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情人節

羅子钊湊過來,一臉好奇地說：“焦蘭一說你以前牛逼得不行,專門跟老師過不去。你們數學老師經常羞辱成績差的同學,你就老給他出難題找茬；還有一次你帶頭把體育老師給打了,學校沒記你的過,還把體育老師給換了。是不是真的？為什麽呀？”

康家胤瞥一眼羅子钊：“太久了,我都忘了。”

羅子钊一臉不信：“不可能吧，你記憶力這麽好,連關系一般的同學名字都記得，怎麽可能不記得自己怼過老師的事？”

康家胤說：“都過去的事了，有什麽好說的。”體育老師那事他當然記得,因為那個人渣猥亵班上的女生,被他撞見了。

“你初中時奧數還得過獎啊,難怪每次考試都是滿分。我還聽你高一的同學說過，物理老師叫你去參加奧賽，你為什麽不參加,是怕訓練耽誤時間嗎？”羅子钊覺得特別可惜,他聽焦蘭一說了，如果奧賽能得獎,就能保送上大學了,就算不接受保送,參加自主招生也能減免分數。

“沒時間。”這次康家胤承認了。

“有點可惜啊，要是能參加奧賽，高考就能加分了。”羅子钊說。

康家胤淡淡地說：“那麽多人高考不加分不也照樣考上大學了。”

羅子钊笑起來：“那倒也是，你就算不用加分,也肯定能上清華北大。”

康家胤聽到清華北大，垂下眼簾，說：“你不上廁所？不上咱們就繼續上課吧。”

“等等，我還是要上廁所的。”羅子钊起身，滑了個步，腳步輕松地出了房門。

康家胤收回眼神，在草稿本上寫上清華北大的字樣，然後分別圈起來，打了個叉，又塗滿，直到辨認不出這幾個字，有些事情，在別人眼中是順理成章的事，在他這裏卻成了難以企及的夢。

得知羅子钊跟焦蘭一聊天的內容跟自己有關，康家胤內心的焦灼感減輕了不少，他覺得，也許可以适當加入那兩個人的話題，這樣就不至于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這天上數學課，焦蘭一又從後面卷了個本子去戳羅子钊，康家胤在羅子钊接過之前将本子拿了過來。羅子钊反手抓了抓，沒抓到本子，扭頭卻發現康家胤正在看一個熟悉的本子，那是焦蘭一的草稿本，怎麽到他手裏了？

康家胤看着本子上的話：“情人節你有安排嗎？”眉頭不由得突突直跳，心上仿佛被戳穿了一個洞，有什麽東西開始往洞裏墜落，他在後面寫了句話：“有什麽事下課說，上課不要打擾別人！”然後将本子扔到了後座上。

焦蘭一被康家胤拿走了本子，正急得不知道說什麽好，那個本子突然又劈頭落回了自己臉上，她趕緊搶回去，看了看上面的字，重重吐了口氣，這家夥字真難看，怎麽考的第一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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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子钊好奇得要死，焦蘭一寫了什麽話，他用手支着腦袋，移近了康家胤，低聲問：“她說什麽了？”

康家胤沒好氣地說：“好好聽你的課吧。”

羅子钊坐直了身體，打起精神來看黑板。

下課鈴響了之後，羅子钊迫不及待地轉過身：“你剛要跟我說什麽？”

焦蘭一還沒張口，康家胤就轉過身來了，一臉嚴肅：“你要是不想上課，就搬到別處去，不要幹擾別人。”

焦蘭一張了張嘴，最後縮着脖子說：“我錯了，我以後上課再也不找羅子钊說話了。”

康家胤又扭頭看着羅子钊：“你要是上課不想聽，也就沒必要讓我給你補課了。你這純粹是在浪費時間。”

羅子钊覺得自己很無辜，明明是焦蘭一主動找自己說話的，最後怎麽變成自己的錯了呢，他委屈地說：“我什麽時候不上課了？你這是冤枉我！”

康家胤垂下眼簾，說：“我也希望是冤枉了你。你自己看着辦吧，要是成績退步了，我就不教你了，我不想浪費你爸媽的錢。”

羅子钊聽見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好像是自己求着他補課似的，等等，還真是自己求着他補課的。羅子钊苦惱地抓了一下頭發，康家胤最近是怎麽了，動不動就發脾氣，還提各種要求，簡直像他爸媽了。剛剛焦蘭一寫什麽了？他發這麽大火？便轉過頭去看焦蘭一，用眼神詢問她。焦蘭一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康家胤嘆了口氣，起身出去了，他覺得自己又在焦慮了，這種焦慮源自自己對某些事的不可控。他站在走廊上，雙手抓在欄杆上，想起焦蘭一寫在本子上的話，“情人節有安排嗎”，一個女生這麽問男生，難道不就是暗示或者邀請一起過節麽。可羅子钊談不談戀愛，跟誰談戀愛，都跟自己無關，自己只是個房東和朋友，這才是康家胤最郁悶的地方。

羅子钊趁着康家胤出去，抓緊時間問焦蘭一：“你本子給我看看，寫什麽了？”

焦蘭一将本子打開給羅子钊看，片刻後，羅子钊說：“也沒什麽呀。我又沒談戀愛，情人節沒什麽安排啊，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呗。對了，你以後別老上課給我寫字條，康家胤會不高興。”

焦蘭一覺得好笑：“我跟你說話，他為什麽會不高興啊？跟他有什麽關系？”

羅子钊想了想，還是說了：“他是我的家教，我的成績跟他的收入息息相關。”

焦蘭一扶了一下下巴：“什麽？康家胤是你的家教？真的假的？”

“騙你幹什麽。”

焦蘭一啧啧稱贊：“果然有點像他的風格，不走尋常路。他教的你能聽懂嗎？”

“當然，比老師講的還好懂。”

焦蘭一伸出大拇指：“牛！對了，星期五那天你要是沒什麽安排，陪我去個地方吧。”

“去哪兒？”羅子钊問。

焦蘭一說：“我想去一趟公墓。放學後去。”

羅子钊吓了一跳：“哈？去公墓？”

焦蘭一神色肅穆地點了點頭。這時上課鈴響了，康家胤從外面進來，鈴聲落了之後，羅子钊說：“行，我陪你去。”

康家胤臉色鐵青，但是沒有說什麽。

今年開學早，開學一個多星期才到情人節，恰好這天是星期五。這一天康家胤和羅子钊分別收到了不少巧克力和情書，當然康家胤的更多一些。焦蘭一也收到了一朵玫瑰，她百無聊賴地将玫瑰花瓣一朵朵扯下來扔掉，羅子钊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麽不愛玫瑰的女人。”

焦蘭一說：“玫瑰有什麽好的，還不如巧克力呢，起碼巧克力吃了讓人心情好。”

羅子钊便将自己收的巧克力給她：“那就給你吃吧。”

焦蘭一只拿了一塊：“夠了，吃多了會發胖。”

羅子钊将剩下的都塞到康家胤的書包裏：“你帶回去給阿慧和阿骅吃。”

康家胤說：“你自己拿給他們。”

羅子钊說：“我今天就不回去了，放學後你騎我車回去吧，我要陪焦蘭一去個地方。”

康家胤問：“去哪兒？”

羅子钊看向焦蘭一：“能說嗎？”

焦蘭一點點頭：“說吧。”

羅子钊說：“她要去公墓。”

這個答案出乎康家胤的預料，他說：“放學後都五點了，你們那個時間去公墓？”公墓都在郊外，離這兒可不近，尤其是這個季節天黑得也早，到了之後天都黑了吧，哪有大晚上去掃墓的。

羅子钊想了想，确實有點恐怖：“那，焦蘭一，能換個時間嗎？明天怎麽樣？”

焦蘭一堅定地搖了搖頭。

羅子钊嘿嘿幹笑了一聲。康家胤突然說：“我陪你們去，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請假。”

焦蘭一看着康家胤：“咱們三個都請假，用什麽借口？”

康家胤說：“我去一趟我弟學校，你倆一個人裝病，另一個陪着去看醫生。”

羅子钊比了個ok的手勢：“這個簡單，交給我吧。”

于是三個人分不同時間段請好了假，四點半不到，就在校門口會合了，至于羅子钊的自行車，已經讓康家胤送回去了，他還給弟弟妹妹留了個字條，告訴他自己有事，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出了校門，羅子钊舉起拳頭在康家胤胸前捶了一下：“真有你的，沒想到你這麽仗義。”

康家胤沒說話，只是看着焦蘭一：“在哪個墓園？”

焦蘭一抿了一下頭發，說：“我想去買束花。”

“行，那就走吧，抓緊時間，別真到天黑了才到，怪恐怖的。”羅子钊說。

他們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家花店，焦蘭一買了一束百合，用滿天星點綴着，而不是掃墓常用的菊花。然後去坐地鐵，出了市區，又換成了滴滴專車，抵達墓園的時候，已經五點半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還沒有天黑，看守墓園的大爺看見他們，說：“怎麽這個時間還要去掃墓？”

羅子钊說：“大爺，我們今天要上課，放了學才過來的。”

“那就換一天呗，哪天不一樣啊。”大爺說。

焦蘭一說：“可是今天是忌日。”

康家胤說：“大爺，肯定是沒有辦法，才這個時間過來，否則誰不願意早點來。”

大爺揮揮手：“那你們快點，快去快回。不要在裏面待太久了。”

羅子钊連忙說：“謝謝大爺！”

墓園裏異常幽靜，除了他們，就沒有別人，蒼翠的柏木此刻正在吐新芽，蒼綠中帶了點新綠，使得氛圍才沒那麽陰森。他們沿着石階一層層往上爬，不知道走了多久，焦蘭一才站住确認方位。

羅子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石階和齊齊整整的墓碑，每一個墓碑代表着一個人，羅子钊想到這裏，頭皮不由得有些發麻。他伸手輕搗了一下身旁的康家胤，小聲地說：“你感覺怎麽樣？我覺得有點恐怖。”

康家胤伸手捏了捏他的脖子：“還好。別怕，有我呢。”

焦蘭一走向了一行墓碑，在非常靠裏的位置停了下來。羅子钊和康家胤對視一眼，然後跟着進去了。

那塊一米左右的墓碑上簡簡單單地寫着“愛女窦君君之墓”，生卒年是“2000421-2019214”。焦蘭一在墓碑前蹲了下去，将手裏的花束放了下來，掏出一包紙巾，細心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塵。

康家胤拉着羅子钊的手肘，退回到了臺階上。羅子钊蹲在臺階上嘆了口氣：“那是焦蘭一的朋友嗎？怎麽那麽年輕就沒了。”

康家胤站在他旁邊，面朝下方，看着挨挨擠擠的墓碑，突然說：“你看人死後，就躺在這麽點兒大的地方，誰也不例外，不管從前多麽富貴顯要，最後都不過是三尺地。所以人活着，拼命掙那些功名富貴有什麽意義？”

羅子钊扭頭看着康家胤，撓了撓頭說：“也不是那麽說吧，要是都這樣想，人就不應該活着。不是說人活着就是活這個過程嗎？最好是能在這個世上留下點痕跡，高級點的，給人類留點精神財富，差一點的，留點物質財富，再次一點的，留點子孫後代。”說到這裏，他笑了起來，覺得自己這一番話巨牛逼，他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有水平了，肯定是跟康家胤學的。

康家胤驚訝地扭頭看着他，似乎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沉默了許久，他說：“可也有人這三樣都留不下來。”

“那也不妨礙他活着啊，因為這三樣是他的目标，沒留下來也沒有辦法，能力有限麽。”羅子钊說。

康家胤忽然笑了起來：“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高深了？”

“是吧，我也覺得我今天特有水平，大概是這樣的環境給了我靈感吧。”羅子钊笑着說。

“那你想留點什麽呢？”康家胤問。

羅子钊呵呵笑：“我還沒弄明白。”

康家胤聞言笑了，這才是他認識的羅子钊。

一陣夜風吹來，羅子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覺得涼飕飕的，他抱緊了雙臂，扭頭看向焦蘭一，那邊有火光一閃一閃的，看起來像是在抽煙，焦蘭一會抽煙，這他倒是沒想到過的。“你冷不冷？”

康家胤扭頭看他：“你覺得冷？”

“有點。”

康家胤在身後的臺階上坐下來，拉過蹲在地上的羅子钊坐在了自己腿上，從背後抱住了他。

羅子钊：“……”他怎麽也沒想到他會用這個方式來取暖，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樣抱着确實要暖和一些。

羅子钊沒話找話：“焦蘭一好像在抽煙。”

康家胤“嗯”了一聲：“不奇怪。”

“你知道？”羅子钊驚訝地問。

“偶爾聞到過。”

“我總覺得她是個有故事的人。”

“每個人都有故事。”

“也對，你們都有，可能還是長篇，只有我，是少兒讀物，乏善可陳。”羅子钊嘆息說。

康家胤說：“少兒讀物有少兒讀物的優勢。”簡單陽光，美好善良。

羅子钊嘿嘿笑了起來：“我接受這個安慰了。”

暮色四合，天光晦暗，焦蘭一終于起身出來了，她看見了羅子钊坐在康家胤腿上這一幕，眼中閃過訝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