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返生複蘇

魚片酥香的小手捧着心口,一時竟出不了聲,只是朝鄰屋看了眼。我立即爬起身來,發現自己身上穿着壽衣,大約是魚片給換的,準備要入殓了吧。

我也管不了那麽多,趕緊跑去隔壁,果然見隔壁滿屋的人都是一臉驚悚地看着屋中半坐的一個人,正是同樣身着壽衣的李玢之。

“萱萱……”李玢之看到我進來,向我伸出手,露出一個陽光明媚的微笑,“我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還好醒來看到了你……”

我一時激動起來,竟發不出聲音,只是一頭紮進他懷裏,良久才哇地哭出聲來:“好了,你終于回來了。”

“一切都會好的。”李玢之的手輕柔地撫着我的頭發,我只顧和他抱在一起,将眼淚鼻涕都蹭在他身上。

屋內的人都識趣地一個個出去,最後一個還善解人意地帶上了門。

“好了,別哭了。大家不是都沒事嗎?”李玢之微笑着捧起我的臉,“倒是我回憶着夢中的事,想起一個問題。”

“什麽?”我擡起淚眼看他。

他思索了片刻問道:“你叫柳菱琛,還是邵若萱?為什麽夢中的你與現在相貌有些不同?什麽是回到21世紀?”

我愣了下,黃泉路上的這些細節,終究是被他留意到了。

“這是說來話長……”我考慮着怎麽跟他解釋。

他卻笑着替我拭去我臉上殘留的淚:“你便不說也無妨,我愛的就是你這個人,什麽名字什麽來歷,都無關緊要了。”

“玢之,将來我會慢慢告訴你所發生的一切的,只要你相信。”我咬了咬牙。

他笑着湊近我,在我唇上印下一吻:“只要是你說的,我便信。”

在他的唇離開之前,我猛地抱住他,吻住了他。他頓了下後,更緊地抱住了我。

劫後餘生的激動令我們如此眷戀彼此的溫度,這是仿佛沒有來世沒有今生般抵死纏綿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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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忽然傳來喧鬧聲,似乎魚片怒喝了聲:“你想做什麽!”

有個聲音不勝悲涼地說:“至少讓我帶她的屍首回去……”

而後寂靜了下來,有人推門進來,腳步有些淩亂。

我看到身着一襲青蟒衣的流景滿面悲痛地走進來,随即充滿驚愕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我們。

“阿菱……你不是……我怎麽聽說你已經追随他而去。你們怎麽……”流景驚愕地看着此刻活生生在他面前的我們,目光停留在我們身着的壽衣上。

“流景,我們沒事了。”我離開李玢之的懷抱,坐直了身子向他笑笑。

流景的眼神剎那變得有些複雜,随即湧上欣喜,上下打量着我:“阿菱,你還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這樣神經質般喃喃地說了許多遍,而後望向躺在床上的李玢之,神色又變得古怪起來:“想不到你的命這樣大……他們明明回禀說你這次絕無活路……”

“這次我沒能死,讓督公失望了。”李玢之淡淡道。

他們望向對方的視線仿佛能迸出火花來。

我來回看着他們兩人,他們卻沒再說一個字,我叫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玢之安撫地将手放在我肩頭:“其實事情很簡單,在我去祭廟的途中,遭到了攔截追殺。”

“啊!”雖然我料到是這樣,還是忍不住驚呼,用指責的眼神看向流景:“你為什麽要這樣狠毒……”

流景在我的逼視下,嘴唇顫抖着,卻一語不發。

李玢之繼續道:“萱萱,這大半年裏,我許多手下為了救我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我逃亡了好久,總算留着最後一口氣回到京城。當時我的傷已經很重,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但就想着見你最後一面也好,才會在大雪夜裏帶着傷翻牆進來。”

他的話讓我的心一點一滴被融化,

我們的眼神交會,濃濃的情誼在室內蔓延。

我挽起李玢之的手,收起笑容回頭面對着流景冷淡道:“流景,你一直對我很好,我把你的好都記在心裏。可李玢之是我最心愛的人,我不能容忍你傷害他。”

流景看着我們緊緊握在一起的手,臉色蒼白得好像輕輕一觸就會碎裂開的瓷器。

“阿菱……我寧可被你用刀子割在身上,也比聽到你這樣對我說話要好……”他的聲音痛苦無比,閉上了雙眼就沖向門外。

我情不自禁将李玢之的手握得更緊:當年那個在月下對我溫柔微笑的流景,處處照顧着我的流景就這樣離我遠去了……

“萱萱,我明白你的感受,畢竟他雖然對別人都十分狠辣,但對你一直都很好……”李玢之将另一只手覆上來,将我的手包裹起來。

“玢之,我不要緊的。”我忍着心裏的一絲痛,對他笑笑。

片刻後,院外諸人都跑了進來。其中的魚片和魚羹面色鐵青。七叔嚷嚷着:“丫頭你們沒事吧!”

我對他勉強一笑:“沒事,你們也沒事吧?”

七叔拍着胸口心有餘悸:“沒事是沒事,不過叔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讓那麽多兵拿刀架着脖子呀!可吓死俺了!想不到那流景這麽有來頭!”

魚片面色不善地看着我似乎想說什麽,被魚羹按住:“夫人,你以前與那人走得那麽近,難道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嗎?”魚羹的眼神裏也帶着指責。

我搖搖頭:“我從來沒問過他的來歷,也是直到最近才得知他竟是……”我說到這裏,心中一陣難過,再也說不下去。

“他就是害我們阖府一夜之間死于非命的元兇!”魚片忍不住叫道。

“什麽!”我驚異地望向魚片,“你說什麽?”

“剛才他帶來的那些人,正是內廠的番子!”魚片咬牙切齒,“那些追殺我們的黑衣人身上不就搜出過內廠的腰牌嗎?而聽稱呼,他竟然就是內廠的督公!能夠出動內廠的人,也就只有他了吧!”

是啊……我雖然隐約知道了他的身份,卻一直沒有将這兩件事聯系起來。這些年裏,我也聽說過不少關于內廠的所作所為……流景的身上究竟欠下了多少血債,恐怕他幾輩子都無法贖清了吧……

想到這裏我不禁身子一顫,為剛才所猜想的結局而心寒。李玢之包住我的手緊了緊:“萱萱,不要想太多了,有些事情的發展大家都無法預料。否則,他也就不會走到今日這步了。”

魚羹打開窗,外面已經放晴了,撒進一室陽光。雖然仍是冬日,屋內卻因這陽光多了分暖意。

我握緊了李玢之的手,看向窗外,院子的地面由于許多人走過而留下了狼藉的殘雪,遠處卻是連綿的白色。前年流景身披白色大氅,站在雪中對我說:“阿菱,”

魚羹和魚片原本随着阿桑師父沿路尋訪着李玢之的消息,前陣子收到這邊寄出的信就趕回來了。沒想到趕到的時候,卻得到了我跟李玢之都已經離世的消息。

這些日子來她們也是深受打擊,現在看我們都離奇地還陽了,雖然匪夷所思但都萬分驚喜。當日所有在屋內見到這件奇事的人都是親信好友,于是互相約定了終此一生保密,不把這件奇跡般的事外洩。

李玢之康複得很快,他聽芷蘭和梅蕊 又詳細述說了一番當日府裏出的事後沉默不語,良久才問:“她們都葬在哪裏?”

然後他不顧傷勢剛剛痊愈,一定要芷蘭帶他去了那裏祭拜。而後他站在那滿山青翠的松柏間,一座又一座的墓碑前沉默地站了一天,直到天色黑下來的時候,他才用沙啞的聲音輕輕道 :“萱萱,如果我将來做了什麽讓你傷心的事,還請你原諒我。”

我陪在他的身邊,此時雖然不完全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對于他将要采取的行動還是有些預感的。

他一直沒提過去祭廟途中到底遭遇了多少兇險,又如何的千辛萬苦,才在最後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回到我身邊。如今再加上他府中那麽多條人命,那樣的血海深仇已經鑄就。這已經不是輕易就能化解的了。

我望着面前數不清的墓碑,流景的青蟒袍在眼前一晃而過,顏色濃豔,青得好似能滴出血來。我考慮之後對他慎重說道:“不管你做什麽,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不要讓我知道得太多。”

他看着我,終于笑了笑:“好的。”

于是我開始每天投入地做着燒賣,很少去關心他在做些什麽。我想讓忙碌的工作充實自己的內心,不讓自己空下來胡思亂想。尤其在這家由流景幫忙開出來的燒賣店中,當年的每一樣裝飾每一個點子,都是我同流景商量之後做出的決定。這裏有着關于流景的回憶。

但是京城內的局勢更加波瀾詭異,似乎到處隐藏着暗流,随時會将人卷進去絞碎。

我經常會發現一些人暗中進出後院,行蹤隐秘。他們有時會與李玢之在屋內一談就是許多時辰,然後各自心事重重地出來。

這日我出門進貨,回到門前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了程克勤正從門裏出來。

“程大人……”我掩着心裏的意外向他行禮。

程克勤呆看了我一會兒:“原來李夫人竟就是李大人的夫人,下官今日方知,之前真是看走眼了……”

我淡淡一笑,向左右張望了下:“怎麽不見張大人?”在我印象中,他們兩人向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程克勤嘆道:“李夫人想來不知,如今張大人的事跡敗露,已被押入天牢待審。下官平素雖貌似與張大人交好,但并非茍同他的為人。倒是當年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李大人,才是下官所真正敬仰的人。”

我聞言半信半疑,目送他離去,轉身回到院中,正看到一只白鴿從李玢之手中撲棱着飛走。

“萱萱,你回來了?”李玢之轉頭看到我,在石凳上坐下很随意地招呼,好像剛才他并沒有放走一只送信的白鴿般。

我也只當沒看見剛才的一幕,在他對面随意地坐下。

“我剛才在門口看到程克勤了,他……與張尚質那麽要好,參與……進來不要緊嗎?”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地問他,只是盡量避免提及他正在進行的事。

李玢之對我笑了:“程克勤與我自小便被并稱為當世的兩大神童,他的品性我最了解不過。他為人耿直,清高自守,從不同流合污。他當年不忍見天下生靈塗炭,這才結交張尚質,甘冒被人視為奸賊同黨的風險,替我們暗中打探他們一派的計劃。也因此當日我能得以及時保全了不少忠心為國的大臣,免于為奸人所害。”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我喃喃自語着,費力挽起新買的面粉想送去廚房。李玢之已一手接了過來:“萱萱,就算你不喜歡差使人,這種力氣活也可以叫我來做。”

我歪着頭看他:“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差使人?”

李玢之笑笑,拎着面粉袋走向廚房:“我了解你。有時你難得回府中,也從來不會主動使喚下人,丫鬟奉個茶給你,你還會對她說聲謝謝。這麽久以來,不管多辛苦的事,你總是喜歡自己扛着。”

他穿過紫藤花架,上面已經抽出新枝來了:“住在這裏的這段時間裏,有好多次打烊後我還看到你在廚房裏研究新的燒賣口味,總是一個人弄到深夜。你真的太不愛惜自己了,你忘記自己也是個需要人關懷和疼愛的女孩子了嗎……萱萱,你怎麽了?”

李玢之停下腳步,放下面粉袋,伸手撫向我的眼睛。我這才驚覺自己的眼裏正墜下眼淚,鼻子酸酸的。我慌忙讓開李玢之的手,胡亂擦了擦眼睛:“真是的,風太大沙子進了眼睛……”

耳邊聽到李玢之的笑聲:“萱萱,你很特別。”

我有些着惱地瞪了他一眼:“恭喜你終于找到了‘有趣’以外的詞來誇我!”

李玢之笑得更歡了,将面粉送進廚房後,他走回院中仰望白鴿消失的天際,不知在遙想些什麽。

良久他喃喃自語:“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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