爹代買的宅子,還沒付錢呢,一口氣吐出五萬兩,會不會太慷慨了些?

“爺不是告訴過你,上官先生教出不少人手,有他們幫爺賺錢呢。”

“是,爺說過手下有幾間鋪子。”

“正确的說法是三百七十六間,分散在全國各地。”

除賺錢之外,搜集、彙聚各方消息也是他們的重要工作,往往水災旱災、強盜為禍,這種事還沒傳到父皇耳裏,他已經提早一步知道。

因此他能攏住全國各地将領、地方百官,才能與朝堂臣子交好,否則光靠他親切溫和的笑臉,哪能讓百官臣服,甘為驅使?哪有這種好事。

“四爺是財神爺啊!”

“四爺只是一個好商人。這些年辦差事,沒有勢便得散財,你家四爺用銀子砸了不少人,才砸出今天的人脈與氣派。”

“我該誇四爺幾句嗎?”

“福兒不嫌累的話,爺倒能撥點時間聽聽。”

五福笑開,他那副與世無争的溫和笑臉讓所有人對他放下戒心,都以為他是個再平庸不過的男人,哪裏曉得他是裹着蜜糖的藥丸子,面甜心苦。

她沒誇獎他,但是捧住他的臉,輕輕吻了兩下,這個男人啊……要怎樣的動心忍性,方能走出今日局面。“辛苦你了。”

“有福兒在,不辛苦。”

“嘴上抹蜜。”

“是真心話,過去做不少事可心裏并不踏實,幾番猶豫自問這麽做是對的嗎?當皇帝真能讓自己痛快?但自從有福兒,心踏實起來,可以保護一個女人為她的幸福而争,是件令人興奮的事。

“妾身讓爺興奮了?”五福嬌笑道,輪到她葷素不忌。

“對,一向都是!”

“那龍椅和妾身呢,爺看到哪個更興奮些?”她攀在他身上,一口氣往他耳邊吹。

“猜猜我從什麽時候開始想當皇帝的?”他攬上她的腰,臉頰與她相貼,他喜歡無時無刻分享她的馨甜。

“你娘過世那天。”他說過的,他說過的每句話,她都牢記在心。

“對,我滿肚子仇恨,唯有坐上至高至尊那個位置,我才能替娘報仇。之後,我身負安将軍的血仇,背負師父與上官先生的期望,我立誓當帝王。

“這些年,一趟一趟皇差,我親眼看見父皇老了、昏庸了,而手足們只知道争權奪利、紙醉金迷,我放不下天地萬民,放不開大齊的山川河岳,我很清楚,這個擔子我必須挑起來!

“我知道你不愛争鬥,喜歡樸實簡單的生活,把你拉進後宮,對你并不公平,但我願意承諾,那個後宮除了你之外不會有其它女人,雖然它很大,我只打算讓它成為我們兒女的游樂處,不打算讓它成為手足相殘的殺戮戰場,等我們栽培出一個足堪大任的兒子,爺便放下一切,領你走遍天下。”

看着他認真的表情,五福心疼了。

這些日子,他們越談越深,他原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只是身處的位置逼得他無法單純,他有他不能卸下的責任,即便要鞠躬盡瘁也得死扛着。

握住他大大的手掌心,她把自己的臉往裏面貼,輕輕說:“沒關系,如果擔子挑得累了,我的肩膀借爺,妾身可是很孔武有力的。”

他笑開,一陣胡天暗地的亂吻,把她親得頭昏腦脹,靠在他懷間環着他寬寬的背,她微微喘息。“四爺,我們來讨論一個現實的問題吧。”

“你說。”

“怎麽說,李氏都是正妃,我的身分壓不過她,在皇陵,我用粗暴的方法把她禁锢在院子,可回到京城,那裏是她的地盤,她要回娘家、皇後娘娘要召見,我都無法阻擋,到時怎麽辦?”

“我正想将她除去,既然她想自掘墳墓,咱們不幫着鋤兩下,至少得送她一把鉚頭。”

“什麽意思,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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