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她微微一笑,「是是是,那爺是不是要練走?」
「沒有,」他抿抿唇,問了,「你吃了午膳?」
她用力點點頭,「吃飽喝足來伺候爺啊,」她頓了一下,「我不在意的。」
「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麽?」
「爺走路的樣子,我都看過了。」她說得雲淡風輕,好像沒什麽大不了。
他瞪着她,相較她的從容不迫、沉靜聰慧,他似乎總平靜不下來,但他們原本就不同,腳瘸了的是他!走路一拐一拐的,模樣又醜又狼狽的是他。
「我真的不在意,爺。」她再次強調。
「誰管你在不在意,本王不想走就是不想走!」他吼得心虛,事實上,他很在意,在意極了,他就是不想讓她看到他跌跌撞撞的糗樣。
只是,他究竟怎麽了?他從不對女人費心,也不在乎女人的觀感,除了前未婚妻,而現下竟又多了個宋均均……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她看着他,「那爺不練走,要做什麽?」
「到書房。」
她雖不解,但仍推他進書房。
原來書房裏已放了兩件勾破的袍服,針線籃也已備妥。
這一天下來,他看書寫字,時不時沉思,她則靜靜縫補,适時的換上一杯清香溫茶,近傍晚時,她推他到庭院靜待一會兒,曬點暖陽,他就要她離開。
她蹙眉,「可是還有晚膳、沐浴、上床等事要侍候——」
「不必了。」那些事他一點也不想有她參與,讓她看到他的狼狽。
她聰慧的想了想,大概能猜到他就是不想讓她看到他走路的模樣。
于是,這一天她乖乖的離開了。
不意外的,第二天,書房裏多了三套待縫補的衣物,她私下問曹總管,得知昨晚,在她離開兩個時辰後,爺的東大院就成了一片狼藉,奴仆們進去收拾了一陣子才打理幹淨。
可見,在她離開後,他有練走。
但第二天,仍是在傍晚時分,唐紹羽就要她走人,第三天、第四天皆是如此,一直到第五天,她按照吩咐離開了,卻又折返。
她躲在窗外,看着他辛苦練走,歪歪倒倒,又跌又撞,她的心也一次次的抽緊,又見他踉跄一跌,她再也忍不住的快步走進去。
「誰?!」他暴吼一聲,飛快的回頭,一看到是她,他先是一怔,随即繃着一張俊顏,一手抓着桌緣吃力的要站起身。
她快步走近要攙扶,他卻甩袖拒絕,顫抖的雙掌緊扣桌緣,掙紮着要撐起身體,桌子因而不穩,桌上的杯盤一陣哐啷作響,但他不在乎,好不容易站起身後,他喘着氣朝她怒問:「為什麽還沒走?!」
她沒說話,只是拉來一把椅子到他身後,他瞠視着她,悶悶的坐下後,她才開口,「我是你的丫鬟,該留下伺候你,适時扶爺幾把。」
他吸了口氣,藏着受損的自尊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扶持,你走!」
「好,我絕對不扶爺。」
他蹙眉,困惑的看着她。
「但請讓我陪在爺身邊。」她明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那雙晶亮的美眸無聲的傳遞着她的認真與執着,莫名的,觸動了他心裏的某一處,他沒說話,只是開始練走。
時間緩慢消逝,桌上的蠟燭滴落更多的燭淚。
她的确沒有扶他,只是總是早他一步的移開桌椅、及時的将軟墊放到他倒下的地方,讓他少了疼、少了痛,也少了一地的杯盤狼藉。
往後的日子都是如此,但總有那麽幾回,她來不及擺放軟墊,他便重重跌在地上,或是他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在她上前要放墊子時,歪身跌撞進她的懷裏,甚至不小心的将她撲倒在地,壓在身下,就像現在——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溫熱的氣息吹拂着她的臉頰,也隐隐撩撥她的心弦,無法抑制的嫣紅爬上了粉頰。
她好美!他深幽的黑眸忘情的看着她,她被看得臉紅心跳,不知所措,只能低低的道:「爺,您重呢。」
他尴尬的連忙起身,她也急急跪坐起身。
他收斂心神,繼續練習,她在前方、在左右,始終小心翼翼的守護。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他看着她的眼神愈來愈柔和,兩人間的氣氛也愈來愈好,偶爾對上他的視線,她的心跳還會紊亂狂跳,每一次見他踉跄跌倒,心頭湧現的關懷與心疼就愈濃。
房間裏,兩顆悸動的心正隐隐的為對方牽動……
時序轉入夏日,老榕村的田園風光除了忙于農作的農民多了遮陽的鬥笠外,也多了在田間緩步犁田的牛只。
天氣雖然炎熱,但戴着鬥笠、一身碎花褲裝的宋均均仍如常在上午到田裏幫忙,一頭如絲緞般的長發紮成發辮垂落在胸前,彎腰搜尋田裏的雜草,将其拔除。
大多數的農民也都在做一樣的事,但她身邊硬是多了一支竹編的大扇子,時不時的替她搧風解熱,還多了一只大手早一步的替她拔掉欲拔的雜草。
「友辰,你一個大少爺,做不來這種事,別做了,也別替我搧風了!」
宋均均挺直腰杆,無奈的看着施友辰俊秀的臉龐,再看向他身後兩名汗如雨下、臉曬得紅通通的小厮,他們一個替他掮風,一個替他遮陽,卻不小心踩到稻子。
「我怎麽做不來?我不是在幫你除草嗎?要我不做,除非你別做了,我請人來做,」施友辰真的覺得好熱,都汗流浃背了,「我們去喝涼茶,你也滿身汗。」
她微微一笑,以手背拭去額間的汗,「我不渴,你也別替我請人,人情債都得還的。」
「欠我的不用還,你嫁給我,我的都是你的,你也不必天天去侍候靖王爺,我可以給你更多月俸,加上十倍百倍都可。」說得豪氣,他卻是一臉哀怨的瞅着她,在她還沒開口時,又憤憤不平的道:「你真的太不夠意思了,趁我爹強押着我陪着王家大小姐到南方訪友時,竟跑到龍泉別莊去當丫鬟。」這也是他昨晚回來,一聽到這個消息後,一早就沖來田裏的主因。
「你不也決定了大喜之日,恭喜你。」宋均均彎下腰繼續拔草。
他眼睛倏地一亮,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也知道了,原來你這麽在乎我?我真是太開心了。」
思想單純的男人,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而且他們交握的手都是泥巴。
「想太多了!是我今早跟均均說的,這事兒,昨天下午你那個爹就來到田裏大肆宣傳了,」一旁的方瑩早已經看不下去,走上前,一把抓掉他拉着好友的泥巴手,「去去去,你這大少爺別在這裏礙手礙腳,都踩到莊稼啦!」
「你這胖子才走遠一點!」竟敢嫌棄他?他指着方瑩的鼻子罵。
「你敢叫我胖子!不知道是誰小時候胖得還要下人扛着走啊!」方瑩雙手叉腰送給他一個大白眼,語氣更譏諷。
「你你你!」施友辰氣得說不出話來,因為那是事實!連附近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宋均均笑着搖頭,正好瞧見別莊的馬車已往田地這邊駛來,「我得準備到別莊去了。」
「不要去!」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但方瑩又出手狠拍他,「你這壞家夥,別動手動腳好不好?!」
「是啊,雖然我一直當你是哥哥,但男女有別呢。」
聽宋均均也笑着附和,讓他的心都要碎了,「什麽哥哥?!雖然我們都一起長大的,但我——」
「少爺,我們也該回去了,老爺說,今天中午要跟王老爺、王小姐一起用餐,你一定要出席……」他身後一名小厮一邊搨風一邊嗫嚅的開了口。
「不去!沒看到我在跟均均說話嗎?」他好生氣。
「可是老爺兇起來,我們都會被鞭打——」另一名小厮苦着臉,動之以情。
這一點讓心地善良的施友辰還真的不忍,「好好好,回去回去,」但他不忘看着宋均均深情的說:「我不要當你的哥哥,我也沒什麽未婚妻,我從沒答應要娶,了不起成親當日我就逃婚,我要讓爹知道我非你不娶!」
這也是她沒辦法讨厭他的原因,他算是個好主子,只是……
「你——」宋均均還沒說完,他就轉身快步往另一邊田外道路的馬車走去。
「說得再癡情,城裏青樓的姑娘還不是照玩不誤!」方瑩憤憤的朝他後背做了個大鬼臉。
也是!宋均均笑着點頭,「我也得走了。」她走到田邊舀點水洗洗手及沾泥的雙腳,沒想到,方瑩也跟着過來,又是洗手又是洗腳,明白好友想幹麽,她只能歉然的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