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代酒
段琬夜亦是醉得不輕,便遂了他的意叫喚道:“顧皓芊!顧皓芊,愣着做什麽,給我過來!”
段琬夜這兩聲喊得我耳朵發麻,下意識裏慌慌張張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側的兩位神仙,而姜雲遲和周別這倆二貨卻是一點兒也不給面子,紛紛地朝我雙手合十,做了個“默哀”的動作。
咬了咬牙,我只好硬着頭皮朝那酒味濃重的人堆子磨磨唧唧地挪過了去,最後定定駐足于沐樾言的身邊。
沐樾言默不作聲地看了我一眼,那眸子涼得跟浸了霜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噴出無數冰刀來剜了我的腦袋。然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在心裏頭悄悄的找塊僻靜的地方自絕經脈。
顧皓芊啊顧皓芊,讓你愛瞎說,讓你愛亂充數,現在該吃到苦果子了吧。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沐樾言家裏還捧了個嬌生慣養的拖油瓶,沒準日後一起并肩作戰的“斷碧林”衆還要笑話他。
薛臨瞅着我尴尬的面色,卻是不以為意地對我說道:“叫顧皓芊……是吧,從哪兒拐來的,這麽小一個黃毛丫頭……”
心知他在嘲諷我身形矮小,我抿了抿唇,愈發難為情地說道:“我只是個……普通大夫,跟着大家打理一些瑣事。”
略有不安地擡起了腦袋,正對上薛臨一雙神采奕奕的眸子。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打量這位傳說中英勇善戰的薛先生——同時也是陸羨河心中無法割舍的“摯友”。恰不同于陸羨河周身所散發的平和溫柔,此人五官端正嚴肅,雖已是醉眼朦胧,那浩瀚如海的眸中卻自始至終燃了一把明亮無塵的大火,似有無窮無盡的鬥志正蓄勢待發,且言談舉止之間,頗有些許大将之風。
分明是那樣不同的兩個人,是怎麽視對方為知己的呢?況且如今師父已經駕鶴西去,這位薛先生又是否知道這一悲傷的消息呢?
無數個問題在一瞬間霸占了我的腦海,直将我游離在外的心神也給拉扯得四分五裂。正當我被紛湧而至的難題堵得手足無措的時候,那薛臨卻是一個猛子打亂了我所有的心緒。
語氣明顯地加重了一度,他醉眸微沉,面上帶了十足的認真之色朝我問道:“你是大夫?敢問……你師從何處?”
徹骨的寒意幽幽襲來,如蜿蜒的藤蔓一般纏繞于我的脖頸處,直扼得我無法順利呼吸。
沐樾言曾說過,我的師父陸羨河同段琬夜是敵對關系,若我在此不慎暴露了身份,便毫無疑問是死路一條,甚至還有可能會連累到沐樾言和姜雲遲。
倒抽了一口涼氣,我正躊躇着該如何應答,忽覺身子一歪,再度擡眸之時,沐樾言已經默不作聲地将我拉扯到了他的身後,轉而坦然自若地對薛臨說道:“她家世代為醫,所學皆為祖傳醫術。父母只是普通的江湖郎中,早些年不幸亡于外城戰亂,如今只留得她一人在世。”
我縮在沐樾言背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薛臨的神色,見他眸中光芒略微黯淡了一些,像是頗有些失落。靜默片刻,便又探手新開了一大壇子酒,邊灌邊自言自語地說道:“江湖郎中……也好,留得一擅長醫術的佳人在旁,着實是件妙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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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琬夜醉得有些神色恍惚,聽罷微擰了眉頭半笑道:“擅長醫術的佳人,薛先生,你……”
“哎,殿下!”大口烈酒入喉,薛臨打斷了段琬夜接下來的話語,倒是反過來問他道,“我分明記得前些年的時候,還有個姓晏的姑娘形影不離地跟在你身邊,今天怎麽沒有見着她?”
脊背僵了僵,腦海中浮現出晏燭情閉目時不安而又凄楚的神色,我頓時感覺胸口如墜了鉛一般沉重。
段琬夜也并沒有好到哪裏去,他一雙妖冶魅惑的瑞鳳眸醉得通紅,連手裏把玩着的酒杯都有些握不穩了,卻還是掙紮着斷斷續續道:“晏燭情啊……晏燭情,她沒了。”
“沒了?”薛臨驚道。
“是啊,與段惆那一戰之後,她連具屍體都沒能留下。”段琬夜薄唇微勾,笑容苦澀道,“我們都約好了,我就在這聞桑鎮裏等她……可是她卻再也沒回來。”
薛臨輕輕捧着酒壇子,眉目之間隐泛了一抹哀思:“殿下,逝者一去不複返,還請節哀順變啊。”
朦胧的雙眼眯了眯,段琬夜低聲喃喃道:“終究是我負了她。”
我鼻尖一酸,難以自制地偏過了頭去,不忍瞧見這般揪心的畫面。
沉寂半晌,那薛臨肅然開口道:“哎,可莫要說什麽負她不負的,殿下年紀尚輕,風華正茂,不應為此等兒女情長所牽絆。”
“也罷,哪來所謂的兒女情長。”段琬夜搖了搖頭,幽幽嘆道,“人都沒了,不過是些空話。”
“殿下着實是個真真切切的癡情人啊。”薛臨有力的指節毫無節奏地在酒壇的邊緣處叩擊着,轉而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我和沐樾言,意味不明地說道:“紅塵之事本就似空非空,于我等凡夫俗子來說,也是道無法解開的難題……”言罷見席間氣氛趨向于沉悶,便兀自舉起酒壇來額外倒滿了一杯,揚聲朝我說道:“方才一直說着傷神之事,話題便也扯得遠了一些——倒是忘了問問這位顧小大夫的看法。”
驀然又被提及,我觸了電一般僵硬地擡起頭,怯生生地詢問道:“……什,什麽看法?”
“自然是對沐兄弟來‘斷碧林’這一事的看法。”薛臨指了指繞坐于周圍的諸位壯漢,頗為自豪道,“我‘斷碧林’向來只收能力出衆之人,他沐樾言若是願意加入進來,于我們來說着實是如虎添翼啊。”
沐樾言聽罷又是偏頭來望了我一眼。雖說他眸底始終平淡無波,卻還是吓得我眼角抽搐,萬分艱難地開口說道:“這個……這個,我……那個什麽,阿言去哪裏,我就去哪裏,聽他的!”
後半句話一氣呵成,脫口而出,如離弦之箭一般,直把衆人駭得愣了好一會兒,方才各自眉眼一松,轟笑出聲。
沐樾言默然回過身去,不再看我。而我卻在周圍沸騰而起的低笑聲中沮喪地垂下了腦袋,任由雙頰間逐漸漫起一抹緋紅。
段琬夜單只胳膊撐在桌上,醉眸微彎道:“顧皓芊,你這陣子住在我這兒,好吃好喝的也沒給少,到頭來竟是這般薄情?”
“不不不……”我慌忙矢口否認,卻被薛臨一陣放聲大笑所打斷道:“哈哈哈哈……殿下,都說了此等事情并非我們能夠左右的,你又何必來摻和一腳呢?”
“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段琬夜翻臉不認賬道,“這沐樾言是我好不容易才覓得的奇才,就算是他們同意了,我也不同意!”
“啧,什麽脾性。”薛臨嗤笑一聲,轉而捧起了方才額外斟滿的一大杯酒,直沖沖地遞到了我的面前,高聲道:“不如這樣,若是——這小女娃娃肯幹了這一杯酒,我就放過你們這位沐兄弟,日後絕不再提此事!”
此話一出,我的一張紅臉立即轉白,連忙驚恐地望向薛臨道:“這……使不得啊薛先生,我……”
話未說完,已被段琬夜粗聲截斷道:“你什麽你,喝杯酒又不是要你的命,先生讓你喝,你就趕緊喝了。”
只見段琬夜那厮雖是喝得神志不清,一雙迷離的眼睛裏倒是不乏壓迫之意,薄怒而又沉郁的目光盡數拍打在我的身上,仿佛我只要敢說上一個“不”字,他就得立馬把我撕碎。而薛臨則是興致勃勃地捧着那枚酒杯,笑得一臉坦然無害,似乎并不知道這等事情于我來說,簡直是一場史詩級的災難。
我這人天生酒力極差,上次在劍有仙居僅僅是喝了一小杯,便醉得跟個猴兒似的,連路都不會走了——如今要我喝幹了面前這一杯碗般大小的烈酒,豈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閉了閉眼睛,我無比沉痛地伸長了手去,正待接過薛臨手中的要命玩意兒,半空中卻被人生生攔截住,微微側目,便見着身邊的沐樾言倏然擡臂,面無表情地替我接過了那一大杯酒,淡淡對薛臨道:“薛先生既是誠摯相邀,那麽這杯酒理應由我來喝。”
話音未落,門邊上坐着的周別和姜雲遲已是齊齊呆住,驚得下巴幾乎都要掉下來。
我的滿面恐慌也瞬間化為了錯愕,局促不安地望向他道:“阿言?”
然而沐樾言并未理會我,只是微低了眸子,恭敬懇切地注視着薛臨。
那性子直爽的老武夫見狀更是來了興致,立馬睜大了眼睛驚嘆道:“這位沐兄弟很是給面子啊!”
“少往臉上貼金,這不明擺了護着那小丫頭片子麽。”段琬夜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顫抖着輕笑出聲,半晌方才幹咳了幾下,一本正經地說道:“不過……說起來,我還從未曾見過沐樾言喝酒。”
經由他這麽一說,我倒是猛地回憶起以往大半年的時光裏,沐樾言多數都是捧了一杯清茶來喝,倒确實是不曾沾酒,便也無人知曉他酒量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和薛臨線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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