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害人害己
018害人害己
謝奇峰騎虎難下,只能拱手道:“母親,是峰記錯了。”
王氏心頭不安,不欲糾纏,道:“此事到此為止。”一面囑咐謝奇峰日後處事多加小心,又叮咛了謝雲姜幾句。
秋姜怎能就這麽讓她含糊過去,上前一步,道:“母親,我看這事有蹊跷,五妹妹無故罹難,怎能就這樣作罷?”
王氏有些惱怒:“你一定要鬧得家宅不寧嗎?”
“三娘是為了得出真相,還二兄一個清白,給五妹妹一個公道。”
“公道,你要什麽公道?”王氏強自忍耐着才沒有在人前發作。
秋姜道:“二兄少敏慧,口出成章,叉手萬言,方才說帶回的香囊有三只,信誓旦旦,未有其反,如今怎能輕易叫人相信是無心妄語呢?三娘并非無事生非,只是覺得蹊跷。五妹受此驚吓,也絕非意外。”
王氏雙眸微眯,卻是笑了一聲:“三娘病愈後,倒是七竅通透了。”
“從前糊塗,吃了啞巴虧都得自己咽着,自然怪不得別人。我如今只想以後都事事明白,萬事妥當。”
王氏道:“只怕聰明反被聰明誤。”
秋姜輕輕一笑,屈了屈身:“三娘謹遵母親教誨。”
謝崔氏忽然道:“峰兒,既然你坦言是口誤,帶回的香囊便是二只。老身只問你一句,這兩只香囊,你分別是想給誰的?”
謝奇峰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低頭快速道:“一只自然是給我那位故人的。”
謝崔氏怒道:“那為何你将這二只香囊給了你三妹和五妹?”
謝奇峰本想這麽含糊過去,不料老太太刨根究底,他光潔的額頭頓時沁滿了細密的一層汗珠。說自己送錯了,誰信?記錯了數目倒罷了,總不會連人都記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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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色煞白,絞盡腦汁也找不出個合理的說辭。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風吹落葉簌簌作響的聲音。
秋姜卻道:“二兄總不會謀害五妹的,三娘想,其中定有隐情。”
謝崔氏冷笑一聲,望着謝奇峰:“峰兒,你倒是說說,到底是什麽緣由?總不會是你真的拿了這毒物來害你親妹子的命吧?”
“天地可鑒,峰絕不會行這等不義不仁之舉。”他指天發誓。
“那總得有個原因吧。”木倫氏唯恐不亂,嘆了口氣,涼涼道。眼角卻瞥見王氏冷冷地望着自己,忙取了帕子掖住唇角,清咳了一聲。
忽然,招安“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實實地給謝崔氏和王氏磕了兩個響頭:“小的有罪,請太夫人、夫人寬宥!”
謝崔氏疑惑道:“你這是作什麽?”
招安擡頭,怯怯地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王氏,一咬牙,道:“本來小的不想說,但是二郎君蒙此冤屈,如果小的再隐瞞不報,怎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你隐瞞了什麽?”王氏斂了笑意,冷冷道。
招安誠摯地望着她:“夫人有所不知,二郎君昨日回府時将這兩只香囊交付于周總管,今日一早方喚小的去取。小的拿了後因為忘了庫房的鑰匙,便折返回去,不料,卻看見了……”
“你看見了什麽?”王氏疾言厲色。
“奴俾看到湘雲阿姊正和二郎君說話。”
湘雲乍然聽到自己的名諱,吃了一驚,震驚地望着她。她還未開口,王氏大聲道:“他們說些什麽?”
招安叩頭,一鼓作氣:“湘雲道‘若是二郎君不納我為妾,奴婢便和太夫人說理去,只說是你強占了我。郎君尚未娶妻便與阿妹的丫鬟行茍且之事,若是傳将出去,二郎君名聲受損,仕途受阻,不知日後還有哪家的貴女願意下嫁于你’。二郎君聽後盛怒,道‘那日是你在糕點裏下了藥’。他們争執了會兒,二郎君無奈,唯恐湘雲鬧事,便答應将一只香囊送于湘雲。待湘雲走後,二郎君便吩咐我去東市購買吸引銀環蛇的藥粉。那藥粉雖然罕見,卻也不必千裏迢迢趕到邊境,東市的安陽坊內有一家小鋪子就有出售。二郎君怎麽會害女郎?是湘雲咄咄逼人,二郎君才出此下策!”
衆人皆驚。王氏更是怒不可遏,一個眼神遞給萬石妪。萬石妪會意,上前就給了湘雲一個狠辣的耳光:“賤婢,還不跪下?”
湘雲被打蒙了,跌跪在地茫然了會兒,猝然驚醒,惡狠狠地望着招安:“我對你一片癡情,你不領情就罷了,為何還要百般誣陷于我?我何時勾引過二郎君了?你胡說!”
招安冷冷一笑:“什麽一片癡情?你若是冰清玉潔,可敢讓阿婆們驗身?”
湘雲一愣,臉色慘白。
招安的笑容說不出的諷刺:“你不敢,因為你根本不是完璧。”他回身給王氏叩了個頭,擲地有聲,“二郎君一再容忍她,一是愛惜名聲,怕損了清譽,二是心懷恻隐之心。但是,小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夫人,小的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夫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安陽坊的那間鋪子求證,也可讓阿婆驗一驗——”他的目光掃向湘雲,冷笑,“她究竟是不是囫囵的。”
王氏的目光轉向湘雲,還未開口,湘雲便渾身一震,驚懼地膝行着後退,口中道:“我不驗,我不驗……”她素來浪蕩,和前院的幾個副執事都是相好,早已破身,此刻怎敢讓人驗?
時值社會動蕩、南北兩地盛興玄學,民風開放,好奢靡、尚清談,推崇自然放縱,對儒學造成了很大的沖擊。這在北朝尤甚,鮮卑素有尊母賤父之俗,宗族貴女悍妒成風,多一夫一妻,且貴胄子女婚後若不如意,多豢有娈寵面首。文帝也曾在诏書中言明但凡妻妾婦女、不和則離,嫁娶自由,平日也無男女大防。但是,都靈謝氏一脈族長向來守舊,族內素來秉承祖上舊制,尊崇儒學,府中賤婢越過主子私通——這是管制不嚴,有違禮教,為府上蒙羞,為高門不恥,是要受到嚴懲的。
雖然如此,北地風氣素來粗犷,平日大家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此刻被人捅出,夫人和太夫人為了一正清聽,嚴肅綱紀,必然要拿她開刀。思及此處,湘雲汗如雨下。
王氏冷笑一聲:“萬石妪,帶她下去驗身。”
萬石妪領命,不顧湘雲的哭喊就指揮兩個壯碩的婆子給拖了下去。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萬石妪就過來禀告了:“回夫人的話,湘雲并非完璧。”
王氏勃然大怒,冷笑不止:“好啊,原來我這主子死了,不待指配便敢和人私通,好大的膽子!即刻拖去刑房,杖斃!”
萬石妪道:“謹諾。”躬身退下。
王氏拉了謝奇峰的手輕輕拍了拍:“峰兒,你受委屈了。”擡頭掃視四周下人,一字一句,聲音凜冽,“今天的事,不管你們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都當自己是瞎子聾子,若是敢洩露出去半個字,我不問緣由,一律處置,賤婢湘雲就是榜樣。都清楚了嗎?”
衆人盡皆應聲,跪伏一地,瑟瑟不敢擡頭。
謝奇峰和謝雲姜對視一眼,皆有苦難言,卻也不敢申辯,唯恐事态更亂。任是謝奇峰機關算盡,未曾想竟是為他人做嫁衣。他初歸,自然不知其中龃龉,憑他思慮萬千,也想不透這其中奧妙,更不明白謝秋姜為何舍本求末去杖殺一個婢女。
夜深了,人也散去,秋姜乘着夜風回到院內,心中頗為躊躇滿志。待進得房內,幾個丫鬟婆子散去,青鸾回身放下垂簾,笑道:“招安甚是乖覺,也不枉費三娘子殚精竭慮。我看他和錦書情投意合,不若改日回禀了太夫人,賜了他倆婚配?”
秋姜在床上褪了鞋襪,笑道:“他對錦書是用心,錦書卻是個不多話的,她什麽心意,難道你知曉?”
“她不喜歡招安?”青鸾搖頭笑,“奴婢看不會。招安不過十六,行事卻妥當,且口齒伶俐,氣度非凡,配錦書綽綽有餘。”
秋姜放下錦履:“他确實不像一般的童仆,不知本名是什麽,籍貫何處?”
青鸾道:“奴婢聽周執事說起過,招安是易名,當初他身體孱弱,入府時為了好養活,又正值太夫人入京随同衆命婦侍奉皇後主持蠶祭,便讨了這樣一個彩頭。他原本是隴西臨洮人。”
“隴西李氏族人?”秋姜難以置信,訝然擡頭。
隴西李、趙郡李、清河崔、博陵崔、範陽盧、荥陽鄭和太原王并稱中原五大高門,從古至今,有載以來,隴西李氏門第顯赫,高官累世不斷,即使在上等高門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郡望。
青鸾為她解惑:“他自小和父族失散,幼時喪母,由姨母撫養長大,家境貧寒,想必不是出自直系,而是十三房支衍系。”
秋姜皺着眉:“即便是出自李氏分支,也斷不可入府為奴。”
青鸾笑道:“下品無高門,上品無賤族。他這樣的出身,府裏怎麽敢收他為奴呢?只是在府裏做事,一應幫着管裏城西的莊園和傭農田舍,當初契約什麽都沒簽,只算作是蔭戶傭者,太夫人、夫人都對他非常器重。”
秋姜一笑:“若是如此,讓錦書跟他也不無不好。只是,他年紀尚幼,做事雖然利索,卻難免沖動。今日,我本來只是想給他們一個教訓,他倒真敢說,連湘雲那檔子事都給捅了出來。”
“但卻是實實在在為錦書好的。”
秋姜啞然失笑:“再看看吧。若他們真的互相歡喜,我也為他們高興。”
青鸾不忘打趣她:“娘子若是及笄了,便不用事事請示太夫人了。”
秋姜橫她一眼。青鸾笑着為她放下床幔,合上折疊屏風,退出了內室。隔着搖曳的五色垂簾,秋姜可以看見她在外面的胡塌上躺着守夜,只撐了會兒便睡着了。
想必也累了一天了——秋姜在心裏微笑。
及笄?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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