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宋均均走出東大院來到廳堂時,已是一個時辰後,曹彣已心驚膽顫的等候好一會兒,手上的錢袋跟一包油紙包妥的食物,一下子放在桌上,一下子又拿在手上,在看到她出來後,他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落了地,大大的吐了口氣又搖搖頭,「老天爺,你總算出來了,我就擔心你又像上回——」

「上回如何?!」

冷不防地,唐紹羽低沉的聲音傳來。

曹彣頭皮發麻的回頭一看,沒想到主子竟然在沒人推輪椅的狀态下,自行操控輪椅來到廳堂,這可是近四個月來,他頭一回看到。

宋均均也是第一次見到,一臉訝異,「爺怎麽——」

「腳廢了,不能動?這輪椅是皇城工匠精心打造,本王一人也能操控,」像是突然覺得自己變得太好親近,他沒好氣的又吼了起來,「本王幹啥要解釋,回答本王的問題!」

她柳眉一皺,曹彣更是吓得冷汗直冒,急道:「這是韓易出門前交代的,說是要給均均的。」他連忙打開錢袋,裏面有三兩銀及幾串銅板,「這錢是縫補三套衣物的工資,油紙包的是廚房裏的上等臘肉,韓易說是答應她的。」

「答應什麽?」唐紹羽眼神犀利的看着目光閃了一下的宋均均。

而曹彣是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站立到一旁,就怕被爺的怒火波及。

她該怎麽回答?她絕不能出賣韓易,「……我送衣服來時,遇到韓大哥,沒看到曹總管,所以将衣服交給他,因我爹愛吃臘肉,我又沒空進城添購,才商請他扣掉縫補的錢,交換一塊臘肉。」

「就為了這種事,讓你有機會進到我的院落,我從不知別莊的守備如此松散。」他意有所指,冷冷再看向曹彣。

曹彣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當然知道宋均均說的是謊言,明明是韓易找她來的,只是兩人在馬車內談了什麽他哪知,回到府裏,韓易又遣他離開,他完全是摸不着頭腦啊。

「曹總管,你怎麽說?」唐紹羽再怒問。

「我、我正好在別的地方忙,沒想到均均會來,然後、然後——」他苦着一張臉,結結巴巴的不知該怎麽說。

在別處忙,又怎知她剛好來?說謊,要破綻百出也不是這樣,宋均均嘆了一聲,上前解圍,「反正我就是來了,現在要走了,爺也沒什麽損失,把來龍去脈說得巨細靡遺更是浪費時間。」

「那你到底為什麽而來?」唐紹羽直接打斷她的話,黑眸變得更為深沉。

「當然是為了銀兩跟臘肉啊。」她答得極快,還不忘加了一句,「剛剛縫袖子的錢,就下一次再來拿了。」

這該死的農家女!他氣得咬牙,但氣什麽,惱火的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像她要走了,他卻無法克制自己,操作輪椅跟着出來一樣……

他火冒三丈的靠回輪椅椅背,一張臉籠罩在門板的陰影中,但那隐隐散發的凜然威儀可沒消減半分。

曹彣繃緊了身子,宋均均開始有點覺得自己話說得太直接,正想道歉——

「滾!全給本王滾!」唐紹羽怒吼了一聲,轉動輪椅,也不管兩人怎麽看他,操控輪椅回到東大院寝房。

疲累感重重襲來,他吃力的回到床上躺了下來,闿上眼眸,他疊在宋均均身上的畫面陡然浮現腦海——

真沒想到,她身子嬌小,看似纖弱,發育卻極好,這一點,從他緊緊壓擠她的豐滿時可以确定,還有她的柔軟身軀與他的強壯結實相當契合,沒有一絲縫隙……

想到這裏,他的身體隐隐發燙起來,在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時,他濃眉一皺,他竟然對她産生欲望?!他是太久沒有女人?不過是一個小村姑,居然也能令他有遐想,他何時這麽廢了!

唐紹羽愈想愈對自己生氣,氣到後來,也遷怒宋均均,她幹啥多事的跑進來讓他壓,他又不是沒跌倒過——不對,難道是地上尖銳的瓷片,她怕他受傷?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連他自己也難以置信。

思緒繁雜的他輾轉反側,一個時辰過去,韓易已去而複返。

「有什麽消息?」他迫不及待的坐起身來。

韓易搖搖頭,「沒有太多新消息,除了咱們王府有了喜事,是入門喜,杜欣谕已有兩個月身孕,二爺跟琳姨娘欣喜若狂,不少王公貴族為巴結,送許多補品進府……」

庶弟要當爹,琳姨娘要抱孫,他呢?爹已在西方極樂世界,娘又已落發為尼不問俗世,有誰想到他?雖然是他自願來到這裏,卻像被放逐了,完完全全的被遺忘,就連視他為親信的皇上,只有他最初抵達這裏時,派人送來一封要他保重的聖函,再來也不聞只字詞組。

他深吸口氣,不願再自艾自憐,「所以,那件意外還是什麽也沒查到?」這才是他最在乎的事。

韓易搖頭,「沒有。」

他沉默了,韓易也靜靜伫立,久久,他才開口,語氣平穩而緩慢,好像方才的事一點也不重要,「為什麽把宋均均找來?」

他還以為爺不會問,看來,他至少做對了一件事,可以讓爺分心,不再只專注于那件意外的調查,「爺應該猜得到答案。」韓易将問題再委婉的轉回到他身上。

他瞪着他,頓了好一會兒,才撇撇嘴,「我不願猜,我們情如兄弟,你直說無妨。」

「爺的日子過得太悶了,如果,宋均均能給爺一點快樂,就算要用綁的,我也會将她綁到爺的身邊。」韓易直言。

唐紹羽心頭一緊,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這麽明顯?在過去,有多少金枝玉葉渴望我看她們一眼,我還不屑,而今,我竟渴望一名農家女?可笑啊!雙腳廢了,要女人的标準也低了。」說到最後,他自我嘲諷起來。

然而,韓易的神情卻更嚴肅,「她很不一樣,爺沒必要眨低她,也看輕自己。」

不一樣嗎?唐紹羽抿了抿唇,腦袋浮現宋均均那張美麗的容顏,她溫柔善良嗎?他不确定,但慧黠似有一些,愛錢則是絕對,言行舉止是優雅,性子率直敢言不畏縮,無須華服珍飾烘托,已有自身的光芒,的很不一樣。

但他也很不一樣,是一個連路都走不好的殘廢!他的眼神再度轉為幽黯。

「天啊,不一樣的香味,香死人了,我在外面聞到都流口水了。」

夕陽西下,宋家傳出陣陣飯菜香,方瑩也笑咪咪的帶着空空的肚子準時報到,但她其實也是來打聽事情的。

「有人看到施大鈞父子來,後來,又是別莊的馬車到,你快說說,到底發生什麽事?要不是我爹娘硬要我做東做西後才讓我出來,我早就過來了……」方瑩先吃了塊香噴噴的臘肉跟幾口飯菜墊墊胃後,就叽哩呱啦的說了一大串。

她的問題其實宋勇夫婦也問過了,但宋均均答得很籠統,一如她現在給方瑩的答案,「施家父子就是來說媒,但我只能當妾,至于別莊的馬車就是找我過去縫補的。」

「然後呢?」方瑩可沒那麽好打發。

「沒有然後,吃飯。」她回得更幹脆。

「咦,你臉頰有一道小小的割傷——」方瑩突然湊近她的臉。

「不小心刮到的。」她的回答也跟爹娘詢問時一致,就是不希望他們擔心。

所以,不管方瑩怎麽糾纏,宋均均都四兩撥千斤,挑些無關痛癢的事說,什麽可以嚼舌根的話都沒有,所以,最後,方瑩雖然飽到打嗝,卻嘴噘得高高的回家了。

宋勇夫妻雖然吃了美味可口的上等臘肉,也接受女兒的說詞,但兩人都覺得她有些不太一樣,李采在丈夫眼神示意下,替女兒跟自己披上外袍,再牽着女兒的手,緩步走到春寒料峭的屋外。

「近日沒什麽事吧?」她一臉溫柔的問女兒。

「沒有。」宋均均微微一笑,看着天空拱月的璀璨星辰,莫名的,想到唐紹羽那張俊逸的臉龐。她是怎麽了?怎麽敢對他說那麽多話,她從來不是多嘴的人,重生前不是,重生後亦然,難道是因為他的身分,唐紹羽是惟一一個跟她的過去同在一個世界的人,所以,多了些情不自禁的關切與憐憫?

母女倆走到門前的木椅上坐下後,李采溫柔的拍拍女兒的手,就着門口燈籠的光,仔細看着近日益發漂亮的女兒,「均均十六了,爹娘該替你覓個好人家——」

「娘,」宋均均馬上打斷她的話,「是剛十六,我想多掙點錢。」

李采笑,「錢那麽多做啥?生活過得簡單即可,爹跟娘不求大富大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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