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母女嫌隙

聽到自己的女兒這樣說自己,林氏心裏總歸是會有些不大舒服。

于是她便皺了眉,同葉明珠說着:“你怎能這樣說娘?再說,娘又怎麽糊塗了?”

就聽得葉明珠在說道:“什麽樣的好墨錠是要十兩銀子的?且又是什麽樣的墨錠磨得開,什麽樣的墨錠磨不開?冷水磨不開,就不能兌了一些熱水進去磨?表兄這哪裏是要換好墨錠用,分明就是想借了這事為由,同您要銀子花呢。只是您平日裏接濟他還少了?旁的不說,每個月您是必要給他二兩銀子的,平日裏他又是打着這樣那樣的借口找您要銀子,哪個月加起來您不要給他個五兩銀子朝上?現下可好了,一開口倒是要個十兩了。您怎麽不打聽打聽,他這些銀子到底都花到了什麽上面去了?“

林氏聽得她這樣說自己的娘家侄子,心裏就有些不高興,面上也就有些不悅的樣子:“你這樣說你表兄做什麽?他畢竟是男兒家,在外面人情往來不要花銀子?且現如今每個月他花的這些銀子算個什麽?他小時候,家裏豪富,這些銀子他都未必放在眼裏的呢。”

葉明珠聽了,只氣的兩條胳膊都有些發軟了。

母親慣是如此。但凡一說到表兄的事,她總是會偏袒他。

心中實在是不甘,于是她便冷笑一聲,說着:“說什麽他小的時候呢?小時候再豪富,他再是公子哥兒,可現如今林家已是落敗了,他就該收起他往日公子哥兒的派頭,力所能及的過他現下應當過的日子,然後老老實實的讀書上進才是。“

林家落敗這幾個字深深的刺痛了林氏,她不由的就面上變了臉色,厲聲的呵斥着:“住口。”

但是葉明珠并沒有住口,反而是繼續的說道:“母親您雖然是姓林,但畢竟已是出嫁女。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您只管這樣的接濟表兄做什麽?說到底他畢竟只是您的侄子而已,難不成您還将他當成了兒子不成?便是您将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在他心裏也未必會将您當成他自己的娘,指不定還要在背地裏笑話您是個冤大頭,再傻也沒有的呢。再有這些年您這樣兒的接濟外祖父一家,不說将自己的嫁妝變賣一空,還要挪用咱們府裏的銀子,可有誰感激過您一聲了?倒是您自己落了個被祖母猜忌,被父親不喜的下場,外祖父一家可有誰可憐過您一回?您這樣是何苦來呢?他們那樣的一家子,誰缺胳膊少腿了?怎麽就不能出去自己掙銀子自己花了?倒成日的指望着您,跟那吸血的水蛭似的......“

一語未了,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她的左臉頰上早就是挨了重重的一個耳刮子。

原來林氏被葉明珠方才的這番話給氣的渾身亂顫,一時大怒之下,想也不想,直接揚起了右手,然後劈面一個耳刮子就扇了下來。

只是這樣的一個耳刮子打完,固然葉明珠是懵了,林氏自己也是懵了。

她的這個二女兒素來便是個識大體的,又且生的好,才學也好,滿京城裏誰不曉得?有這樣出色的一個女兒,林氏心裏自然也是自豪,所以從來就沒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過。可是現下......

林氏青白着一張臉,右手微微的顫着,但面上依然還是固執的厲聲說着:“我不許你這樣說你表兄和你外祖父一家。”

葉明珠生的膚光勝雪,一張臉更是白皙,可現下她白玉般的左臉頰上卻是有五個鮮紅的手指印,瞧着尤為的觸目驚心。

臉上的痛猶且還是小事,最主要的還是心裏的痛。

葉明珠慘白着一張臉,擡頭望着林氏。

這就是她的母親啊。巴心巴肺的只為着自己娘家的母親,卻什麽時候關心過她?想她好歹也是這武安伯府大房裏的嫡女,可每個月也就只有那一兩的月例銀子,夠做得什麽?平日裏的衣裳首飾,胭脂水粉之物也不過都是大家都有的分例,再沒有一絲多的,也沒有一絲好的。不說不如三房裏的嫡女葉明玉,便是連這大房和三房裏的兩個庶女都是比不上的。

——她們一般兒的和她是一樣的月例和分例,其他的還不都是自己母親貼補的?可是林氏但凡手頭有銀子了,從來都只會貼補自己的娘家和侄子,什麽時候有過一分到她的手上?

可她明明比葉明玉,還有這滿府裏的所有姑娘都要好上那麽多。平日裏在她們的面前都得做出一副溫婉可親的姐姐模樣出來,但她心裏的苦又有誰曉得?

葉明珠忽然扯了扯唇角,露了一個極淡的笑容出來。随後她也不再說話,只是起身站了起來,極快的就往屋子外面走。

林氏在後面開口喚她,但她也恍若未聞般,一徑的就自己揭開碧紗櫥上吊着的盤花簾子走了出去。

外面明間的玫瑰椅裏正坐着一個人。绛紫的錦袍,外面還罩了石青的絲絨鬥篷,正是林文山。

見得葉明珠從東次間裏出來,林文山開口喚了她一聲表妹。

但是葉明珠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走。

外頭天色已晚,雪也漸漸的下的大了起來,一團團的,直往人身上撲。

葉明珠的面上早就是有幾片雪花沾了上來,很快的就又化為了冰涼的水滴。

她也不去擦拭面上的這些水滴,依然只是腳步極快的在雪地裏往前走着。但忽然不曉得想到了什麽,她又停住了腳步,站在那裏沒有動。

輕紅抱着她的鬥篷,一路小跑着才跟了上前來。這當會見着她站住了,忙展開手裏的鬥篷給她披在了身上,又偷眼觑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着:“姑娘,您,您沒事吧?”

葉明珠望着面前飛舞的雪花出了一會子神,然後擡手攏了攏身上的鬥篷,搖了搖頭,低聲的說着:“沒事。我們回去吧。”

輕紅輕聲的答應了一聲,便撐開了手裏的青綢油傘,扶着葉明珠的胳膊,慢慢的往前走着。

葉明月懷裏抱了三枝梅花回到泠雪軒之後,便在薛氏先前給她的那一箱子瓷器裏面挑了一只龍泉窯的淡青色玉壺春瓶出來,命小茶去灌了半瓶子水,親自揀了一枝檀香梅插了進去。然後又用着小銀剪将這整根梅枝都修剪了一番,随後才雙手捧了,放到了旁側臨窗的黑漆嵌螺钿的酸枝木梳妝桌上去。

果真是滿屋子立時就有了幽幽香氣,幾乎都要将原有的百合香氣都給壓了下去。

葉明月心中歡喜,便喚着小茶和另一個小丫鬟小梅過來,讓她們将這剩下的兩枝梅花一枝送去給薛氏和葉賢嘉插瓶,另一枝送去給葉明齊插瓶。

兩個人齊齊的應了一聲,伸手接過了梅花,轉身自去了。

這邊葉明月坐在卧房裏隔出來的套間小暖閣裏,就着镂雕松竹梅歲寒三友紋飾的落地罩望過去,只見翠柳正背對着她在鋪床。

想起先時在鐘翠堂裏發生的事,葉明月想了想,便開口喚着翠柳,讓她過來。

翠柳聞言,忙轉身走了過來。

雖然已是過去有些時候了,可若是細瞧,還是能瞧得出來翠柳左臉頰上現下有五根極淡的手指印。

葉明月心中愧疚,便傾身拉了翠柳的手,輕聲的問着:“方才在鐘翠堂裏我那般的打了你一巴掌,你心裏可怨我?”

“姑娘說的這叫什麽話?”翠柳忙道,“奴婢哪裏是那樣不分好歹的人?這些年奴婢跟在姑娘身邊,姑娘都沒舍得彈我一指甲,方才的事,分明是姑娘要維護我呢。不然哪裏只是這一巴掌的事,那可就是足足的二十巴掌了。姑娘的維護之情,奴婢心裏明白。”

葉明月聽得她這般說,心裏放心了不少。

她最怕翠柳曲解了她方才的那一番行事,心裏難免的就會對她心生了嫌隙。

“既然你心裏明白,那是再好也沒有的。”葉明月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說着,“只是有一句話,我要問一問你。”

翠柳忙道:“姑娘要問什麽?盡管問,奴婢一定知無不言。”

于是葉明月就問着:“先時在鐘翠堂的時候,你心裏可是想着要受了那二十下巴掌的事?”

翠柳聞言,便抿了抿唇,而後方才低聲的說着:“奴婢那時瞧着姑娘在老太太面前都那樣的說好話陪不是了,可她偏生還要不依不饒的。奴婢就想着,左右奴婢是個皮糙的人,受了那二十下巴掌也沒什麽,倒做什麽要姑娘這樣兒的為難呢。奴婢就是瞧不得老太太那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葉明月就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我又何嘗瞧得了她的那個樣子?不過這裏畢竟是武安伯府,不比咱們以往在泰州的時候,可以由得自己的性子來。這裏人多,口也雜,上上下下的,哪一個是省油的燈?你看咱們今日不過才剛回來,就發生了這樣多的事,往後還不曉得會有什麽事呢。所以我要囑咐你一聲,你的這性子是要改一改了,太要強總歸不是好事,該低頭的時候還是要低頭的。再有,往後有些話,想一想再說。都說是禍從口出,在咱們自己的院子裏還好,可出了咱們的這院子,若是教其他的有心人聽到了,學舌去給老太太她們聽了,到時難免又會是一場禍事。翠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奴婢明白。”翠柳忙道,“奴婢往後說話做事再也不會如以往那般的随性了。”

葉明月點了點頭,贊賞着說道:“如此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說到這裏,她偏頭望了望窗子外面正下的紛紛揚揚的大雪,心裏只想着,這樣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實在是麻煩,若是什麽時候能分家另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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