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蘇梧伸手接住他抛過來的瓷枕,不氣也不惱,将瓷枕穩穩地接着,放回了桌子上。

薄光看到放在桌子上那個風幹的蘋果核,終于想起來了他撤開防禦大陣是為了什麽。

“方才我抛出去的東西,還給我。”薄光朝蘇梧伸出手。

蘇梧搖了搖頭,反而是慕凰從他身後伸出了一雙白皙的小手。

這支造型古樸的步搖躺在她的手心裏,看式樣和材質,這明顯是千年之前流行的式樣。

薄光挑眉,看到了被慕凰擦拭得一塵不染的步搖,将它接了過來。

慕凰與他指尖相觸,發現這個人的手涼得可怕,驚得把手縮了回來。

步搖将将要掉到地上,蘇梧伸手,在半空中接住了它,然後把它放在了桌子上,流蘇微微顫動。

“講講雲山翠微派這幾百年來的新弟子。”蘇梧一撩衣袍,坐到了薄光靠着的床榻的旁邊。

“你不好奇這個嗎?”薄光伸出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步搖上的流蘇。

“逝者沒有故事。”蘇梧長長的睫毛在灑進山洞的暮光中輕輕動了動。

慕凰倒是非常好奇那支步搖的主人,但薄光明顯并不準備提起,于是也就坐到蘇梧身側,準備聽薄光說宴心的來歷。

就在她準備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的時候,薄光伸出手嫌棄地朝她擺了擺。

“我那椅子,化神修為以下的都不能坐。”薄光瞥了她一眼,他不理解,像這等在修真界之中一抓一大把的女修士為何能跟在蘇梧的身側。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蘇梧是他的偶像,是他未來想要努力的方向。

他不允許蘇梧的品位這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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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凰扁了扁嘴,正打算離開這個椅子,沒想到蘇梧拉着她的手,直接把她按下去了。

“你……”薄光正打算制止,就發現慕凰真的就這麽坐上去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說那把椅子,化神修為以下的都不能坐,當然不是随便說的,這把椅子是他在閉關時候的無聊之作,凡是化神以下修為的修士坐上去,就會被彈開。

但是現在那個看起來只有元嬰修為的女修士竟然就這麽坐上去了,并沒有被彈開。

薄光饒有興味地看了一眼慕凰,若是隐藏自己修為的本事,她比蘇梧要好上太多。

蘇梧周身自有一種氣勢,即使經過了僞裝,也還是讓人能夠看出他并不是那麽簡單的人。

但是這個女修士不一樣,她站在那裏,說她只有築基修為也有人相信。

她是如此的不起眼,但卻讓人無法忽視她。薄光眼睛一眯,想到了西南諸派中那個神秘門派,這女修士的氣質與那門派倒有幾分相似。

真的是奇了怪了,薄光狐疑地看了一眼慕凰。

“說正事,現在在孤峰之上被關起來的那個宴心,到底是怎麽回事?”蘇梧目光朝着被上千條鎖鏈緊緊纏繞着的孤峰看去。

“宴心?”薄光皺眉思考了很久,方才有了些許印象,“就是那個拜入山門的時候,背着一把比她自己還要高的劍的小女孩吧……”

薄光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将思緒拉回幾百年前的雲山翠微派。

那時的薄光正靠在孤峰的山巅之上小憩,忽然感覺到山下傳來了躁動之聲。

他皺了皺眉頭,朝山下看去,之間一個生得可愛嬌憨的小女孩,背上配着一把比她人還高的劍,眉心一點朱砂痣分外讨人喜歡,在雲山翠微派的險峰峻嶺間摔了一跤。

小女孩被一個雲山翠微派的弟子扶了起來,拿袖子狠狠擦了一下臉頰上的污漬。

“翠姿真人,一個月前多謝您搭救,我才得以脫險。”宴心仰頭看着一身白衣,神情冰冷的翠姿。

“嗯,你父母呢?”翠姿想到了這小女孩的雙親,為了救她被妖獸所重傷,等她趕到的時候也束手無策,只能把這小女孩從獸口之中救下來。

“死了。”宴心眼中掠過一絲一閃而過的悲傷,“我叫宴心,我是來拜師的。”

翠姿瞥了一眼宴心,本想拒絕,她的父母都不是修道者,相比她也沒有什麽修道天賦。給她一些銀錢,打發了就算了。

但是就這一眼,讓她看到了宴心無限的未來。根骨上佳,還有這心性更是一等一的好。

翠姿俯身把這宴心抱起來,幫她擦去了臉上的灰塵:“好。”

薄光躺在孤峰之上曬太陽,把這一切盡數收入眼底。

“哼……”他鼻間發出一聲不滿的聲音。

“師兄,怎麽了?”翠姿正來到了薄光面前,轉身進了自己休憩的山洞之中挑挑揀揀着,想要找些自己小時候的衣服給宴心試試。

“我不喜歡她。”薄光又摘了一個葡萄送入了口中。

“都千八百歲的人了,難不成你還想泡小姑娘啊?”翠姿無奈地搖了搖頭。

薄光也覺得這種毫無來由的惡感是在針對人家小姑娘,雲山翠微派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這樣一個有天分的弟子加入門派,他們要講道理。

但是他一想到要跟她在同一個門派之中生活,薄光就越想越不舒服。

于是他申請閉關,數百年都沒有從山洞之中出來,他也樂得享受這樣的悠閑自在。

“你知道,我的直覺一向都很準的。”薄光面上有些微紅,畢竟因為一個小姑娘就閉關數百年不出,這種行為實在是太過孩子氣了,他自己說出來都有些不好意思的。

“嗯。”蘇梧點了點頭,非常贊同,薄光真人的直覺甚至比他自身的修道天賦來得更加可怕。

這或許也是他沒被“裂天”殺死,而只是雙腿受傷的原因之一。

與那手執“裂天”之人遭遇的修士,能夠活下來的僅有薄光一人。

蘇梧比誰都更清楚,在上古之戰中薄光并不是避戰之人,遭遇危險的時候他總是沖在第一位,但他就是有這種提前預知危險的直覺。

慕凰聽了這個故事,則是非常崇拜薄光,眼前之人才是把從心之道演繹到極致的人啊。

“你看什麽看,修道之人暫避鋒芒的事,能叫慫嗎?”薄光看到慕凰看他的眼神有點不對,反駁道。

“确實不能算。”蘇梧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目光卻還是緊盯着禁锢着宴心的孤峰。

“翠姿說,任何人都不要靠近那座孤峰。”蘇梧開口說道。

“翠姿師妹是沒什麽頭腦,但她心腸還是挺好的。”薄光給翠姿一個非常中肯的評價。

“她修的是有情道麽?”蘇梧想到翠姿那副冰冷的面容,有些不敢相信。

“是,你怎麽知道的?”薄光很是奇怪,按道理來說沒人能夠想到翠姿修行的是此道。

“宴心不是随她一起修行了有情道麽?”蘇梧想到了宴心對自己所修之道的闡述。

“宴心,有情道?蘇梧,你居然也是會說笑話的人。”薄光聞言,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笑完,又恢複了沉默,如果不是有情道,那麽這個宴心修行的是什麽?

支撐她一路走過來,那個在大道彼岸的目标,是什麽呢?

慕凰聽到他們倆的對話,忽然覺得她看得那本以宴心為主角的是本假書。

那本書貫穿全文的主線,就是描述宴心如何追逐她的有情道,以情入道,不負道侶不負師門不負天地,這就是她的道。

慕凰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原本想找個合适的時機對蘇梧說出這本書的劇情,如果受這個世界的規則所縛,說不出來就算了,如果能說出一點信息那就算賺了。

但是她現在覺得向蘇梧告知這一切已經沒有意義,如果連原書的主線都崩塌了,那麽後面的劇情有何意義?不過就是在誤導她的判斷罷了。

“走吧,去看看。”蘇梧見過了這麽久,翠姿掌門遲遲不歸,還是忍不住想要去孤峰之中一探究竟。

“我……”薄光看了看自己的雙腿,苦笑了一聲。

“你不用去了,那宴心背上的劍正是‘裂天’。”蘇梧聞言,将薄光按了回去。

然後他的手上逐漸泛起光芒,慕凰與他前來雲山翠微派之時所乘坐的圓盤狀法寶縮小後出現在了他的手心。

“這個給你,适合腿腳不好的老年人。”他将那圓盤法寶朝薄光的腿上一抛。

薄光來不及反駁他後半句的調侃,反而驚訝得差點站了起來:“她的那把劍是‘裂天’?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也是方才我才能說得出口。”蘇梧想必也被那規則所束縛,只有當薄光對宴心不再存一絲一毫的信任的時候,他這個信息才得以說出口。

薄光細細感受了一下這個信息的變化,面色逐漸凝重,他瞬間抓住了重點:“這個修真界都在幫她?”

蘇梧點點頭,他們三人的身影在這座山峰之上顯得格外孤獨。

“這還真是……”薄光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這才讓自己清醒下來。

在知道這個信息的一瞬間,他竟然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修行是沒有意義的。

“天地并無對錯。”蘇梧的目光悠長,“它只是恰好把那樣的眷顧給了她,而她恰巧是那樣的人。”

“給我啊,我多好一人。”薄光義憤填膺。

這時候,久久未出聲的慕凰突然開了口,聲音有些顫抖:“但是這些,難道真的只是恰好嗎?”

“不論是不是恰好,但這确實是事實。”蘇梧伸手将她被風吹亂的發絲理順。

薄光:你個黑龍壞得很,還說自己沒有泡小姑娘。

慕凰看到了那個被鎖鏈禁锢着的孤峰,心中思緒翻湧,仿佛發現了些什麽。

除卻女主之外,他們都只是配角,以她為中心,為她生,為她死,為她的榮光錦上添花。

她的目光逐漸黯淡下來。

蘇梧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想什麽呢?”

“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這個修真界的庇護并不算得了什麽。”他開口說道。

“對啊,慕小姑娘,你看我,雙腿都不能動了,這還渡劫期了呢。”薄光懶懶地開口,似乎是看不下去了。

慕凰眨眨眼,将方才那些負面情緒全部趕了出去。

在原書裏,宴心是主角不錯。

但她是她,在她的世界中,只有自己是主角。

縱然這個世界的規則都在庇護着別人,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現在原書的劇情走向已經被打破,未來會如何還未可知,那她有什麽理由不大膽地往前走呢?

“對不起。”慕凰輕聲說了一句,原來之前都是她走進了一個死胡同裏。

去他的原書,去他的劇情,我還是這個修真界中唯一一只鳳凰呢,我老厲害了。

慕凰給自己打氣,往那臺階下走了幾步,一手指向孤峰的方向,回頭看蘇梧:“那我們去看看吧。”

蘇梧點點頭,朝她走了過去,此時暮色漸垂,月亮剛剛從雲端之後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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