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姜雨回到半路的時候才收到戚然的短信回複。

他說：

-現在還在書店。

姜雨：

-我到半路了，一會兒去找你。

回家放好東西，姜雨就出門了。

家對面的大商場是市裏的豪華購物中心，姜雨沒出來過，她出了小區順着馬路一直走，進了商場大樓後就去找位置分布。

西西弗書店就在三樓。

書店裏靜悄悄的。

裏面的人腳步輕緩，就連呼吸都像是帶了文字的氣息，一種虔誠又讓人舒适的感覺。

姜雨往裏走，果然在書店盡頭的科技書籍區看到了戚然。

他一身輕松的坐在看書區上，手邊放着一杯已不再冒氣的咖啡，他的長腿搭在長桌的腳凳上，露在空氣中的腳踝細長又白皙。

他看得很認真，輕輕的翻書聲在空氣裏響起。

姜雨起了懷心思，她悄聲走上去，雙手捂住他的眼睛，輕聲在他耳邊問：“猜猜，我是誰。”

她柔軟的手覆在他雙眼之上，屬于她身上的馨香湧進他鼻尖，他的耳朵開始燙起來。

他沒出聲，伸手拉下她調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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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他旁邊的女生被兩人的動靜吵到，驚異的看了看戚然又看姜雨。顯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戚然将凳子往旁邊一拉，留出點位置給她。姜雨雙手托腮趴在桌上，兩只眼睛盯着他，一會兒又歪歪頭。“戚然，你在看什麽？”

戚然翻開書的封面——

烏合之衆

姜雨在大哥房間裏看到過這本書。大哥還推薦讓她看，可她對這種闡述式的理論性文書不太感興趣，所以就沒看。

“好看嗎？”姜雨問。

戚然把書翻回遠處，在書本的某個位置上一點。

姜雨看過去，輕聲讀：“群體在智力上總是低于孤立的個人，但是從感情及其激起的行動這個角度看，群體可以比個人表現得更好或更差，這全着環境如何。一切取決于群體所接受的暗示具有什麽性質。”

他又翻開：“在群體中間，傻瓜、低能兒和心懷嫉妒的人，擺脫了自己卑微無能的感覺，會感覺到一種殘忍短暫但又巨大的力量。”

“群體對強權俯首帖耳，卻很少為仁慈心腸所動，他們認為那不過是軟弱可欺的另一種形式。他們的同情心從不聽命于作風正派的主子，而是只向嚴厲欺壓他們的暴君低頭……群體喜歡的英雄，永遠像個凱撒。”

姜雨快速讀完，她擡頭看他。“所以你知道貝婉言欺負你，鼓動大家孤立你，是嗎？”

戚然沒有反應，他盯着書本的某一處，然後從包裏拿出筆，拿起她的手，在上面寫下幾個字——

不是，我想安慰你。

他的耳根又紅了。

姜雨看着掌心隽逸整齊的字，她的心在笑，可眼淚卻在眼眶打轉。也不知是因為他的這句話，還是別的。

“你的字，很好看。”姜雨說，“可是我不難過。我知道她們取笑我……嗯……”她想着得體的措辭，要說滿臉痘痘那聽起來太惡心了，她是個讀書人，應該想個文雅一點的詞。

“取笑我長得不好看，可我也不會很難過。我只是在青春期裏有了正常青少年該有的東西，它長在我的表皮上，向所有人宣告我的皮相，可它不是絕症，它會變好的。等我好了，我還是普通的高中女生。”

戚然擡頭看她。

“吶，你今天在這兒待一天嗎？吃完飯沒有？”

戚然搖頭。

姜雨把他的書收好，拉起他的手：“那走吧，我陪你去吃東西。”

姜雨正要把他手中的書放回書架上卻被戚然止住。

姜雨看他把書拿在手裏，不解：“幹嘛？要買？”

戚然點頭。

姜雨翻看價格，“好貴呢，淘寶買就好啦。”看被人翻得起了不少褶皺的書頁，又看書架上空空如也的新書，她嘟囔：“這是舊書呀？”

戚然從兜裏拿出手機，給她編輯短信。

-實體買，舊書，有打折。

姜雨不贊同的撇撇嘴，跟着他去前臺買單後下樓。

書沒有袋子裝，就一個封腰固定。

“買還買舊書，你真是人傻錢多。”

下樓的時候經過一家服裝店，姜雨随處亂看，一眼瞄到玻璃櫥窗裏的模特身上的深藍色西服就走不動了。

她拍了拍戚然，指着那套西服小聲問：“你覺得那套西服好看嗎？”

戚然将她上下掃了一眼，用行動回答——他直接走人了。

姜雨小跑跟在後面，“你——我穿着真不好看？”見他越走越遠，姜雨索性回頭，“我就不信了，你等着，我去試試。”

戚然回頭時，看到她探頭探腦的往服裝店裏走。沒一會兒，又出來了，垂頭喪氣的。

“一件西裝就六千多……幹脆去搶得了。”她憤憤地說，拉過戚然的手往前走，“走吧，去吃東西。”

兩人去吃甜品。

姜雨想到跟鄭乾說的事，說：“對了，我跟鄭乾說讓你加入籃球隊伍，他答應了。”

戚然拿勺子的手停頓幾秒，姜雨沒看到，繼續說：“他說讓你找個時間跟他們練一下，水平技術差不多就可以一起比賽了。”

戚然低着頭，對她的喋喋不休毫無反應。

姜雨擡眸看他，勺子敲了下他的甜品瓷碗。“聽到了嗎？”

看到他的甜品似乎挺好吃，她猶豫不定，“你那個看着挺好吃的啊，我吃一口哦。”

說完，像怕他拒絕似的，快速在他碗裏一撈，放在嘴裏。暖暖的，甜甜的。

她來那個還沒走，她自己點的紅糖姜水，一下單她就後悔了。她在家吃出來也吃，還能不能吃點別的了？

可又不好改口，如今見戚然點的也是溫的甜品，她也就吃一口解解饞了。

“真好吃。”她笑，見戚然低頭間看了她一眼，姜雨以為他是嫌棄自己，又說：“你要覺得不公平，你也吃我的，我沒意見。”

她把自己那份往前一推。

戚然沒動，把自己的那份吃得幹幹淨淨。

回去的路上，姜雨收到鄭乾發來的信息，他說：明天我們去學校訓練，如果他想參加的話，讓他一起來吧。

姜雨才把信息給他看，他又丢下她走了。

姜雨追上去，“戚然，你怎麽了啊？你不是很喜歡打球嗎？”

戚然沒理她，兀自往小區方向走。他腿長走得塊，姜雨實在追不上他，就在後面發脾氣。“戚然，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戚然停下腳步，只是沒回頭看。姜雨趁着這個時候跑上去，攔在他跟前。“戚然，你不能一輩子都待在那個殼裏，出來好不好？”

“出來，你就能看到很多很多的東西很多很多的人。”

戚然靜看她半饷，轉身上樓，一步也沒有回頭。

次日一大早，鄭乾給姜雨發信息。

他說他們到學校了，讓她早點過去。

鄭乾坐地鐵過去，剛進校門就跟譚政碰着面。

譚政人跟他臉一樣，幼稚又歡脫，是隊裏的開心果。

見他幾次回頭，譚政勾住他肩膀，打趣：“怎麽？有哪位小美女犧牲周末的時間來陪你練球？”

鄭乾瞟他一眼，“戚然要來打球。”

譚政差點就咬中自己舌頭，大驚：“有沒有搞錯？”

他想了會兒，覺得不對勁，“那姑娘找你不會就因為這事兒吧？”

鄭乾的沉默告訴了他答案。

譚政嘆，“這都怎麽回事啊？咱哥們兒幾個在情路上怎麽就這麽坎坷？”

鄭乾手肘一撞，把他壓在自己肩頭的手撞開，“哎，你可別加上我。”

譚政笑，“也是，你可是鄭家公子，要啥有啥的，情路坎坷這種凡人才該煩惱的東西你這天帝的太子沒那憂愁。”

“少貧我。”鄭乾繼續往前，問：“你知道戚然以前的事嗎？”

“幹嘛？摸清情敵的底啊？”

“瞎扯，我就問問。”

譚政：“那我不清楚，這學校裏估計也就貝婉言知道。你要想知道，我去問問。”

鄭乾考慮半會兒，又反悔：“別了。”

兩人來到球場，放好東西後，鄭乾又道：“還是問問吧，不過細心點，別被人知道了。”

譚政沖進隊伍裏，搶球：“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你。”

戚然最終是把他堅決的沉默執行到底了。不管姜雨如何敲門，如何跟他聯系，他就是不出門。後面姜雨只好跟鄭乾說抱歉。鄭乾也沒有多意外，戚然平時就不與人交往，這種獨來獨往的性格在他的人生裏已是常态，讓他突然間就來到人群裏，享受衆人打量的目光，短時期裏根本就做不到。

所以，在姜雨跟他說的時候，他很淡然。

倒是譚政得來的消息讓他大為震驚。

戚然這種反複無常、又難以捉摸的心思終于讓姜雨覺得累了。

所以第二天去學校的時候，她故意沒等他。

而傻傻的戚然，就在門外足足等她等了半個多小時。

來到教室的時候，整個人透着一股讓人壓抑的平靜。

姜雨難受死了。可又不想每次都這樣朝他伸手，而他卻無動于衷。她希望他在她努力把他拉出來的同時，也稍稍向前邁一步。

可是，他并沒有這樣做。

這樣讓她覺得她再大的努力也沒意義。

上課的時候姜雨還再看他，只是這次他沒有再回頭了。靜靜地、獨孤的坐在那裏。

他就像一個被透明的氣泡包住的人，存在于這個世界，但又獨立于這個世界。

姜雨太矛盾了。

歐陽昭一輕拍她桌面，問：“怎麽回事？”

姜雨擡頭：“嗯？”

歐陽昭一下巴一指戚然。

姜雨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有點心煩。”

“因為他不答應去打球？”

姜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是因為這樣嗎？好像又不是。

“你沒發現他已經有點改變了嗎？”她說。

姜雨：“哪些方面。”

歐陽昭一輕嘆一聲，“哎，你自己想想看。如果你要喜歡一個，與衆不同的人，那麽你就要努力成為他。他畢竟跟我們是不一樣的。”

“要我們成為他，很難；同等的，他要成為我們也很難。”

姜雨突然就更難受了。

今早戚然等不到她該有多難過啊。

因為打架事件被家裏帶走幾天的貝婉言強勢歸來。

下午剛到教室，就狠狠盯着姜雨的背影看。

鄭乾自從知道戚然的事後總是有意無意的找他說話，就算他沒有反應也無所謂。

下午放學前，文藝委員在班裏公開招募幾天後的籃球比賽拉拉隊隊員。好多女生都參加了，姜雨卻沒什麽興趣。她回想起之前的戚然，回想他的改變。

那些清晰的她曾經與他接觸過的，對視過的，一點點，像流水一樣，緩緩流淌在她心間。

放學後，她跟歐陽昭一一起出校園，揮別她之後，她就蹲在校門口等戚然。

今天的戚然出來特別晚，姜雨蹲在那裏，腳都要蹲麻了。

當她起身時，才發現戚然的身旁跟着如仙女一般的何潇潇。

姜雨才綻開的笑僵在嘴邊。

何潇潇沖戚然說拜拜，還有一句：“那我周末等你哦。”然後淡淡看她一眼，自信離去。

姜雨不知道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的，也不知道他們周末要去哪裏。她有些難過，也沒看戚然，轉身默默走開了。

戚然推着自行車，一步一步跟在她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