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強取

第十二章強取

滴漏降下三節,洋鐘鳴過午時,榮王書房的門已不再虛掩,而是微微留了條縫。故有清風自窗栊吹入,席卷了一室書香之後,再鑽着那一道空隙出去。如此反複,檀木漆門便時而撞上,時而敞開。許是風力微弱,聲響不大,愈加襯托出室內之寂靜。

裴啓旬一直堅信靜思方能慮物,是以書房周圍極少有下人走動。府內立了許多兵勇,皆為護衛,守衛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是以他的書房,便是這王府內最為僻靜之所在。

一室靜谧裏,榮王回想起信箋上的那張小像。畫得不好,只有形似,卻不得城澄的神韻半分。又想起那行小字,沒想到傅良妃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她知道有皇帝的人暗中保護着,定然無法取得城澄性命,便想辦法收買了和蘇家沾邊的奴才,企圖将這場刺殺嫁禍給蘇珍妃。成與不成,好處全都在她。

他這個一根筋的三弟啊,大概是要被這個口蜜腹劍的女人給騙了。不過裴啓旬可沒那個閑心去幫蘇家解圍。就讓他們鬧去吧,他們鬥得越厲害,于他的大計越有利。

裴啓旬唇角勾起一個淺笑,踱步至劍架之前。左手覆上劍柄,一把将寶劍抽出。只見一道寒光閃過,但聞凜冽之音,隐有冰寒之意。此劍名為太阿,古時有傳說,稱皇者方能馭之。不能馭劍者若強行取之,則會自取滅亡。裴啓旬偏生不信這個邪,這些年來是他握着這把寶劍四處南征北戰,才守住大齊的江山。至于裴啓紹,他做過什麽?他只是憑着嫡子的身份繼承了大統,再象征性地封他做了個親王。

這個“王”字可不是他想要的。王者,為封疆,為屏障;而帝者,為蒼生,為天下。他為這天下立下汗馬功勞,難道皇帝以為他接受了親王的爵位,就當真會安心做一個閑散王爺嗎?他恐怕要讓三弟失望了呢!

深邃的雙眸細細打量着劍身,許久,裴啓旬又是一笑:“江山,你替本王收着。美人,本王替你收着。”

屋外傳來響動,是莊征歸來,回禀說是人已縛得,就在門外。

“帶她進來。”交待下去的功夫,裴啓旬已将劍身收入鞘內。他的手上很幹淨,沒有半分汗意,卻是拿出袖內帕巾,輕輕拭了拭手心。

只片刻功夫,屋內便多出一人,只不過蒙着雙眼,口內塞物,言語不得。美人就是美人,即使形容狼狽,依舊不減半分風采,反倒平添幾分楚楚,分外動人。

裴啓旬輕揮手指,莊征會意,麻利地除去城澄身上障眼塞口之物。

榮王是個武将,即使是書房之內也不乏兵器。他于箭筒之內随手拿出一支羽箭,把玩在指間,緩緩走至城澄跟前,用箭尾輕抵她的下颔。眸子瞧着她,溫溫然問了一句:“姑娘可受了驚吓了?”

城澄一路摸黑前行,似是穿過了九曲回廊,穿過世俗熙攘,來到了遙遠的另外一個世界。周遭極靜,似乎只能聽到過耳的風聲,還有她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驟然重獲光明之時,城澄下意識地輕輕眯了眯眼睛,還未回過神,下颌便已被一冰冷的異物挑起。她颠簸一路,身上原本沁出一層薄薄的汗,卻在此刻盡數被那抹冰涼驅散,只餘透骨的涼。

順着那支羽箭,城澄擡眸看向對面之人。他似乎在笑,可那笑容中透着詭秘,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兇悍之人都要可怕。

“是你?”他的眉,他的眼,都有一種說不清的熟悉感。雖說兩人只有過一面之緣,但城澄很快就認出了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得罪了他,竟然會落至被綁縛至此的下場。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很想佯作鎮定,可我還是……有些害怕。”

她向來是惜命之人,哪怕身處最絕望的困境,都從未想過輕生。如今不再是一個人,更要對自己、對許多事負責。眼前之人,想來非富即貴,所圖定非她之錢財。如若可以,她自然不會激怒他,而是盡量好聲好氣地同他交談,伺機逃脫。

裴啓旬的眼睛裏含着笑,帶着趣味望向她。尋常百姓女子,碰上這等仗勢早已吓得泣不成聲了吧。然而眼前的女子不然,慎之又慎的樣子,不像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這回不同于上次,尚且顧忌着掩飾身份。他的目光極具侵略性地掃遍其身,最終停留在城澄的臉上。

他又想起那張信箋,畫筆粗略,不敵她萬分之一。許是生出些許憐香惜玉的心思,裴啓旬收下箭尾,拿捏在手中,指腹順着箭矢的回路緩緩輕摩。箭矢的銀光掠過他的眼角,活生生一個笑面閻王,叫人看着心中膽寒。

“你就是孟城澄?”他平靜說出她的名字,心中猶然在笑,甚至比面上更為輕松愉悅。這般細看,愈發覺得三弟眼光不賴。倘若他知曉佳人不見了,不知會是怎樣的肝火大動?想至此處,裴啓旬更添三分笑意。

城澄見他準确說出自己的名字,似乎是意料之外,又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很顯然,他這一句問話是不需要她回答的。但她還是輕輕點點頭,“嗯”了一聲。

屋內鋪着錦毯,他的皂靴踩在上面,一點聲響也無。裴啓旬悄無聲息地靠近她,一手用箭矢輕敲着她身後的屏翰。屏翰之上篆刻着行書,字字行雲,句句流水。他盯着其中一個刺眼的“皇”字,毫無預兆地将手中利箭深深嵌入其內。

城澄吓了一跳,眉心不由微微蹙起。此刻她就像是一頭待宰的羔羊,有些迷茫,又有些無措。方才只解下了蒙眼堵口之物,可身體還是被緊緊地綁着。她整個人都動彈不得,身體控制不住地發僵。

此刻他距離她極近,帶着強大的壓迫感。深不可測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好像在欣賞自己的獵物一樣。城澄不敢輕舉妄動,不知過了多久,小腿肚子亂顫,眼前直冒金星。她緊緊咬住下唇,抵住不斷襲來的眩暈感。

直至城澄險些暈倒,那人終于再次打破沉默。他仍舊是帶着淡淡的笑意,卻是說出了一句讓她毛骨悚然的話:“生的一副好皮囊,怪不得三弟青睐。”

三弟。青睐。幾個關鍵的字眼傳入耳中,城澄如同被人兜頭澆了盆涼水一般,陡然間清醒過來。她猛地擡起了頭,擡眸望向他,一顆心越來越沉,沉入谷底:“你是……榮王?”

普天之下能喚裴啓紹為三弟者,不過榮王、襄王二人矣。然襄王仁厚,一心輔佐皇帝,斷不會如此待她。看看眼前之人的形容、氣度,再聯想榮王的經歷,便不難猜出他的身份。只是她明明剛才還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是誰,現在卻只願自己一無所知,從未落入此人手中。

原因很簡單,她是真的害怕。正常人不會用這種手段綁她,尤其是位高權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眼前的男人,危險、狠絕,像是一頭伺機而動的野獸。她一個孤身弱女子,根本鬥不過他。想了又想,城澄鼓足勇氣,硬着頭皮問:“不知王爺今日‘請’城澄前來,所為何事?”

聽得城澄話語,裴啓旬不由微微一笑。榮王,很久沒有人提起過這個稱呼了。府內的人向來以主子相稱,很少有人當面稱他為榮王,想來這姑娘是被一連串的變故給吓壞了。

她甚是聰慧,三言兩語間探得他的身份,只不過慧極必傷,太聰明了就不招人喜歡了。好在她又透着幾分傻,以為好聲好氣地同他說話,他就會放過她?與他相比,她到底是稚嫩了些。

“你很聰明,本王很喜歡。”裴啓旬淡淡吐出這幾個字,其實,喜歡是什麽意思?他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她這樣漂亮,定是像皇帝的心頭肉一樣。搶過來,便是他的,足夠叫皇帝吃一記悶虧,好久都反不過伐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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