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桑桑搖了搖頭,打消了心底的那點疑惑。
桑桑想她可能是太忙了,以至于都生出幻覺來了,趙詢不是趙詢還能是誰,這世上還能有第二個和趙詢一般模樣的人不成。
“趙詢,你這兩天去哪兒了,怎麽一點人影都不見,剛剛他們去客棧也沒找到你,”桑桑問陸珩。
桑桑說着話讓趙詢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她笑道:“你怎麽怪怪的,往日裏直接就坐下了,今兒倒怪拘束的。”
陸珩抿着唇,原來趙詢是這樣和桑桑相處的,似乎很輕松、自在。
陸珩順着坐下:“有些事要忙,可能得一陣子,以後我還住在客棧裏,要是有什麽事随時和我說,”他語焉不詳地道。
也是幸虧那日趙詢出城門時無一人知道,瞞住了桑桑這邊就好了。
至于趙王那邊……趙詢和趙王一向關系不好,之前更是一直躲在宮裏,一面都沒見趙王,這回就照舊躲着趙王,想來趙王只以為趙詢是鬧脾氣不想見他,也不會發現事實真相。
桑桑聽了倒沒懷疑,她以為“趙詢”是在忙着趙宣曾經暗殺過他的事,畢竟這事沒證據,趙詢去忙這個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你要多小心些,你那個兄長是個心狠手辣的,說不準什麽時候就使陰招兒,”桑桑說。
陸珩一愣,然後才道:“好,”看來趙詢和他兄長間頗有一些仇怨,陸珩想。
巫月取過一旁煎好的茶,然後遞給了桑桑和陸珩:“茶剛剛煎好,聖女你嘗嘗味道如何。”
桑桑笑着呷了口茶,茶香清幽,很是不錯:“你今日泡茶的技術長進了不少啊,”巫月這孩子果然心靈手巧。
巫月美滋滋地道:“都是聖女教得好。”
陸珩也嘗了那茶的味道,果然像從前桑桑給他泡的茶,他有些恍惚,眨眼間竟然兩年多過去了。
陸珩此時忽然有了一股想探究這兩年多以來桑桑到底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的想法。
或許是有意,也或許是無意,陸珩讓自己忘記這兩年多的歲月,忘記桑桑曾在巫族的生活,他以為這樣就可以當做桑桑沒有離開過。
可現在,他忽然很想知道桑桑在這兩年多裏都做了些什麽,又認識了什麽人,有沒有……把他忘掉。
桑桑正低頭喝着茶,然後才發現趙詢今兒竟然一句話都沒主動說,都是她問一句他才回一句,這可不像平時的趙詢,要是平時他早就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了。
桑桑擰着眉頭:“趙詢,你覺得茶的味道如何。”
“很好,很清香,”趙詢說。
桑桑聽了趙詢的話後才想起她竟然忽略了一個點,那就是趙詢的聲音有些不對勁兒,比從前要低沉沙啞一些。
“你的嗓子怎麽了,聲音有些低啞,”桑桑問。
陸珩放下茶杯:“最近嗓子有些不舒服,”他掩飾般地咳嗽了下。
為了徹底僞裝成趙詢,陸珩還是做了功課的,他能盡量僞裝趙詢的身量行為,可卻掩飾不了聲音。
他自幼習武,能盡可能地模仿旁人的聲音,足夠以假亂真,可要是和真正相熟的人相處,難免會察覺出些許不同來,所以陸珩說他嗓子不舒服。
還沒等桑桑說話,巫月就先開口了:“要不我幫你瞧瞧,別到時候托成大病。”
桑桑也道:“是啊,巫月的醫術你放心,治這些小病是小事一樁。”
事已至此,陸珩當然不能推辭了,他只好伸出胳膊:“不過沒什麽大事,想來多休息幾天就好了。”
巫月坐正,細細地替陸珩診了脈,桑桑看着都跟着緊張了,無他,巫月的神情極嚴肅,像是陸珩有了什麽重病一般。
良久,巫月才放下手,她疑惑道:“趙詢,你這身子倒沒什麽毛病,就是……你心緒淤積,多思多慮,乃不良之狀啊。”
若是一個人持續這樣焦慮擔憂,身子遲早會出問題。
巫月不明白“趙詢”有什麽事這麽挂心,以至于在脈象上都顯露出來了。
桑桑半晌才回過神來,她面色複雜:“趙詢,你是不是最近太過憂心和趙王府的事了?”可她說完又覺得不是這麽回事。
按說桑桑認識的趙詢是不會這樣的,趙詢從來都是樂觀積極的,和她說話都在逗她開心,就算從江中冷水中獲救,又有趙宣的迫害、趙王的不理解,可趙詢從來也都是樂呵呵的,怎麽就忽然有這麽重的心事了呢。
陸珩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也沒料到他如今“心緒淤積、多思多慮”,或許事情是一件跟着一件的吧,自打桑桑離開,朝中局勢就變幻莫測,他在短短兩年間爬到了如今攝政王的位子,又統攝着大齊,難免多思多慮些。
至于心緒淤積,陸珩想起了自打桑桑離開後他養成的毛病,心髒會時不時地刺痛,也是那時,陸珩才發覺那個滿嘴謊言的小騙子對他有多麽重要。
想了想,陸珩道:“不過是些小事而已,過些日子就好了。”
巫月嘆了口氣:“我給你開兩副藥,每天按時吃,要不身子該壞了。”
桑桑連忙道:“正是這個理兒,”她看着巫月:“巫月,等會兒你去禦藥房取些藥過來,每天叫藥童煎好藥。”
“你要按時吃藥,”桑桑最後看着陸珩道。
桑桑說着就蹙起眉毛:“唉,可你這段日子又會很忙,每天到宮裏來也不方便,不如叫個藥童去客棧幫你熬……”
“藥”字還沒說出來,陸珩就應道:“我每天傍晚時分過來,按時吃藥。”
如果說最開始冒充趙詢是想安慰桑桑,讓她不要在那樣一個夜晚孤寂,那麽這次的見面則是陸珩的奢望,他想多看一看桑桑。
可當桑桑說出這樣的提議後,陸珩想也沒想地應了,如此,他就可以每天過來,每天都能看見桑桑了。
陸珩深知,若是以他本來的臉想見桑桑,肯定會被轟出去,他現在只想能多看看桑桑,哪怕是用趙詢的臉。
“行吧……你不太忙就好,”桑桑說。
等趙詢離開後,桑桑和巫月一起用了膳,然後就有寶珠的消息傳回來,說寶珠的氣色更好了一些,一日比一日的恢複好,看樣子再過個十天左右就能醒轉過來了。
桑桑聽了就放心不少,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桑桑長舒了一口氣:“等寶珠醒了,我就把她接到宮裏來,寶珠性子活潑,一定和你說得來,”她對巫月道。
巫月自然是甜甜地笑了,她也想多接觸些外頭的小娘子,何況這還是聖女的好友。
正說着話,外頭就有小丫鬟進來:“聖女,巫瑤過來了,她說想見您一面。”
桑桑一愣,然後想起巫瑤是為什麽而來了,她想了想,還是道:“讓她進來吧,”若是她這次不同意,想來巫瑤以後也會過來的,索性就趁着這機會把話說個徹底。
巫瑤款步而來,她看着好像是清瘦了許多,小臉越發顯得柔弱。
“聖女,”巫瑤向桑桑行禮道。
“不必多禮,快坐下吧,”桑桑說。
兩人說完這些客套話竟沒什麽可說的了,屋子裏安靜的很,一時間尴尬極了,巫月在一旁候着都感受到了,她想了想還是退下,然後順帶關上了門。
巫瑤咬着唇,她道:“聖女,客套話咱們也不必說了,我這次來,是代替巫琴向你道歉的,千不該萬不該,都是她做錯了事。”
沒錯,巫瑤正是為了巫琴而來。
前幾天桑桑忙着寶珠的事,沒時間處置巫琴,現在時間空下來了,她就着手把巫琴送回去,畢竟長老們都在巫族。
桑桑其實有些意外,她以為這事有巫瑤的手筆,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巫瑤确實和這事無關,倒是她想多了。
巫瑤心緒紛亂,她也是實在沒想到,巫琴竟然會替她“出頭,”還是用那麽愚蠢的方式,竟然在大宴上陷害桑桑。
巫瑤苦笑道:“不瞞聖女,我這個妹妹性子一向倔,有主意,別人說什麽都不會聽,她那天做的事也實在是可惡。”
沒錯,巫瑤更氣的是巫琴的宗族觀念,要知道她們都是巫族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桑桑這個聖女的名聲出了差錯,那連累的會是整個巫族,巫瑤也慶幸這事被壓下去了,否則那将是整個巫族的災難。
巫瑤要是早知道巫琴的想法,一定勒令讓巫琴不準做錯事,可誰也沒想到巫琴會偷偷摸摸地做這些事。
可說到底,巫琴都是為了她這個姐姐才做出如此的糊塗事,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巫琴被送回巫族去。
巫瑤垂着眼眸,目光楚楚:“聖女,巫琴她是做錯了事,可她的年紀小,又都是為了我,您看能不能讓巫琴留下來,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若是巫琴被送回巫族,那面對巫琴的會是更為嚴苛的懲罰。
桑桑搖了搖頭:“巫瑤,那信早就被送出去了,想來馬上就有族人過來大齊了。”
巫瑤一陣失力,她沒想到桑桑竟然将信給送出去了,如此之下,巫琴被送回巫族幾乎是不可逆轉之勢。
巫瑤起身,她面色蒼白:“那聖女,我就不叨擾你了。”
她說罷緩慢地出了門,巫瑤閉上了眼睛,別的不說,巫琴都是為了她這個姐姐,她卻什麽都不能為巫琴做,她不是一個好姐姐。
十安忙的暈頭轉向。
他自幼伺候在陸珩身邊,也跟着學了一身的本事,一直都忙的不得了,可在這基礎上,十安最近又多了項任務。
那就是看着趙詢所住的客棧。
十安特意幫趙詢續了一個月的租金,然後不準叫人上去,只每天早上打掃一次便成,也順帶看着,以免趙詢提前回來。
十安心道這事還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宮裏桑桑被瞞住了,宮外一旦趙王要過來找趙詢的話,就說趙詢有事出去了,不知道在哪兒忙,這麽兩頭忙着竟然一點差錯也沒出。
十安感慨了下,幸虧趙公子時隔兩年之久才回來,和建康城的人沒什麽交往,要不然一定會露餡。
正在這時候,陸珩從裏間出來,他換上了趙詢時常穿的衣裳的式樣,手中拿着一張面具,顯然是要再去宮裏。
十安又叫了人套馬車,在馬車上,陸珩戴好了面具,将一切都整理妥當,以防露出破綻。
十安看着這樣的陸珩,心中不禁暗暗稱奇,就這麽一張面具,戴上後竟完完全全地換了個人的模樣。
陸珩閉着眼休息,他剛剛在宮中批閱完奏章,然後便趕着時辰回了府換衣裳戴面具,再過一會兒就到了約定的時間了。
很快,馬車就到了宮門口,十安沒有下馬車,而是在車廂裏等着,畢竟是假扮另一個人,方方面面都要用十二倍的小心。
陸珩過去的時候就聞見了房間裏的藥汁的味道,甜白瓷大碗裏盛着滿滿的一碗藥。
桑桑見了陸珩招呼他坐下:“藥已經涼了半晌了,這會兒的溫度正好,你趁熱喝吧。”
陸珩看見藥碗旁邊放着一小碟蜜餞,他端過藥碗一飲而盡,果然很苦,然後撿了蜜餞含在口中。
陸珩驀地想起之前桑桑每次吃藥後都會可憐兮兮地含着蜜餞,打掉孩子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含着蜜餞。
密密麻麻地痛腐蝕上心頭,陸珩想,難道他和桑桑就不能有第二次機會了嗎,只能這樣用別人的臉來見她,那等趙詢回來那天該怎麽辦。
陸珩握緊了手,指節分明。
桑桑坐在書案前,書案上擺着一摞折子,她則是擰着眉頭看這些折子和信件。
沒錯,桑桑是在處理正是,她畢竟是巫族的聖女,手頭有不少的事要處理,剛開始在巫族時是有巫盛幫她,可後來去了魏國,桑桑不得不自己動手去做,而今也算是有些進步了。
可桑桑到底不是這塊料,每每看見要處理的事都頭疼。
桑桑秀美的眉毛微蹙,手中握着狼毫筆卻遲遲沒有落下,然後挫敗地放下了筆。
她想還是等過會兒巫祁他們過來再說,他們懂得更多,也不會出錯兒。
“怎麽,有什麽不明白的?”陸珩走過去問。
桑桑這才發現“趙詢”沒走,她嘆氣道:“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事每天都等着我去弄。”
陸珩站在書案前,垂眼便看見了宣紙上的字,是一些巫族的事,不打不小,确實不好拿捏,一個處理不好就被人握住把柄。
看着桑桑為難的樣子,陸珩捏起折子:“我幫你看看。”
桑桑一愣,然後道:“好啊。”
其實說起來趙詢還真沒在這方面幫過她,不過趙詢好歹是趙王的小兒子,平素也接觸過不少事,想來還是會處理這些事情的。
無奈書案被宣紙信件給占滿了,桑桑只好收拾出一旁的條案:“你坐在這裏吧。”
這條案不甚大,只容一人之身,桑桑當然不能跟着坐下,她回到了剛才的書案旁。
陸珩坐下,他背脊挺直,然後便提筆在白色的宣紙上寫了起來。
桑桑下意識看着“趙詢”。
盈盈燈火下,他背脊挺直,眉眼認真,半張臉在燭火下顯得異常的俊秀,看着折子的模樣也十分認真。
桑桑卻有些恍惚,因為她覺得趙詢竟然有些像……陸珩。
陸珩那厮雖然有很多缺點,可桑桑不得不承認陸珩擁有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的狠勁兒,而且是對自己那麽狠。
在桑桑認識陸珩後,不管是他雙腿不良于行還是任何時候,他每晚都會忙到深夜,處理好每一件公務,也幾乎沒有閑暇時間。
所以他現在才會成為攝政王,日後才會登上帝位,桑桑很佩服。
此刻的“趙詢”,那股子勁兒就很像陸珩,甚至讓桑桑想起來從前的晚上,陸珩會伏案處理公文,她則是坐在一旁的小圓凳上,要麽發呆,要麽看話本子,窗外風聲細細,好像會那樣直到永遠。
看着“趙詢”,看着他流暢的下颌線,桑桑覺得她真是瘋了,她竟然想起陸珩了。
桑桑連忙搖了搖頭,又灌了自己一杯茶水,才把這個念頭從心底趕跑。
而那頭,陸珩洋洋灑灑地把方案寫了出來,他剛要停筆把這紙遞給桑桑,然後才想起來他忘了什麽。
桑桑是認識他的字跡的!
陸珩看着宣紙,覺得他真是糊塗了,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記了。
接着,桑桑就看見陸珩把剛剛寫好的紙給折了起來,然後放進了自己的袖子裏,桑桑愣了:“趙詢,你這是幹什麽?”
這不是白寫這麽半天了嗎,難道這紙上寫的內容有什麽她不能看的?
陸珩想了想道:“直接告訴你不好,還是得你自己想,這才是正途,日後你總是要自個兒處理公文的,”他扯了個謊道。
桑桑:“……”
她怎麽才發現趙詢還有這一面呢,這麽氣人,就連這點都像陸珩,怎麽前兩年她半點沒發現趙詢的這些特質呢?
桑桑覺得她糊塗了,什麽都能聯想到陸珩身上,不過這感覺很快被氣憤壓下。
桑桑氣的連句話也不想多說,只是憤憤地道:“你不說我自己想辦法!”
她說着話就起身繞到後面的書架,書架上放着不少書籍,還有些前朝的折子之類的,從那上面說不定會尋到什麽可以依循的經驗,總歸是比她自己想的法子要好。
桑桑順着書架仔細去找,找了半晌才發現那本書竟然在最上頭,她的個子不夠,就算是踮了腳也碰不到。
桑桑無奈地嘆了口氣,怎麽今兒好像一切都在根她作對似的。
下一刻,一只手從上空掠過,然後取下了她剛剛要取的那本書:“喏,給你,不是要這本嗎?”
外頭的燭火透進來,将風影投在書架上,搖搖晃晃。
書架間的空隙狹窄逼仄,桑桑比陸珩矮了大半個頭,她擡眼只看見他的下巴颔,精致又流暢。
桑桑慌亂地接過書。
“好了,快出去吧,”她轉過身就走了,好像後面有洪水猛獸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灌溉了營養液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等星星變亮 80瓶、青梧 12瓶、圈圈-doris 10瓶、小丸子的西瓜夢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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