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野心與願望（7）

将席加斬首的畫面拍下來，再印刷成類似通緝令的東西到處散播。

殘忍的畫面, 莫須有的罪名, 那些仰慕敬重國家英雄的民衆們、那些發誓一世效忠精神領袖的騎士們看到，一定會無比憤怒。

未公開審判，采取秘密處死的辦法, 哪怕是國王親自下令, 只有一句話, 這個理由根本不具備任何說服力。

怪不得剛才樓下民怨沸騰, 怪不得調查團本部空無一人，怪不得會留下席加的屍身。

這是一場蓄意已久的陰謀，這個地方過不久便會成為風暴的中心。

意識到不妙的缇奇趕緊回屋叫艾可，他的傻妹妹卻還沉浸在成功操縱人偶的喜悅當中。

“快走！”缇奇将手裏的紙張捏成了團。

監察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全情投入的艾可什麽也沒有聽到。

見到缇奇，她本想分享一下成功的喜悅，但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她馬上斂起笑意, 謹慎地道了聲好。

“待會兒無論看到什麽, 也別覺得驚訝。”缇奇沒有解釋，而是意味深長地感嘆了一句。

艾可沒有追問, 她勾動手指，帶着席加的屍體趕了上去。

出了窗戶，上了繩梯，地上鋪滿了帶圖帶字的紙張，強風吹過, 紙被刮得呼啦啦翻飛。

距離隔得太遠，兩只手又空不下來，艾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聽到正門不斷傳來各種聲響。

投擲聲，抵擋聲，刀劍互砍聲，嚎叫聲，铠甲聲……

多種雜聲混合在一起，像是對峙雙方展開了一場激鬥。

那些鋪天蓋地的紙片，不管是弄的，不管上面傳遞了什麽消息，它一定是造成戰局改變的導|火|索。

踩着繩梯快步行至正門上空，下方場面混亂不堪。

之前還能保持冷靜的民衆們一個個像瘋了一樣，手無寸鐵也敢向守衛的黑暗騎士團發起沖鋒。

劊子手們亦毫不手軟，只要有人超過警戒線一步便大開殺戒。

長|劍、騎|槍、弓|弩，鮮血飛濺，屍體滿地。

席加的信徒們倒了一片，剩下的人卻不害怕、不服輸、不退縮。

手上沒有武器那就随地撿，石塊、鐵絲網、沙子、鞋帽圍巾、從衣物扯下來扣子，甚至連地上的紙團都沒有放過。

一次又一次，失敗了又再來，如此往複，直到戰鬥至最後一個人，最後一口氣。

“那群人如此拼命，是不是知道團長已經不在人世了？”艾可讓席加走在自己的前面，。

從背影看過去，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要是他的雙眼還能睜開，要是他還能發出聲音，要是他的心髒還能跳動，他一定會阻止這場慘劇。

“這期事件的幕後策劃者真的很懂人心，更懂得掌握時機。要是防線被突破，我們便會成為殺害席加的兇手。”艾可殿後，缇奇負責打前鋒。

“漫天飛舞的紙片上面是不是印了足以引起民憤的東西？”艾可步伐不停，目光一直盯着腳下，能力不夠，光有膽量和勇氣是沒用的，一波又一波的人持續上前送死，單方面虐殺，畫面實在太慘了。

“國王給席加按了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調查團負責行刑，期間他們用照相機拍下了斬首的一幕，圖片相當血腥，誰看了都受不了。”缇奇攤開手掌，那團紙被他捏得很癟很皺。

“這是誣陷！這是捏造！像團長這種級別的人，不管犯了什麽事都得走公開審訊的程序，國王不可能輕易下處斬令，赫萊也沒有收到這方面的消息。”艾可咬牙切齒地說道。

“空城計，先斬後奏，現在基本可以斷定是調查團內部人員幹的，國王和貴族們大概還蒙在鼓裏呢。”缇奇哂笑道。

“死了這麽多人，動靜鬧這麽大，消息很快會傳遍全城、全國乃至整個大陸。到時聖騎士團加入，勢必引起更大規模的暴|亂。”想到未來的局勢，想到妮娜的處境，艾可的眉頭皺得愈發緊了。

“除非席加本人能開口，否則國王和調查團有理也說不清。而戰争一旦爆發，別的國家便會趁虛而入。”缇奇回頭看了一眼行走的屍體。

面無血色的臉，假眼珠子，張不開的嘴，被所效忠的國家和調查團這麽出賣，正在天堂看着的他會是一種什麽心情呢？

“我想把團長的屍首保存到地下冰庫，日後找到妮娜好還給她。”艾可擡頭看向天空，血色彌漫的夜晚，月色總是異常美麗，這是上帝對人間的嘲笑與諷刺嗎？

“沒問題，我讓慕夏去辦。”缇奇也仰起臉，皎月滲血，慘禍降臨，如此鬼魅絢麗的景色，他已經見過很多很多次，每一回都會生出一種莫名的厭惡感。

看着無辜的人們相繼死去，他們卻無法伸出援助之手。

底下的動靜越來越小，他們的內心則越來越喧嚣，越來越躁動。

直到徹底無聲，他們的呼吸和言語也跟着一道消隐。

相對無言，一路無聲，來時多輕松，回去時就有多沉重。

到了船上，缇奇召集大家開了一次緊急會議，互通消息後，他把那團皺巴巴的紙團丢到桌子中央，等着有人再次将它開啓。

最先撿起紙團的是庫克，他沒有拆開，而是放到鼻間聞了聞。

幾秒之後，他搖搖頭，表示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威廉膽子不小嘛，居然把我們亡靈當成了誘餌和墊背的。”消息通赫萊拆開紙團，仔細研究了一番，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道。

“那混蛋就不怕團長将他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希恩吹了吹剛剛做好的指甲，比起外面發生的事，她只關心威廉的下場。

“明知團長的實力和脾氣還敢下手，說明他手上一定還有其他底牌。”梅露洗完牌，将其反面朝上，鋪成扇形，食指在牌面來回滑動，最後從邊角處中抽出一張牌，劍指一夾，面向衆人。

“噓——”賭徒賽德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好技術，是黑桃A。”

“今天我将搜索範圍擴大，在碼頭，我聞道了兩個熟悉的味道，一個是艾伯特小姐，一個是威廉王子，盡管很淡，不知這是巧合還是……”沉默了一會兒，想到什麽的庫克吸吸鼻子道。

“你懷疑艾伯特小姐的失蹤與威廉王子有關。”赫萊說出了庫克的推測。

“等一下，我難道錯過了什麽？他們之間有過交集嗎？為什麽艾伯特小姐會乖乖跟威廉王子走？”凱克叼着雪茄，滿頭問號。

“你小子抽煙抽傻了吧，之前我在王宮偷襲王子殿下，艾伯特家的小姐勇敢地為他擋了一刀，謝恩這個理由足夠了吧。”賽德搶過凱克的雪茄，自己抽了起來。

聽賽德這麽一說，艾可猛然想起，在去撒汀城的路上，她曾數落過威廉。

結果缇奇卻告訴她——威廉一向說話算話，如果他答應親自登門道謝，這次不行，下回他一定會履行承諾。

如果假設真的成立，妮娜真有可能答應。

仗着妮娜對他一見鐘情，仗着妮娜不知情，捷足先登，這家夥可真夠卑鄙的！

先算計團長，再算計亡靈，現在連妮娜也不放過，可惡啊，可恨啊！

“威廉知道我和妮娜關系很好，挾持她就能威脅我，從而牽制你。”艾可雙手握拳，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捶，“絕不會讓他得逞，我會救出妮娜，還要親手殺了威廉，絕不連累大家。”

“冷靜一點。”艾可渾身散發着殺氣，缇奇的手蓋在她的拳頭上，然後收攏将它納入掌心，“僅僅是威脅牽制還好說，我就怕……”

嗡——

缇奇欲言又止，艾可大腦頓時陷入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她知道他接下去要說什麽。

藍島帝國王城亞裏亞建有咒者實驗室，他的師父落得那種下場，都是拜它所賜。

在那個尚未被發現的地方，肯定還存在着許多許多受害者。

至今，她也沒有為他正名。

缇奇帶回來的圖紙，若是被妮娜看到，她很有可能和當初的自己一樣。

英雄末路，一世英名被毀，身為席加唯一的女兒，她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她沒有力量，那要怎麽辦呢？

複仇的決心，憤怒的情緒很容易吞噬一個人的理智。

為了達到目的，威廉甚至用不着威逼利誘，妮娜也會心甘情願選擇那條他想要她選擇的路。

他拐走妮娜，根本不是想報恩，而是要利用她的身份，以英雄遺孤的名義，豎起為蒙冤致死的父親讨回公道的旗幟。

如此，便能光明正大地發動戰争。

屆時，聖騎士團和仰慕席加之名的人也會加入陣營。

最後，誰勝誰敗，妮娜都将墜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不……不……

這種結局，艾可接受不了。

她頻頻搖着頭，看向身邊的缇奇：“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當初你派賽德前去王宮刺殺威廉，難道是沖着妮娜去的？”

此話一出，執行任務的賽德驚得張大了嘴，未燃燒殆盡的雪茄掉在桌上，濺起點點星火。

“團……團長，你難道沒有告訴小可愛嗎？”口齒伶俐的他，難得結巴一回。

“我最後再說一遍，不許叫她小可愛。”缇奇氣場突變，這句話的每一個字幾乎都是從牙縫中硬擠出來的。

“我錯了，請團長原諒。”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賽德倏地起立，拳頭往自己臉上砸，連續幾拳，帥氣的臉被揍得鼻青臉腫，嘴角滲血。

“威廉怎麽知道妮娜會出手？”賽德自罰，缇奇默許，艾可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但她想不通，二人之前從未見過面，哪怕派人專門調查過，也無法保證百分百成功。

“失敗了，還有下一招，對不對？”不等缇奇回答，艾可接着說。

“不，威廉委托我出手時，斬釘截鐵地告訴我，艾伯特小姐一定會出手救他。”這件事，一直壓在缇奇心裏，他以為艾可忘了，所有才沒有主動提起。

“開什麽玩笑，他又不是死靈法師，還能提前預知嗎？”當時情況有多危急，在宴會廳外的艾可并沒有親眼目睹，妮娜出手，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威廉不是死靈法師，但可能認識死靈法師。”身為禦醫，缇奇時常能見到威廉不為人知的一面，舊傷複發，高燒不退，神志不清時，他容易做噩夢，夢中呓語不斷。

“你不是說整個大陸已經沒有死靈法師了嗎？”缇奇的語氣不是那麽确定，但他說過的話，艾可卻記得很清楚。

“的确沒有，最後一支死靈法師的後裔全死在了亡靈手中。”缇奇凝着艾可的眼睛，無比認真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