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劉蘭芝帶着笑笑和惠子,在大牛的陪伴下要走進易水樓,但是停在對街桂花樹下的馬車,下來了一個人,一瞧見她,就像被震懾住似的,目光緊盯着她。
他的眼神彷佛帶着千言萬語,讓劉蘭芝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狐疑的想,他認得她嗎?
與她四目相接的瞬間,激動在他眼底一閃而過,腳步不自覺朝她的方向而來。
「夫君,這裏就是京裏都大名鼎鼎的易水樓?」聽到身後的聲音,男人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大牛順着五少奶奶的目光看過去,低聲說道:「進去吧,五少奶奶。」
劉蘭芝毫不遲疑的收回視線,頭也不回的走進易水樓。
她今日突然嘴饞,想要吃張青揚做的白兔紅豆饅頭,便要笑笑去纏着大牛,讓大牛沒法子,只好帶着他們來易水樓找張青揚,她想給他一個驚喜。
想到夫君,她臉上掩不住盈盈笑意,一下子就将方才那人給丢到了腦後。
焦仲卿看着劉蘭芝走進了易水樓,勉強壓下心頭的激動,響應了妻子,「是啊。」
楚蓉蓉瞧出了他的不對勁,關心的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事。」他輕搖了下頭。「進去吧,娘正等着。」說完,他也沒有等楚蓉蓉,徑自走在前頭,進了易水樓。
在外人眼中,他到了京城,娶了個外人看來才貌雙全的女子,還升了官,但他心知肚明,這都不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得來的。
他的心中依然印着劉蘭芝的身影,想起得知她即将再嫁,他連夜從京裏趕回來,兩人淚眼相對,最後相約殉情,最後在她出嫁當晚,她真為了守節而投湖自盡,但他卻膽怯的在母親苦苦哀求下,再次違背兩人的誓言。
最後慶幸她被救起,但他也在當日回了京,深覺此生再沒臉見她。
他不敢回郷,也不想面對逼他休離劉蘭芝的母親,但因為姚氏的一封信,令他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她的日子過得不好,他就能帶走她,把她留在身邊照顧,彌補自己的過錯。
楚蓉蓉有些不快的看着兀自把她丢在身後的焦仲卿,在京裏可是她說一句,他就唯唯喏喏的聽從,現在才回故鄉,就像變個人似的失神,冷落了她,看來還是早日回京好。
一進易水樓的雅間,楚蓉蓉的臉色因為焦仲卿的關系而不太好看,只意思意思的叫了聲早早等在雅間裏的焦母一聲,「娘。」
她的态度令焦母有些不快,但也不敢表現出來,畢竟兒子有這麽一天,還是靠着媳婦幫襯,她可不好得罪。
她一個寡婦含辛茹苦養大了獨子,圖的就是兒子出息。兒子聽話,從小也不令她擔心,偏偏只在終身大事上跟她有了争執。
她早早就盤算給他找門對他将來仕途有幫助的閨女為妻,偏偏他就是看上劉蘭芝,無父不說,兄長還是個武夫,雖說有個官位,但不過是個小小亭長,所以打劉蘭芝進門,她就處處找麻煩,最後還拿了個無所出的理由,逼兒子不得不把劉蘭芝休離,現在看着兒子如她所願的再娶了楚蓉蓉,雖說楚蓉蓉性子嬌了些,但只要對兒子有幫助,她就能忍。
看着俊俏的兒子和貴氣的媳婦,她露出「滿臉笑意。
「娘,進城時,見了間客棧,叫迎風樓,」焦仲卿試探的道:「似乎生意不錯。」
「別提了,」焦母聽說過那間客棧是劉蘭芝出資所設,但是真是假也不肯定,但不管如何,只要扯上劉蘭芝她就沒好臉色。「這些年來四地戰亂,咱們這裏是蒙老天厚愛,安享太平,但這日子一好,就有不少流離失所的人眼巴巴的朝着這裏來,說到底都是些窮苦人家,那間迎風樓的東西便宜,但全都是些粗食,出入的都是些粗鄙之人,你可別去,以免失了身分。」
焦仲卿垂下了眼,他會提起迎風樓,是從姚氏的信中得知那是劉蘭芝在經營的,想到張青揚竟要一個女人家抛頭露面,他心頭便一陣氣惱。
「明日去祭拜你爹,」焦母替兒子夾了些菜放在碗裏。「然後再陪娘上寺裏還個願,這些日子啊,我可是日盼夜也盼的等着你回來,這下好,以後咱們一家就團圓了。我知道京裏什麽都有,也就什麽都不帶了,只是我房裏那面銅鏡可一定得帶去,那可是我的陪嫁物。」
楚蓉蓉輕挑了下眉,冷冷的道:「婆婆的陪嫁物,怎麽要搬到京裏去?」
焦母愣了下。「要随你們進京,自然也搬到京裏去。」
楚蓉蓉笑了出聲,看了焦仲卿一眼。「怎麽,夫君要帶着娘回京去嗎?」
焦仲卿是有過這個想法,但楚蓉蓉早說明了,此生她不單不想離開京城随他回鄉,更沒打算跟婆婆同住,所以她早早便把該給的銀子給了,該買的婆子、丫鬟都備好送到了母親身邊。
想當初自己被逼娶了楚蓉蓉,他對娘親也是有氣,所以當楚蓉蓉說不在婆婆跟前伺候,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還隔了近一年不見娘親,但今日一見,娘親似乎憔悴了,也老了許多,他心裏倒有些後悔了。
看着兒子內疚的神情,和媳婦趾高氣揚的模樣,焦母沉下了臉。「怎麽,難不成你們是打算丢下我一個老婆子?」
「娘說這是什麽話,」楚蓉蓉可不想要一個不孝的罪名壓在頭上,徑自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夫君顧念娘年事已高,不好舟車勞頓,所以還是在這裏贍養天年得好。」
焦母氣得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你就真狠心要把我一個人丢着?」
焦仲卿見母親動怒,連忙上前拍着她的背,有些不悅的對楚蓉蓉道:「你少說幾句。」
楚蓉蓉才不理會,徑自續道:「夫君,之前我們都說得明白,娘就好好待在這裏,別做他想,祭拜完,咱們就早日回京去。」說完,她東西也沒心情吃了,起身就走。
「她、她……」指着離去的媳婦,焦母的手都在抖。「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婦!」
「娘,這個媳婦是你要的,」焦仲卿冷冷提醒,「不是兒子要的。」
焦母聞言,一下子失去了力氣。是啊,這個媳婦是她挑的,以為出身書香門第,懂得規矩,而今看來她錯得離譜。
這輩子就指望這個兒子,卻沒料到現在要孤老至死。
「你真要抛下娘?」焦母哭天喊地的拉着兒子的衣襟問。
「怎麽會呢?」焦仲卿連忙安撫道:「我會再與蓉蓉說的。」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你跟蘭芝好好的過日子就好。」有了比較才知道劉蘭芝雖然出身不好,在仕途上幫不上兒子,但至少對她這個婆婆還算恭敬。
焦仲卿聞言心一喜。「現在也不是沒機會。」
焦母疑惑的睜着淚眼,看着兒子。
「我去把蘭芝求回來。」他急急的說:「只要娘站在我這一頭,我就有了信心。蓉蓉就算不喜,又能奈我何?到時我便将娘和蘭芝一起接進京裏過日子。」
說到底,他還是懦弱,他想要劉蘭芝,又懼怕楚蓉蓉,到時只要母親擋在前頭,讓母親去應付楚蓉蓉,他就能将劉蘭芝帶回身邊。
「你的心思還在她身上?」焦母哭嘆,「她可是嫁人了。」
「我不在乎!」焦仲卿一個咬牙,壓下心頭的不舒服。「只要日後她只有我一人便成,娘,你出面去跟蓉蓉說吧。」
焦母原也怕得罪楚蓉蓉,但想到她竟狠心的要将自己給撇下,什麽害怕都丢到了九霄雲外了,她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她舒坦。
只是兩母子在這裏打着如意算盤,壓根沒想到劉蘭芝是否願意……
「儍啊!傻!」劉蘭芝低頭看着張青揚把臉頰貼在自己的肚子上,不免覺得好笑。
「噓!」張青揚沒理會她。「別說話,我在跟我的孩子說話。」
她笑着搖搖頭,每日出門前、回府後,他總要來這麽一次,不過四個多月身孕,肚子還不明顯,但他依然一副陶醉樣。
她的手輕摸着他的頭,輕聲道:「今日靖安親自挑了些下人在府裏整理,也不好都将事情丢給他,所以想去走一趟,只是我們搬出府去,真沒關系?」
張青揚知道她想問的是爹,他坐正身子,握「握她的手。「爹已發了話,也不是多遠,想見面不難。你出去時小心些,有什麽要用的,吩咐下人做便成了。」
他像老婆子似的唠叨,劉蘭芝取笑的用指頭刮了刮他的臉,他沒好氣的閉上了嘴,又摟了摟她,才出府去。
劉蘭芝換了身衣服也随後出府,只是沒料到等在後門外的,除了自己的馬車,還多了另一輛,一旁還立着海棠。
劉蘭芝心中雖然對姚氏有埋怨,但大庭廣衆之下也不能當沒見着。
「五少奶奶,」海棠一看到她,立刻上前柔柔的笑道:「夫人聽老爺說,今日五少奶奶要出府,特地等了五少奶奶好一會兒。」說完,她拉開了車簾。
劉蘭芝只是看着端坐在馬車裏的姚氏,并沒有動作。
平常跟在一旁的大牛因為笑笑病了,正鬧着脾氣,所以只能跟惠子留下來安撫,今天她身旁只有靈兒一人。
「若母親有事找媳婦,交代一聲便是。」
見劉蘭芝沒有上車的打算,姚氏在心中冷冷一笑,也沒有勉強。「你也知前些時候你大嫂沒了孩子,老爺又被罷了官,亦香的婚事也被擱下,家裏正亂,幸好你有孕,才添了點喜慶。想你是個有福的,趁今日天氣好,青揚新買的那新宅子不遠,就是香火鼎盛的寶華寺,你本就要去走一趟,不如就先陪我去趟寶華寺,上廟裏去請尊菩薩給你大嫂子,安安心神也好。」
姚氏的要求不過分,劉蘭芝遲疑了一下才道:「既是母親開口,蘭芝不敢不從,只是今日身子有些不舒爽,不如改日……」
「既是不舒爽,怎麽還能打扮得如此嬌媚的出府?」姚氏才不會這麽簡單就放過她。「要真是身子不适,讓嫡母帶你上醫館去看看大夫?」
被姚氏一陣搶白,劉蘭芝閉上了嘴,看姚氏的樣子是死活都要她去一趟。
她很快的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寶華寺來往的香客不少,姚氏該也不敢在大庭廣衆對她如何。
劉蘭芝思緒一轉,便道:「嫡母誤會了,蘭芝雖然身子不舒爽,但還是可以陪嫡母走:趟。不如嫡母先行,媳婦的馬車尾随。」
連馬車都不跟她同坐,倒是小心,姚氏立刻叫了海棠上了車,就讓劉蘭芝坐自己的車。
「等會兒先進屋去找大牛,要他立刻派人去易水樓跟夫君說一聲,要他盡快來一趟。」劉蘭芝飛快的交代靈兒。
靈兒應了一聲,馬上去找大牛。
若是平時,劉蘭芝不怕,但現在有了孩子,才四個月,她可不想要像程謹一樣,莫名其妙的把孩子摔沒了。
劉蘭芝一個人坐上了馬車,閉上了眼,想着最近府裏的事兒,老爺子管着兩個少爺,幾乎不讓兩人出府,至于那個為了二少爺懷胎的青樓女子,只能被安排在外頭,等生了孩子,再驗是否真是張家的骨血,但就算是,老爺子也只打算把孩子帶回張家,那個女人是別想進張家的大門。
東院有着老爺子壓着,也沒再出多少亂子,只是安分了沒幾日,今天姚氏又找上了門。
她緩緩睜開了眼,呼了口氣,只希望自己真是多慮了,姚氏若只是單純為大嫂求尊觀音,她倒也樂意,畢竟總覺得程謹沒了孩子,自己也有責任,心頭總是悶悶的。
誠心的在寶華寺跪拜之後,一個很年輕的小尼姑将姚氏和劉蘭芝帶到一旁,恭敬的說:「師太正在念經,請施主稍候。」
「是。」姚氏虔誠的雙手合十。
等到小尼姑走遠,姚氏看着劉蘭芝道:「你身子沉,我讓海棠帶你去尋個地方坐會兒。」
「謝母親。」劉蘭芝一笑。「媳婦站會兒無妨。」
她的目光看着門外,香客來來去去,卻一直沒見着張青揚的身影,她拿着手絹擦了下汗濕的額頭,雖已快入秋,但是懷了孩子後,身子裏就像有個火爐似的,稍微動一下就汗如雨下。
「五少奶奶,喝口茶。」
劉蘭芝看了眼海棠,搖了下頭。「我還不渴,先擱着。」
海棠只得将茶放到了一旁。
劉蘭芝此刻才覺得這日子真是過得膽顫心驚,連喝口水都得提防着,不知怎地,廟裏的人聲、腳步聲,混着香味和汗味,令她胸口一悶。
「你臉色不好,可是犯了惡心?」姚氏連忙叫來海棠,「別杵着,先帶着五少奶奶去廟外透透氣。」
劉蘭芝本想拒絕,卻不敢開口,就怕一開口就吐在這莊嚴的佛殿上。
海棠小心翼翼的将五少奶奶扶着從側門走到了廟後,雖有香客,但明顯少了許多,空氣也好得多。
「五少奶奶,人可好些了?」
劉蘭芝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極力的壓下不适感,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五少奶奶先坐會兒。」海棠扶她坐在一個亭子裏。「海棠去給夫人倒杯水。」
劉蘭芝很想叫她別忙了,因為不管她拿什麽來,她都不可能吃進肚子裏去,但她實在不舒服,不想說話,所以也沒叫住她。
她坐在亭子裏,閉着眼,感覺一陣微風襲來,多少令她舒服了些。
「身子可是不适?」
傳進耳裏的聲音透露了擔憂,令劉蘭芝緩緩睜開了眼睛,她一眼便認出了來人,正是前幾日在客棧前遇到的男子,她有印象不是因為他的容貌多有風采,而是他眼神裏頭的情感。
「謝公子關心。」她發現兩人靠得太近,這附近人雖不多,但還是有三三兩兩的香客來去,于是立刻起身,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但頭一暈,身子晃了一下。
焦仲卿連忙伸出手扶住她。
劉蘭芝穩住自己之後,立刻抽回手。「謝公子。」
見她拒人于千裏之外,他的表情浮現一抹苦澀。「你我今日相逢,竟是如此生疏。」
她不解的看着他,他認得她,可她明明對他沒有任何印象。
「你我夫妻一場,曾經海誓山盟,許諾天長地久,不論歲月流轉,真情永留,而今卻形同陌路,是否因為你怨我?」
他那副哀凄的樣子,看得劉蘭芝都起雞皮疙瘩了,佴他的話也讓她猜到了他的身分,焦仲卿,原主的前夫。
不是說娶了妻子,赴京高升了嗎,怎麽又回到這裏,還用這相思成災的模樣盯着她瞧?還有,什麽真情永留,別開玩笑了。
她退了一步,瞧見了轉角處的海棠,她這下子全都明白了。
她原本還提着一顆心,以為姚氏帶她來廟裏,是想要對她肚子裏的孩子不利,但沒想到姚氏真這麽厭惡她,為了令她消失,就算毀她清白,丢了張家人的臉面也無妨,她想讓張青揚因為焦仲卿的出現而把她趕出張家。
「蘭芝,你是否怨我?」
劉蘭芝收回視線,冷眼看着焦仲卿。這個時代流行這種略微瘦弱、看起來帶了點書卷氣的男子,但偏偏她的眼光獨特,她喜歡的是張青揚那種體格健壯的帥哥。
「公子言重了,早已是陌路,何怨之有?」她原想來個打死不認,畢竟她真不認得他,但又想到,以他這多情種的模樣,若她真不認,八成會以為她對他是餘情未了,心真有氣,才故意不認,所以她還是耐着性子,好好跟他說。
焦仲卿無力一笑。「我知你怨,你如何能不怨?是我負了你,守不住對你的承諾,但我從未忘記你的一颦一笑。」
見他就要伸手過來,她立刻用力瞪了過去,他的深情在她看來,只覺得惡心讨厭。「別動手動腳,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她不是劉蘭芝,對焦仲卿沒有半點情愫,但她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自己厭惡他,非常厭惡。
對于一個給了女人承諾,卻完全無法做到的男人,在她眼中看來不是壞男人,而是壞掉的男人。人生很短,短得就像一個眨眼,沒必要浪費在一個壞掉的人上面。
焦仲卿被劉蘭芝的眼神給吓住,他印象中的她,有着女兒家的任性,偶爾會使使小性子,卻從不會如此嚴厲的喝斥人,他的手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眼眶已紅。
「你真是怨我。」
他那心碎了無痕的樣子,令劉蘭芝翻了個大白眼,這人是聽不懂人話嗎?
「我不怨你也無需怨你,跟你這種人說再多都是多餘。」
「你別走。」原想拉她,但她的眼神令他停下了動作,只能擋着她的路。「只要你說一句,我立刻就帶你走。你的所謂夫君,不過就是一個重利輕義的商賈,跟着他,只是委屈了你。」
「我跟着你才是委屈!什麽叫重利輕義,虧你讀了那麽多書,難道沒聽過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句話嗎?」劉蘭芝可不許這個壞掉的男人批評張青揚。「也不想想自己許了多少承諾沒做到,還有臉皮說別人重利輕義,臉皮真是夠厚。我告訴你,我夫君至少比你有肩膀,我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夫君開酒肆,我就随他宰雞殺羊下廚房,這樣的相扶相知,比跟着你的日子自在快活多了。」
聞言,焦仲卿的臉色有些蒼白。「蘭芝,你的字字句句如此粗俗,你變了!」
「自然是變了。」靈魂都不是同一個了!她實在不想再跟他多言,話不投機半句多。
見她轉身就要走,他知道這個機會難得,若是沒把握住,将來要見她是一面是難上加難,再也不顧一切,從後頭摟住了她。「我知你惱我,那些話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只要你跟着我,我不在意你嫁過別人。」
突然被抱住,她還來不及掙紮,他就因為觸及了她微顯的肚子,受到驚吓而松開了手。「你有孕了?你怎麽能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
他心痛的樣子令劉蘭芝氣極反而笑了出來,這個男人的腦子是壞了吧?
「我是有孕了,我夫君的孩子,我跟他恩愛非常,他是個真男人,懂得護我、愛我,不讓我受一絲委屈,他比你強了千萬倍。」
她的一字一句都刺傷了焦仲卿,他惱羞成怒,恨恨的看着她的肚子。「你騙我!你曾說此生只我一人!」他與劉蘭芝成親兩年多無子,就算再娶楚蓉蓉至今也沒有後,而劉蘭芝卻有了孩子,他痛心疾首的喊道:「老天對我不公!」
劉蘭芝聽在耳裏,只覺得他實在沒救了。人的命運向來都是握在自己的手裏,會走向哪條路,都是個性造成,與老天爺何幹?況且說真的,老天爺又對誰真的公平過?
她真心替那個魂魄不知飄往何處的正主劉蘭芝感到心酸,竟看上了這麽一個不知反省,只知怪天怪地,沒有擔當的男人。
再對着他,只怕自己會失手打他,劉蘭芝轉身就走。
「話沒說清楚前,我不許你走。」焦仲卿不顧一切的拉住了她的手。
「你瘋了!」劉蘭芝試着甩開他的手。
他們這裏的動靜已經引起了附近香客的注意。
「這是做什麽?」姚氏倒是挑了個好時機出現,怒氣沖沖的出現在兩人面前,揚着聲音,引起更多人圍觀,「你竟然私會男人?海棠還杵着做什麽,還不把五少奶奶拉開!真是丢人現眼。」
海棠立刻上前,一把扯開了焦仲卿的手。
劉蘭芝踉跄了下,還沒站穩,就被姚氏狠狠的打了個巴掌,重心不穩的跌坐在地。
「不守婦道!」姚氏恨恨的罵道。
焦仲卿見了,臉色大變,立刻上前扶着劉蘭芝,難掩怒火的瞪着姚氏。「你憑什麽打她?」
「憑我是她的嫡母,憑她是我張家的媳婦,真是家門不幸,」姚氏一臉的厭惡。「不嫌棄她之前嫁過人,讓她進了張家,她竟然還不安分。」
劉蘭芝聽着四周指指點點的聲音,氣憤的推開焦仲卿,想要站起身,肚子卻一痛,臉色一白。
「這裏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大夥都可以作證你勾引男人,我看青揚怎麽容你!」
劉蘭芝想反駁、想辯解,但是肚子痛得令她說不出話,她不禁驚慌了起來,她并不怕流言蜚語傷人,只怕失去孩子!
她焦急的看着焦仲卿,如今她只能求助于他。「大夫……我要找大夫。」
焦仲卿立刻把她打橫抱起。「別怕,我帶你去……」
「這是做什麽?」不知何時到來的張青揚面無表情的擋住了焦仲卿的路。
焦仲卿還來不及回答,手便一空,張青揚将劉蘭芝穩穩的抱在懷裏,看着她慘白的一張臉,還滲出薄汗,他的心差點停止跳動。「蘭芝,你怎麽了?」
劉蘭芝看到他,着實松了口氣,手緊抓着他的衣襟,虛弱的道:「你終于來了……我怕……肚子好痛。」
聞言,他銳利的眸光毫不客氣的射向姚氏。
姚氏一驚,急道:「她私會仲卿被我逮着,一時驚慌自己跌倒,這可不能怪到我頭上。」
張青揚縱使氣極,但也知道輕重,他唯一在乎的是他懷裏的人平安。「我不管事情如何,若蘭芝有個差錯,我要你兩個兒子陪葬。」
他知道姚氏這輩子最重視的就是兩個兒子,無論是如何不長進,就是她的手中寶,若姚氏傷他心頭人,就別怪他不再顧念情面,奪她心中所愛。
姚氏一臉蒼白的看着張青揚走遠,雖對他的威脅感到不安,但她不信以他的高傲,真會把一個不顧有孕跑來私會情人的女人留在身邊。
她定下心神,總之這麽多雙眼睛都瞧着,劉蘭芝這不貞的罪名,她會逼得她坐實了。
「若蘭芝被逐出府,你就可以帶她走了。」姚氏對着一旁木然的焦仲卿說道。
焦仲卿有些失神的看着姚氏,隐約察覺了不對勁。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那高大男人對劉蘭芝的關愛,全落入了他的眼中,而他一到來,劉蘭芝眼中就只看得見他一人,他原本還存着一絲希望,但現在是徹底的滅了,更別提她肚子裏有了那個男人的孩子。
他有氣無力的垂着肩膀,曾經那些美好緣分錯過,已經回不去從前。
張青揚看着躺在床上的劉蘭芝,就見她縱使睡着也是皺着眉頭,他疼惜的用指腹輕輕替她将眉間的皺折撫平。
「爺,焦仲卿來了。」
張青揚眼底冷光一閃。「不見。」
大牛沒有離開,又道:「他說他想解釋。」
「我無需任何解釋。」
「可是他與五少奶奶……」
「你以為我會愚昧到以為我的妻子背叛我,到寶華寺私會焦仲卿3」張青揚臉色倏地一沉。「叫他滾!」
大牛斂下眼睫,退了出去。
張青揚閉了下眼,揉了揉抽痛的太陽穴。
「你真信我?」
聽到劉蘭芝虛弱又有些沙啞的聲音,他激動的張開眼。「醒了?可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她擡起手,輕觸了下他的臉。「縱使你信我,我還是要說,我并不知道今日會見到焦仲卿。」
「我知道。」張青揚拉下她的手,輕吻了下她的掌心,緊緊包覆在他的大手之中。「因為以你的性子,若真對他有情,只怕就算我将你五花大綁,也留不住你。你想見的人,你會光明正大的見,而不是偷偷摸摸。」
劉蘭芝有些無力的笑了,姚氏自以為可以讓他們兩夫妻生出嫌隙,卻沒料到他們夫妻互愛互信,任何人煽風點火都沒用。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入懷中,将臉埋入她的頸間。「我真怕你有事。」
她輕撫着他的背,看着他顯而易見的恐懼,眼睛一酸,湧出淚光。「我該再小心一些的。」
「若有人存心害你,是防不勝防。」
劉蘭芝隐約從他的口氣中聽到了寒意,但她沒有太好的心腸假裝寬容大度,慶幸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事,不然她殺了姚氏都有可能。
這時傳來輕敲房門的聲響,張青揚深吸了口氣,緩和了情緒,坐正身子,但還是摟着她,見是大牛走了進來,他馬上問道:「人走了?」
大牛知道他問的是焦仲卿,點了點頭,
笑笑的笑臉探進了屋子裏。「蘭芝,你不舒服嗎?」
張青揚放開劉蘭芝,讓笑笑坐到床沿。
劉蘭芝摸了摸笑笑的臉。「只有一點點不舒服,過幾天就好。」
「笑笑給蘭芝做餃子,吃了就會心情好。」
劉蘭芝笑道:「笑笑做的餃子,吃了心情肯定好。」
「不是,因為餃子是元寶,蘭芝喜歡元寶,所以笑笑做餃子,送元寶。」
「這話聽了心裏是太舒服了。」
張青揚微笑的聽着兩人的對話,靜靜的起/身,對大牛使了個眼色。
大牛意會的跟了出去,從衣襟拿了封信出來。
張青揚默默的接過,打開來看,眼神益發冰寒。「你帶人到主院前等着。」
大牛也沒多問,徑自去集結西院的護院和賈靖安從京裏帶來的幾個忠心護衛。
張青揚微斂着眼,大步走向主院。
這些年,這條路每個月他都得走上一次,不論心中愛恨,全是為了他爹一心想要的家和萬事興,無論這之中含了多少的虛僞、不為人知的一面,他都能忍,但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無需忍。
姚氏屋裏的幾個奴才、婢女、嬷嬷全都站在院子裏,屋裏還能清楚聽到姚氏的哭喊聲。
海棠一見到他,立刻上前。「五少爺留步,夫人交代不許任何人進去。」
張青揚面無表情,連看都沒看海棠一眼就越過她。
海棠一驚,連忙伸手想要拉住他。
他袖子一揮,海棠連人都沒碰着就摔倒在地,一雙眼紅了。「五少奶奶做的醜事,寶華寺的香客皆有所見,五少爺也跟老爺一樣還要繼續被蒙騙嗎?」
她這話,令張青揚停下了腳步,海棠見了,眼底浮現了希望。可張青揚轉過身,冷冷的瞪着她。
就算光線有些昏幽,但海棠仍看出他處于盛怒中,他突然走向她,她瞬間寒毛直立,他像是想要殺了她,她想跑,卻發現兩條腿根本使不上力。
張青揚手一伸,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的把她用力扯着走,接着他狠狠一腳踹開門板,将海棠推了進去。
海棠跌跌撞撞的摔在地上,但因為懼意,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正對着鐵青着臉的張代楓哭訴委屈的姚氏,一看到這一幕,不由得一愣,但随即斥道:「你這是成何體統?」
張青揚沒有理會姚氏,直視着父親,不是詢問,而是要求的道:「這些年來,為了爹,我步步退讓,但今日爹得讓我放肆一次。」
張代楓失望透頂的道:「經文、經武有這麽一個心術不正的毒婦縱容,只怕此生盡毀。」
「老爺,你這是什麽話?」一句毒婦令姚氏瞪大了眼。「那對狗男女幾句話,就騙得你們父子團團轉?你們真是不識好人心。」
「狗男女?」張青揚的語調帶着危險的輕柔。
姚氏要自己理直氣壯。「劉蘭芝肯定跟焦仲卿串同一氣,将事情嫁禍到我身上。」
「母親以為蘭芝會說些什麽?」
姚氏的心一突,腦子飛快的轉動。「她能說什麽?」她刻意嘲諷一哼,「肯定是說我帶她上寺廟,刻意安排焦仲卿等在那裏,讓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他相遇,她委屈又無辜。好一個不要臉的女人!」
張青揚咬着牙,克制自己不要對姚氏動粗。「母親怎麽解釋這封信?」他将焦仲卿交給大牛的信,遞給了父親。
姚氏瞄了一眼,認出了是她交代海棠找人送進京給焦仲卿的信,上頭寫着劉蘭芝在張家多委屈,還透露了他若返鄉,她會助他一臂之力,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她也顧不上其它,一下沖上前,把信給撕了。
張代楓還沒來得及看完,但姚氏的态度已經擺明了心中有鬼的人是誰。
事已至此,若再容忍姚氏,這個家就真的要敗了。
「老爺,」姚氏馬上示弱,「這都是假的,我為張家婦,怎會棄張家的名聲于不顧?」
「所以你已不配為張家婦。」張代楓沒說話,張青揚倒是開了口。
姚氏惡狠狠的瞪着他。「這裏沒有你說話的分!」
張青揚沒理會她,他向來就不将她放在眼裏,現在依然。「母親令大嫂滑胎是事實,有牡丹作證,今日在寶華寺,令蘭芝孩子差點不保也是事實,母親還是跟我走一趟官府。」
「你這是棄張家顏面于不顧?!」姚氏尖叫。
「若論棄張家顏面于不顧的人,青揚遠遠比不上母親。」張青揚上前,一把拉住了姚氏。
姚氏急急的看着張代楓。「老爺,你真眼睜睜的看着我被羞辱,你于心何忍?」
張代楓眼底有厭惡,但這确實是家醜,若鬧大并不妥,于是他冷冷的道:「放開她。」
張青揚看着父親一會兒,才松開了手。
「老爺。」姚氏滿是感動,連忙躲到張代楓身旁。
「為了張家顏面,我不會讓青揚送你見官,」張代楓覺得哀莫大于心死。「但張家容不下你,你自請下堂求去吧,我們夫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