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郁久走上臺,微笑致意。

盡管衣服有點亂,但精神很好,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這是最後一首曲子,自選意味着最好,這将是郁久在青音賽綻放的瞬間,如果他彈得好,将永遠留名。

彈幕歸于平靜。

直到郁久彈出第一個音之前,包括雪萊在內的所有樂評人,都以為他會發揮自己的長處,挑一首浪漫的曲子。

也許是夜曲,也許是xxx,都可以。

他們相信郁久會把它彈得明豔動人。

可第一小節一出來,彈幕就被問號占領。

“???……這是……”

“……死之舞?”

李斯特,死之舞。

明明是充滿着絕望的音符,郁久的開頭,卻是有些溫柔的。

雪萊凝神聽着,漸漸被帶進故事裏。

她仿佛看到聖潔的天使,與放浪的惡魔,将一群快樂的人們分成兩半。

一半平靜美好,一半罪惡滿身。

胸口升騰起一陣無奈的情緒,雪萊掉下一滴淚來。

眼淚順着臉頰,滴落在手背上。她突然驚醒,趕緊湊上相機,拍起照來。

不知道為什麽,郁久的造型這會兒明明有點亂了,卻更多了幾分味道。可能放浪不羁與天才更加搭配吧……

死之舞的旋律升騰,将整個劇院空間填滿,觀衆席沒有人再竊竊私語,連彈幕都少了許多。

仲孫青伸着脖子,微微張着嘴,呆呆地聽着。

他的座位靠外側的走廊,不知什麽時候,身側站了個人,而他直到那人出聲才發覺。

“郁久……都長這麽大了。”

仲孫青吓了一跳:“诶呀媽呀,老金!”

金燕手裏拿着一張票,位置在前排正中,但她沒有過去。

她眼中含着淚,從這個昔日學生的琴聲裏,聽到了許多的苦。

她是個嚴厲的老師,即便是郁久這樣天真又可愛的徒弟,她也常常不假辭色。

她以為時間還有很長,可以陪伴那孩子很久,可是現實給了她重重一擊。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以為郁久已經放棄了鋼琴,真的和父母定居國外了,可她還是忘不掉。偶爾出國旅游或者交流,她還會時不時地想,有沒有可能和郁久偶然遇見。

結果意料之中,令人失望。

仲孫青:“诶呀兒砸,往裏頭擠擠,給你金老師騰個座兒!”

金燕傷感的回憶被打斷,她惡狠狠地瞪了仲孫青一眼。

……最終還是坐了小半個座位。

仲孫青小聲道:“你到底上哪兒旅游去啦?你這小徒弟都已經在微博紅透半邊天啦!我跟他偶然認識的,他後來知道我認識你,一直追問我‘金老師的聯系方式’~”

最後一句老爺子掐着嗓子學的,差點沒把金燕惡心死。

金燕冷着臉:“閉嘴。”

死之舞的旋律漸漸歸于平靜,金燕聽完已經淚流滿面。

仲孫青從兒子那兒抽了好幾張紙巾給她,哎哎地說:“你啊,就是多愁善感。”

金燕不理他,忽然站起來:“我要去後臺。”

郁久正在臺上鞠躬,笑臉一如往昔。

一下臺,加快腳步,一個飛撲進了藺從安的懷抱。

“我彈完了。”聲音悶在藺從安的胸膛裏,臉上能感覺到自己呼出氣的熱度。

“很棒。”藺從安誇贊他。

連日來的疲憊和緊張一下子襲來,郁久被藺從安半抱着帶到休息室,只覺得自己眼睛都睜不開了。

他慢吞吞地解釋了剛才的事情,還把口袋裏的錄音卡片掏了出來。

“這還是我從孟昌文那兒搞過來的,現在用在他身上,也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吧……”

郁久半趴在小沙發上,錄音卡片上的按鈕被摁響。

[你說,正常人會被騙到嗎?你哪怕之後再打一個電話,要求親耳聽到老師的聲音,或者過個幾天再打,也不會一直失聯到現在啊……這說明你蠢,你活該……]

孟昌文惡毒的話回蕩在小小的空間裏,郁久慶幸別的選手都出去候場了,前兩個彈完的大概去了觀衆席,才能讓他霸占這裏。

他低落地說:“我現在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我蠢,我活該……”

藺從安把他抱到懷裏:“不是你的錯。”

郁久苦笑一聲:“其實我不記得了。”

“我說過,剛到鄉下的那段時間,我的記憶很模糊的。至于這件事,我只記得我去小賣部打公用電話,然後金老師親口罵我說不要我了。如果孟昌文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我記錯了。”

他頓了頓:“……可能是太害怕了,才把這種可能在腦海裏重複了無數遍吧。以至于錯把假象當了真。”

“說到底還是我不夠堅強。”

藺從安心疼他,手又緊了緊:“至少比我強。”

他看着郁久的眼睛:“我差點弄丢了你。”

郁久的眼睛比小揪揪上的寶石更璀璨,藺從安被晃動了心神,信守承諾地正要說自己的事。

誰知門口傳來一陣響動:“郁久……?”

兩人一愣,郁久迅速從藺從安身上爬起來,拍了拍衣服。

藺從安差點忘了自己千裏迢迢運過來的“禮物二號”,郁久還沒轉身,卻似乎預感到了什麽,渾身肌肉緊繃。

“郁久。”門口的人又喊了一聲。

郁久慢吞吞地轉身,眼淚已經流了下來,顫抖着說:“……金老師。”

…………

藺從安輕輕帶上了門。

讓相隔這麽多年的師徒倆在裏面好好抱頭痛哭一番。

他肚子裏差點要說出來,又被迫咽下去的話語,經過這一番咀嚼,好像突然被消化掉一些。

不那麽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了。

藺從安向前走了一段,免得自己不經允許聽到門裏的聲音,短信提示震了震,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是廣告。

把短信關掉,藺從安順手點開了微博,進入了郁久的超級話題。

決賽雖然還沒比完,但光沖着郁久看比賽的人已經提前進入了微博狂歡中。

錄屏後剪gif的,現場偷偷拍了照片的,還有讨論比賽曲目的,幾秒就能刷下去幾十條微博。

有眼尖的小粉絲迅速發現了華點。

@一個耿直的顏控:那啥,有人注意到,我久第三輪換了個發飾嗎……

@火眼精睛:我,我!(舉手),我憋了一整首歌,我都沒敢在彈幕說,就怕有人罵我不好好聽歌……那啥,我截圖八百張,尤其是特寫,與大家分享辨認是什麽好東西。[圖片][圖片]

鑒于郁久有戴八十四萬的情侶耳釘前科,網友們不敢往下猜,一個個放飛自我。

@神奇寶貝:這一定是南極産的千年冰晶!

@我信了你的邪:哈利波特魔法石!

@一個劍三er:大玄晶!!

……

@鎮樓ID:那啥,我把圖片給了我愛豆的專業扒衣組,三十分鐘過去了,沒有找到和圖片吻合的珠寶。主要吧……耳環項鏈戒指手表什麽的好找,這個發圈,實在太……至于單個的鑽,就更不好找了,圖片上細節不夠,總不能去查各大交易行的拍賣紀錄吧……

饒是異想天開的沙雕網友,也有點hold不住“查拍賣行紀錄”這麽浮誇的事情,紛紛告辭。

@一個劍三er:仔細想想,我們久也不是一直都戴八十四萬的耳釘,他之前那個發圈就是普通的發圈,同款,一塊錢五個,我頭上也有!

@江山代有傻逼出:同意,我怎麽看怎麽假,就算不談成色,單單這麽大的鑽本身,只要是真的兩百萬是跑不掉的。拿來做發圈……我不信。

@許願我希UR:我比較在意他皺了的衣服……真的……是不是在地上滾過了……為什麽要在地上滾……

藺從安微博刷得少,這條微博下面,言論越來越歪,看得他想點舉報。

什麽這個play那個play的,都說的什麽!

還有這個,這個id,誰給她的膽子?

——@我是郁久的正牌小情人:卧槽卧槽卧槽,我們古典圈居然被一個娛樂圈八卦大V給點名了![網頁鏈接]卧槽卧槽我的鼻血……

藺從安對着這個ID看了半天,才面色不豫地點開那個鏈接。

@今天你快樂了嗎V:前線發來快報!今天萬衆矚目的青年音樂大賽決賽即将圓滿落幕,小編獲得內幕八卦,想知道你們的鋼琴小王子郁久為何衣衫淩亂?他在後臺究竟幹了什麽?[奸笑][奸笑][奸笑][九宮格圖片]

藺從安:…………

舉報按鈕愈發鮮豔奪目了。

但在那之前,他得先看看,這組圖片究竟拍到了什麽。

前三張是連續畫面,大概是躲在後臺通往舞臺的走廊附近拍的。

他和郁久拉着手一路狂奔。

除了跑得不太優雅,郁久散着頭發以外,沒有什麽不能見人的。

而且因為他們跑太快,相機可能沒調好,一片模糊,甚至看不清他們的臉。

四到六張清晰很多,是他們站在舞臺側面,自己幫郁久紮小揪揪的動作。只能看到自己的背影。

再往下兩張特寫,郁久轉過身和他說話,他的手停在郁久的劉海邊。

最後一張,則是郁久上了臺鞠過躬,下意識地往側面看的一瞬。

前面幾張都昏昏暗暗的,只有最後一張,拍得像什麽藝術展上的人像。

光彩奪目的青年,沐浴着舞臺璀璨的光輝,那一眼回眸,有愛意,有謝意,有依賴。

藺從安下意識地點了保存。

本該只有自己看到一幕,現在全世界都看到了……

占有欲有瞬間的爆發,但随即又被照片安撫下來。

……算了。

如果沒有偷拍的人,回憶總會褪色。

藺從安輕輕呼出口氣,退出微博,轉而撥通了姜天的號碼。

“哎我的久安集團藺大總裁,你又有什麽事兒啊,你的寶貝小嬌妻不是挺順利的嗎?”

姜天那邊很嘈雜,似乎在室外。

“你們家公關部做不做微博控評?”

藺氏剛拆分,原本集團裏也沒有媒體類業務板塊,因此公關部對微博這一塊不太熟悉。

姜天的公司倒是有個試水的小娛樂公司。

“你讓我大晚上打電話讓人加班?!”

“我付獎金。”

好朋友,明算賬,姜天滿意地打了個響指:“好嘞!”

“話說回來,微博咋了你就要控評?”

藺從安放冷氣:“有人公開發意淫郁久的黃色信息!”

姜天:“…………”

姜天:“哦對了,你家小嬌妻比賽比完了吧,趕緊地問問游輪究竟來不來啊,嬌嬌都催我好多次了,你再不決定她不好安排!下個星期三,沒幾天了我的大總裁……”

好友還在電話裏喋喋不休,門咔噠一聲,金燕和郁久紅着眼睛出來了。

金燕手裏拿着那張錄音卡。

藺從安毫無兄弟情地掐斷了通話,迎上去。

“金老師。”說着,把郁久攬到了身邊。

金燕上下打量了藺從安一會兒,心中十分不爽快。她哼了一聲,轉向一臉幸福的郁久:“你先好好休息幾天,這個事我會查清楚的。”

她指了指手裏的錄音卡。

“藺先生。”

藺從安看向她。

“無論怎樣,這次謝謝你帶我回來。”金燕冷淡卻禮貌道:“郁久是我重要的小徒弟,好好待他。”

她眼中雖然仍有不信任,卻沒有說更多。

藺從安這樣的身份,在金燕眼裏和郁久是不相配的。天底下的有錢人雖然不能被一棍子打死,可搞出事情的概率依然很大。就算本人重感情,又有多少能抵得住家裏的壓力,為了一個男孩子守住自己一生呢?

可她沒有資格幹涉郁久的婚姻。

她是個不合格的師父。

金燕眼眶又紅了一瞬,回頭和郁久擁抱了一下,沒讓他們送,自己踩着高跟鞋離開了。

郁久眼巴巴地盯着她的背影。

藺從安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誤會解開了?”

郁久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嗯。金老師說會回去好好查查孟昌文,事情清楚後會把他們逐出師門。”

“別看了,既然都回來了,以後想見面很容易。”

郁久點點頭,又把頭埋在了藺從安懷裏。

舞臺上的鋼琴聲緩緩飄來,郁久吸吸鼻子:“我們也去看比賽吧?孟昌文是不是還沒上呢。”

于是兩人悄悄找了個邊角站着。

孟昌文第三輪是倒數第二個上,但他現在臉色灰敗,六神無主,已經完全失去了該有的冷靜。

他本來只是想把郁久約出來,說話來動搖他,讓他發揮失常。

本來沒想把人關在雜物間。

那時候真的是順手了……都怪郁久,如果不是他掐自己的脖子,自己怎麽會擰門把手!

孟昌文絞着自己手,懊悔和怨恨塞滿了胸口。

關上門回到舞臺,他才感覺自己做得過分了,而且不夠周密。那地方其實離休息室其實不算太遠,周圍又很安靜,只要有人去到附近,郁久吼幾聲就能被聽見……

他只能祈禱真的沒人去找。

二號選手上臺的時候,他心底升起一絲竊喜。

郁久還沒回來。

如果他真的趕不上……那會比發揮失常的分更低!

整首月光奏鳴曲中,孟昌文一直在默念着趕不上趕不上……可最後,他的妄想被擊碎了。

郁久回來了。

他從容,自信,仿佛完全沒有被自己的話影響。

他上臺,突破自我,彈了一曲完美的《死之舞》。

死之舞!

這難道是彈給我聽的?

死神的鐮刀已經架在了我脖頸上。

孟昌文全程瞪大眼睛,面色青白,手上顫抖。

孟昌文六神無主地想,沒關系,就算他這次比賽失利,郁久真的和金老師搭上了頭,也和他沒什麽關系。

只要他打死不承認,金老師憑着這麽多年的情分,斷然不會把他怎麽樣的。

他依然是年輕有為,獲得過國際獎項的青年鋼琴家。

簽了公司後,還可以去各個城市巡演。

這些都不幹金燕的事。

是的,他沒事,他一定會沒事的。

反觀郁久,如果他非要跟金老師追究當年的事,反而顯得又蠢又毒,斤斤計較,不得人喜歡……

孟昌文恍惚着,被工作人員推了推。

“下一個到你了,在這裏幹什麽?”

孟昌文機械地跟着staff走上臺,僵硬地揚起笑容,鞠了一躬。

舞臺燈光亮得刺眼,他控制不住地想伸手去擋。

渾渾噩噩地坐到鋼琴七出前,他愣在了那裏。

我…………要彈什麽來着?

……

“哇靠,這個孟昌文咋了,太緊張了?”鄭新第六個彈完,無事一身輕地滾回了觀衆席看熱鬧,因為裏頭太擠進不去,後面也沒幾首曲子了,他索性把劉柯喬叫出來,兩人站在邊上看。

劉柯喬:“唱歌忘詞兒,擡手忘調兒……這都決賽了,不應該吧。”

鄭新搓搓手:“他不是國外都拿過獎嘛,奪冠熱門?郁久的競争對手?”

“今天他狀态不太好,前兩輪也不太行。”劉柯喬從兜裏掏了一袋每日堅果遞給鄭新,倆人咔吧咔吧地磕起來:“本來就比不過郁久,這下更完蛋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孟昌文的手遲遲落不下去,觀衆席上他的親友團位置漸漸騷動起來。

“小文,小文你動動啊?”

“小文加油!”

“文文你咋不動咧——”

聲音越來越大,組委會有人站起來向後邊舉手示意,卻聽臺上的孟昌文怒吼一聲:“閉嘴!”

他面目猙獰,臉色漲紅,全被攝像機拍了個清清楚楚。

現場和直播平臺的觀衆嘩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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