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孤獨的小藝術家

入城高速方向出了交通事故, 車子等了一長溜。老閻頭伸出去看了一眼, 然後說:“哎喲陸總,這估計還得堵一陣子。”退伍老兵的嗓門有些大, 陸江寒還沒來得及制止, 顧揚已經一個激靈被吵醒。他坐起來看了看窗外, 問了一句明顯還沒睡醒的、非常多餘的話:“堵車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和人一樣幹淨又溫柔, 混合着夢境未消的沙啞, 在這窄小的車內空間裏,有着奇妙的感染力——能不能感染老閻不知道, 但對總裁明顯攻擊有效。

“再睡會兒吧。”陸江寒不動聲色伸出手, 把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不睡了。”顧揚擰開一瓶水, 一口氣灌了大半瓶,帶着一絲郁悶說,“剛夢到了張大術。”所以還是醒着吧。

陸江寒:“……”

老閻在前排嘴角一抽:“你說你夢誰不好,夢見張大術, 哪怕你夢夢咱陸總呢。”

“夢到他什麽了?”陸江寒問。

“忘了。”顧揚如實回答, “但對那身長袍馬甲記憶深刻。”哪怕是從夢裏驚醒,對方的飄逸風姿還是印刻在深深的腦海裏, 這也算是間接印證了服裝的重要性。

老閻的小女兒恰好打來電話,問爸爸什麽時候回家吃飯。她并沒有獲得那只從英國回來的帕丁頓熊, 表面原因是總裁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爪子都髒了, 別送給小姑娘了”,本質原因是從英國回來的當天, 風很好,雲很好,背着雙肩包、抱着熊走在人群裏的藝術家更好,大熊的耳朵在他臉上蹭來蹭去,當然不能再送給別人,哪怕對方是一個很可愛的羊角辮小女孩。

“大概還得半個小時吧。”老閻發動車子,跟着大部隊緩緩前行,“你和媽媽先吃飯,別等爸爸了。”

“晚上沒約別人吧?”陸江寒也在後排問,“想吃什麽?”

“本來約了學長的,但最近他們一個比一個忙。”顧揚說,“尤其是杜哥,自從他找了女朋友,就恨不得長在公司裏。”

陸江寒被逗樂:“這什麽邏輯,找了女朋友就天天待在公司?”

“他前段時間升職失敗了,可能想表現得更好一點吧。”顧揚說,“有女朋友就要考慮房子和婚姻,雖然外企工資也不算低,但能更高一點總是好的。”

“就他現在那公司,想升到高層不容易。”陸江寒提醒,“尤其對方還空降了一個團隊,短期內肯定不會走,就算将來離開了,這家外企的毛病你也清楚,前期升職快待遇好,越到後面越難往上爬。”

“杜哥也是這麽說的,但現在暫時沒有更好的工作機會,也只能先待着了。”顧揚嘆氣,“至于以後會怎麽樣,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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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真不适應小顧突然這麽深沉。”老閻在前面感慨,又問,“走過這一截就不堵了,陸總,咱現在去哪?”

“在福仁路口放我們下來吧。”陸江寒說,“你也快點回去陪老婆孩子吃飯,今天辛苦了。”

福仁路是美食一條街,下車就能聞到洶湧而又熱情的香味,讓天南地北的食客咽口水。

“想吃什麽?”陸江寒問,“選擇權交給你。”

顧揚在這方面習慣良好,從來沒有“随便”。

“海底撈。”他伸手一指,“或者越南菜也行,我們可以去吃豬頸肉和辣味海鲈魚。”

負責排號的越南小姐姐職業微笑,對這兩位又高又帥的客人表示出了歡迎,并且告訴他們,前面還有八十八桌。

顧揚說:“謝謝。”

顧揚說:“我們還是去吃海底撈吧。”

“這家越南菜很好吃嗎?”陸江寒笑着問。

“嗯,但就是老排隊。”顧揚說,“一共也沒吃到過幾次。”

陸江寒點點頭:“沒關系,我們可以等下次。”

但好在海底撈也是美味的,番茄鍋鮮甜,辣鍋也不辣——和西南人民的“不辣”完全不一樣,人家是真的不辣,童叟無欺。

顧揚專心致志點菜,陸江寒在手機上搜了一下剛才那家店的資料,然後打包發給了楊毅。

“怎麽了?”電話一分鐘後就回了過來。

“有空去吃一下這家店,據說還不錯。”陸江寒說,“如果各方面合适,那就把它招進寰東。”

“行,我明天就去。”楊毅清清嗓子,又“漫不經心”地問,“怎麽突然想起這家店,你和誰去吃了?”

電話另一頭傳來冷酷的忙音。

但楊毅很快又把電話打了過來,他嫌棄地說:“吃什麽越南菜,去吃個法式大餐或者冰淇淋啊。”

法式大餐陸總是能理解的,雖然目前他還并沒有到那個燭火搖曳的浪漫階段,但冰淇淋?

“一個小碗裏吃。”楊毅敲敲桌子,“懂了?”

陸江寒再度挂了電話。

“等會想吃冰淇淋嗎?”他坐回桌邊。

顧揚說:“好呀。”

總裁感慨,還挺配合。

但這配合也沒持續多久,在吃完火鍋後,顧揚在隔壁麥當勞裏買了兩個甜筒,草莓味。

陸江寒:“……”

如果他沒理解錯,應該不是這種冰淇淋。

細雨初停,空氣裏泛着好聞的泥土香氣,是令人舒服的環境,于是兩人誰都沒有提出打車。再往前走一會兒,剛好能看到寰東投資的另一個商業地産項目,初衷是想嘗試純粹的Lifestyle Shopping Center,擁有和傳統購物中心不同的開放型街區,以及更多的休閑娛樂項目,此時戶外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小朋友,正在又笑又鬧,是商業區裏難得的露天親子游樂場。

“普東山的新店,也是和這裏同一個概念。”陸江寒說,“而且還要更奢侈一點,因為門前就有大片的綠地。”

“我以前一直分不清各種商場。”顧揚坐在街邊的椅子上,“最多能分清高中低檔。”

“現在呢?”陸江寒問。

“現在覺得,MALL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顧揚說,“我們在改變這個城市的生活方式。”一座好的購物中心,可以帶來更多的品牌,更多的美食,更多的休閑空間,相應的,也就在潛移默化影響着顧客的衣着習慣、餐飲習慣以及社交習慣。哪怕暫時沒有能力承擔Hermès和CHANEL,但那些放在櫥窗裏的漂亮手袋,總會悄悄影響着路過的女孩,讓她們從此擁有一個小小的、美麗的努力方向——有多少人的未來會因此變得更好,誰又說得準呢?

LED屏幕上投放着公益宣傳片,關于海豚和海洋。

顧揚看得很認真,眼底倒映出屏幕裏的光。或許是因為藝術家天生的敏感,他對大自然向來抱有最高的愛和敬畏,從天空到海洋,南美洲的蝴蝶,馬耳他的星光,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是在開車路過墓園時,看到夕陽籠罩下的大片墓碑,它們安靜無聲地矗立着,只肯被落葉和風覆蓋,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的意義,也因此更加珍惜每一寸時光。

他有很多的想法,但暫時不知道要和誰分享。

在某個層面,藝術家總是孤獨的。

路過的行人有些好奇,不是很懂為什麽有人能看LED看得熱淚盈眶。

然後他們就無一例外地,都收獲了總裁的凝視,很冷酷的那種。

……

最後一只小海豚消失在海平面,屏幕“刷拉”換成了白酒廣告,事業有成的中年王總大腹便便,端着酒杯在喧天的鑼鼓裏慶祝連年的喜慶。

顧揚轉頭看着他,通紅的眼眶裏還泛着淚光,帶着鼻音說:“這廣告還是換了吧,違反最新廣告法,不能說頂級純糧釀造,全國銷量第一,被工商看到又要罰款。”

陸江寒表情僵硬了瞬間,成功忍住沒有笑,而是溫和地說:“好。”

他又說:“如果你喜歡海豚,我們可以找個假期去看。”

這句話的重點其實是“我們”,但顧揚的重點是“看海豚”,于是他很認真地分享了自己的看法,現代旅游業所謂的“追海豚”其實是用船的噪音和聲波把海豚驅趕出海面,雖然看起來很震撼壯觀,但本質是一種入侵和打擾。

陸江寒很有耐心:“那你想去哪兒,單純的看看大洋?”

“我想去很多地方。”顧揚說,“但前提是先把普東山的新店開起來。”才能有假期。

陸江寒一笑:“好,我們先把新店開起來,然後再考慮要去哪兒旅游。”他又補充了一句,“以不打擾自然的方式,讓你去最大限度地和它親密接觸。”

顧揚稍稍有些驚訝,畢竟他這種旅游要求,絕大多數人都只會當做是無理取鬧,很少有人願意主動配合。

夜越來越深,廣場上的人也逐漸散去。

總裁這次不用處心積慮換破車,因為滿大街跑的都是出租車。

顧揚靠在他肩頭,睡得很熟。

這是一條濕漉漉的、灑滿月光的,很長也很好的路。

……

第二天晚上,顧揚準時打車到了新亞99的環球中心店。這裏是城北新興商圈,白天生意很好,只有晚上閉店後才能拍攝。

“你也是白青青的粉絲吧?”司機說,“我這一晚上接了三四單,都是來新亞99看明星的。”

“嗯。”顧揚往車外看了一眼,就見果然門口圍滿了少男少女,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尖叫,好在周圍沒有居民區,都是空蕩蕩的寫字樓,倒也不算擾民。

“怎麽樣了?”過了一會,陸江寒打來電話問。

“我才剛剛進店,這裏守了至少兩百個粉絲。”顧揚說,“白青青已經在拍照了,我聽孟霞說,她是和新亞簽了一年的代言合同,後續可能還會有其他明星,這次對方的确下了血本。”

“顧揚。”另一頭有人叫他。

“我先過去了啊。”顧揚壓低聲音,“順便再探聽點別的消息。”

陸江寒在電話另一頭哭笑不得,這種事其實在圈子裏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完全不用這麽大費周章,但鑒于小間諜好像很樂在其中,他也只好配合:“晚上結束前打個電話,我安排人來接你。”

“不用了。”顧揚說,“我自己打車。”

陸江寒點點頭,倒也沒多說什麽。

城北新商圈,淩晨一兩點,地鐵公交停運,還有兩百個人在等着打出租。

能搶到空車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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