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此方彼方

“禦醫大人，平常跟蹤您，您可從未将我放在眼裏過。”一黑衣男人緩緩從書架背後走出來，他雙手插袋，腦袋埋在大兜帽裏，讓人看不清臉，“今天是吹了什麽風？難道真被主人言中了？”

“你家主人說過什麽嗎？”缇奇不看男人，他慢條斯理地脫手套。

“對女人沒興趣的家夥居然看上了那位調查官，這是多麽有趣多麽驚喜的發現啊！”男人模仿主人的口吻對缇奇說道。

“的确很有趣，也的确很驚喜。”

“那禦醫大人，是打算親自去向主人交代咯？”

“交代？”缇奇将脫好的手套收進口袋裏，“對于我和你家主人的關系，你這個贗品是不是産生了什麽誤會？”

“也許吧。”缇奇的動作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的手從兜裏拿了出來，那是一雙棕色的手，十指指甲漆黑，像塗了一層墨，“剛才禦醫大人撕掉的書頁，能否交給我？”

“好啊。”缇奇走向男人。

“真的？”對方答應的太過爽快，男人不敢掉以輕心。

“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何必彼此為難呢。”缇奇攤開手，聳聳肩。

“禦醫大人心裏清楚就好。”男人握拳的手稍微松了松。

“當然清楚。”缇奇抛出紙團，男人伸手去接。

嚓——

紙團落入掌心之際，男人心髒驟然緊縮。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缇奇，失策了！

缇奇食指點在男人的胸前，指尖處依稀可見紫色的晶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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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殺……我……”心髒被血劍刺穿，男人漆黑的十指瞬間瘋長。

“贗品，不該存在。”缇奇食指用力壓下，凝成晶體的血劍折斷，男人胸腔随即傳來爆裂聲響。

“主……主人……不會……”男人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體內炸開了。

“放心，我一向說到做到。”缇奇收回紙團，小心地拆開将有字的一面對着男人，“這上頭，是我家艾可對我滿滿的愛，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

“呃……呃……”男人張大嘴，他想說點什麽，僵硬的身體卻不受控地往後倒。

“圖書館禁止喧嘩！”當男人傾斜的身體與地面形成四十五度角時，缇奇中指甩出一道血線纏住他的脖頸，将其硬生生地定在了半空中。

“死後有書相伴，你不會感到寂寞。”缇奇拖着男人的屍體攀上書架，再用血線将他固定在與人同寬的書架頂部。

嘩啦——

撲拉撲拉——

缇奇跳下書架時，停在窗外大樹枝頭一直窺視館內情形的獵隼展翅沖向雲霄，望着窗外幾根零落飄旋的羽毛輕言道：“看在你是畜生的份上，今天先饒你一命。”

礙事的人和動物都不見了，缇奇再次展開手中皺巴巴的書頁，在心裏一字一字反複品讀了好多遍，他才舍得收起來。

他小心地将它折好，再小心地将它放到貼近心髒位置的那個口袋裏，這是他的寶物，他要好好珍藏起來。

艾可，等哥哥創造出一個屬于我們的新家園後，到時，哥哥再教你寫字。

艾可，如果也能把你裝在口袋裏，那就好了。

有些寶物便于收藏，人們可以随身帶着它們去任何地方，有些寶物卻無法帶走，比如眼前受了重擊而昏迷的人。

臨近中午，秋後的陽光依舊帶着三分寒意，光線零星的從樹葉縫隙中彌散下來，俏皮的在艾可水潤柔美的雙頰上打轉，缇奇忍不住撫上她的臉。

肌膚觸碰，點燃了他心中壓抑許久的溫情與愛意。

指尖的觸覺告訴他，她比從前瘦了。

分開的時候，她的臉還是肉嘟嘟的，很可愛。

七年過去，他的妹妹已長大成人，臉上再難尋着過去的青澀與稚嫩。

時間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它可以承載幸福，也可以充滿絕望。

屬于他們的最美好的那段時光，他們卻彼此錯過了。

艾可，請你原諒我。

缇奇的拇指落在艾可飽滿的唇瓣上，他的指腹輕輕地沿着她的唇線來回摩挲。

現在，我還不能與你相認。

再等等哥哥，再等等哥哥。

訴說完心聲，他握手術刀都不曾顫抖的手，這回竟心虛地顫抖了起來。

而這一小小的動搖也似乎觸動了艾可沉睡的心，她繃直的嘴角突然動了動，接着微微翹起，從缇奇的角度看過去，那姿态像極了在索吻。

艾可，其實有件事，父親母親和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

我曾以為，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分開，所以便擅自認定那種事實無關緊要。

誰知，上天跟我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而我卻卑鄙的把它當成了機會。

分離後，我每一天都在尋找你，我每一天都在幻想你長大後的模樣。

長發、兔子發卡、公主裙、亮如星辰的黑眼睛……

我，總是這麽跟我的團員們介紹你。

你也說過，會為哥哥留一輩子長發。

是什麽，讓你違背了當初的誓言？

是命運與死亡嗎？

放心，哥哥很快就會為你創造出一個只有咒者的國度。

果然，哥哥還是喜歡你長發的樣子，從現在開始蓄發吧。

缇奇的手移到艾可額頭，指尖沿着她覆額的劉海慢慢往耳際攏。

久違的肌膚觸碰，擦出點點星火，內心深處的情絲猛然被牽動，缇奇慢慢彎下腰，将臉湊到艾可的臉邊。

失約，可是要受到懲罰的哦。

缇奇閉上眼睛，深情地吻上了艾可的唇瓣。

很柔軟，和小時候一樣。

“嗯……”四瓣唇，親密相貼，呼吸交換，置身于混沌當中的艾可輕呢一聲。

“你比從前強多了，剛才那記手刀哥哥可是用了八分力哦。”察覺到椅子上的人兒似有醒轉的跡象，缇奇不舍地抽身，這些年，她一定吃了不少苦，日後，他要統統彌補回來。

“嘶……”艾可摸着後頸痛苦地睜開眼，“剛才是怎麽回事？”

坐回原位的缇奇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不理艾可，只顧埋頭看書。

艾可看見缇奇淡定地坐在對面看書，她眯着一只眼睛，努力回想：“是你幹的？”

缇奇大方承認：“的确是我劈暈了你。”

艾可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為什麽？”

缇奇戳戳桌面上缺了兩頁的書：“如果不劈暈你，你大概會寫個不停。”

“那也不用動手吧？”艾可不滿地抱怨，“還用上廁所騙人這種借口。”

“對付調查官大人，只有偷襲才能成功。另外，被我騙過一次，你應該不會再對我抱有任何幻想了。”

“……”

“你寫在書頁上的字，我看了。很抱歉，我不是你哥哥。”

“你騙人。”

“我叫缇奇·布拉德，出生在星河帝國的浮力森林，我們一家全是白發紫眸。”缇奇指指自己的頭發和眼睛，“黑頭發黑眼睛的你，怎麽可能是我妹妹。”

“頭發可以染，我就不檢查了，你的眼睛一定戴了異色鏡片。”艾可不信，打死也不信。

“我最後再說一次。”缇奇合上書，以警告的語氣對艾可說，“我不是你哥哥。”

“讓我看看你的眼睛。”艾可走到缇奇面前，“除非我親自确認，否則我不會死心。”

“好啊。”缇奇仰面靠在椅子上，“歡迎檢查。”

得到允許，艾可不客氣地翻開缇奇的眼皮，又扒又擠，找了半天都沒找到鏡片。

缇奇揉揉眼睛：“現在可以死心了嗎？”

樣子像也就算了，聲音、氣質、氣味也像，艾可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

“我可以走了？”缇奇擡腕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他也該去還書了。

“不許走。”艾可拉住缇奇的袖子，“哥哥胸口有痣，你……”

“想脫我衣服？”缇奇眉頭一壓，“這樣對待貴賓，我可以投訴你。”

投訴？

又不是第一次了，艾可從沒怕過，她厚着臉皮說道：“等我看完，随便你投訴。”

在缇奇的印象中，妹妹可愛又腼腆，幾年不見，竟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脫男人衣服了。

真是長大了啊，也比小時候主動多了。

如果換一個地方、換一個時間，她要扒光自己，他絕不反抗。

“你曾被黑暗騎士團追殺過的事，你們調查團知道嗎？”艾可不放手，缇奇也不掙紮，他饒有興致地看着她，“還是說，有團長千金這座靠山就不用審查了？”

嗡——

那些與他們相關的秘密從缇奇口中說出來，艾可腦子頓時陷入一片空白。

倘若認錯人，她剛剛所寫的每一個字都會成為犯罪證據，一旦被抓，夠死一百次，還會連累好友。

實在太魯莽，太草率了。

感覺到艾可動搖了，缇奇便繼續說道：“水之都、赫爾梅特、厄……”

“閉嘴！”艾可踮起腳尖揪住缇奇的衣領，力氣大得勢要将它撕裂一般，熨得平整筆挺的呢面上也被抓出幾道深淺不一的褶子。

“別激動。”缇奇舉起雙手，“我可以幫你保守秘密，只要你不再叫我哥哥。”

哥哥不會威脅自己，哥哥不會騙人，哥哥也不會趁人之危。

看來她的确認錯人了。

艾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種場合鬧出大動靜，對誰都不好。

“好。”她顫抖的手指一根一根離開缇奇的衣領，“把那兩頁紙還給我。”

缇奇撣撣衣領：“那東西留在身上實在危險，我已經處理掉了。”

真處理掉了倒還好，艾可就怕缇奇耍花樣：“你為什麽要替我保密？”

缇奇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想牽扯到麻煩當中，更不想得罪你。”

艾可點點頭，假笑道：“挺明智的，如果你敢洩露半個字，我就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明天中午12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