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發慈悲
無牆可撞。
淩焰深吸口氣,站着沒動。
主卧很大,配備獨立衛浴。躺在床上的江渝無聲無息,一牆之隔也聽不到門外那人的動靜。這樣的安靜,更加放大了淩焰的失措。
他立時轉過身,停頓幾秒,狠狠抓了把頭發,想要将腦子裏亂七八糟、逐漸偏離的想法通通抓出來。
但所有的動作都太過機械,等他回過神再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心跳霎時如鼓。
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不對——不能待在這人身邊了。
淩焰覺得江渝很危險。
平時的危險指數也就夠和他打打嘴架,但這個喝醉了酒的江渝,簡直就是終極武器,光擺那就能造成十足的殺傷力。
片甲不留都是輕的,淩焰想,他這是神魂俱滅。
這麽想着,淩焰頭也不回,就要往外走。
身後突然傳來動靜。
淩焰下意識回頭。
原本被他好好安置在床上的人,忽然坐了起來,一手撐着床沿,一手按着額頭,指節發白,似乎在很用力地抑制什麽。
淩焰皺眉,走回幾步,蹲下身瞧江渝,這是喝了幾杯啊。
三杯就能難受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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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疼?想吐?”
江渝擡頭,意識裏知道眼前這人是誰,也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但酒精讓一切變得模糊和緩慢,他聽到自己開口叫了這人的名字。
“淩焰......”
嗓音和平常不同,帶着酒精熏染的沙啞,還有些忍耐的遲疑。
淩焰沒有發覺自己臉紅了,嘴上的反應比腦子快:“幹、幹什麽?”
江渝不自覺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笑。只是覺得淩焰這副蹲在自己身前,紅着臉如臨大敵的神情很好笑。
淩焰:......
感覺自己被嘲笑了,但是沒有證據。
江渝頭很疼,他需要解酒藥。
淩焰明白了,未等江渝再用他那嗓子說什麽,先一步急急說道:“我知道了!你給我待着別動!不許說話!”
江渝:......
淩焰知道蜂蜜水和生姜還有醋對解酒管用。
但由于剛搬進來,廚房裏根本沒有蜂蜜。
生姜倒是有,是晚飯的時候曾芹做飯剩下的,醋也有。
淩焰倒了一小碗醋,一杯的水,切了兩片生姜,然後擱在小碟子裏給江渝送去。路過客廳的時候,喻呈安已經睡得人事不知了,跟在自己家似的,還打起了鼾。
江渝依舊維持着剛才的姿勢,只是睜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見淩焰推門進來,烏黑的眼珠子便跟了上去,一眨不眨地注視着人。
也許是酒氣上頭熱的,也許是難受的,江渝眼裏沒了平日的冷淡克制,眼眶濕潤,眼角紅着,加上慢幾拍的反應,迷茫得有些無辜。
淩焰拿出準備的三樣,跟個江湖騙子似的,點兵點将:“喝點醋?吃片姜?然後咱們再喝點水?”
江渝:......
他覺得他好了。
淩焰從江渝遲鈍來不及掩飾的神情裏看到了明明白白的嫌棄。
淩焰樂了,他還是第一次見江渝露出這種孩子氣的樣子。
拿起醋碟就往人跟前溜,嘴裏不懷好意:“喝一點?你不頭痛嗎?我跟你說,生喝醋最解酒了。”
醋味濃郁,湊得近了還有些沖。
江渝直接撇開頭,都懶得跟淩焰廢話。
這下直接笑出了聲,淩焰越瞧越好玩,接着逗:“渝叔叔幾歲了?嗯?幾歲了?渝叔叔?”
江渝受不了,頭沒轉回來,就這麽斜斜地瞪了眼淩焰。
氣勢三分,剩下的七分薄怒,借着未盡的酒意,勾勾纏纏,入眼直接燒着了淩焰的五髒六腑。
唇邊戲谑的笑容沒了,淩焰望着江渝,片刻,忽然低下頭自顧自笑了下,再擡起頭,笑意藏進深不見底的眼裏,開口正式了許多,低聲輕哄:“江老師,喝一口,不然頭疼。”
江渝這才正眼瞅他。
兩人對視半晌,江渝湊過來抿了一小口。
淩焰神色如常,也不逼他多喝,擱下醋碟就拿起一小塊姜片,對江渝說道:“含一會?”
這下,江渝根本連理他的意思都沒有了。
要不是夏天天熱,蓋的都是毯子,淩焰簡直懷疑江渝會毫不猶豫地拿起被子兜頭蓋上,再也不理他。
憋着的笑到底沒忍住,淩焰低下頭,極力控制全身的顫抖,咬緊牙關,最後愣是一點聲音也沒發出,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好一會後,肩頭被人碰了下。
淩焰知道是江渝,但為了避免被他發現,淩焰依舊低着頭大口換氣,不着痕跡地擦了擦眼角。
手裏的姜片突然被人拿走。
淩焰擡頭,就見江渝捏着那片姜,神情專注。
“啊——”
淩焰哄,“就含一會,沒事的”。
“堅強點。”
江渝白眼,沒有理他,但也張嘴含了進去。
要不是江渝的神色過分嚴肅,淩焰禁不住都要誇一句“真乖”了。
他怎麽這麽可愛。
這是短短兩天時間裏,淩焰第二次覺得江渝可愛。
剛才有一秒的空隙裏,淩焰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在江渝身上體會到了太多的情緒。
有些根本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那個隔着重重雨幕,漫不經心抽煙的江渝依舊停留在腦海裏,冷漠疏離。但此刻有更深的印象重疊了上去。
有些是難以啓齒的,而有些,是讓他會心一笑的。
淩焰坐在地板上陪着床上的江渝,江渝含完生姜又喝了點微涼的水。
這回什麽抵觸都沒有,似乎等這口水等很久了,江渝自己拿過來喝的時候,淩焰莫名有些負罪感:他其實也挺欺負人的,早知道先給人喝點水了。
不過這三趟折騰下來,江渝似乎好了些,神志也清醒了不少,喝完水對淩焰說了句謝謝,便躺下睡覺了。
淩焰站床邊看了會,江渝背朝他,安安靜靜。
說不清是什麽感覺,等走出卧室,關上門,站立一會,輕輕靠上門板的時候,淩焰才感到那麽一點名為失落的情緒。
淩焰洗完澡回客廳倒水喝的時候,喻呈安剛醒,還在反應自己在哪,見了淩焰,愣了好一半天。
淩焰解釋:“您送江老師回來的,江老師這會已經睡着了。”
喻呈安點點頭,“對對對......不好意思啊,我們都喝多了,麻煩你了”。
淩焰聳了下肩,沒說什麽。
喻呈安叫了個代駕,又和淩焰說了幾聲抱歉,便走了。
淩焰剛要把客廳燈關了準備進去睡覺的時候,看見主卧關着的門,想了想,又走近,轉開門把,打開門看着床上那個明顯已經陷入熟睡的人。
淩焰也不知道在做什麽,或者想做什麽,他站在床邊,好一會沒有動。
他想說些什麽。
一些前幾個小時只會讓他生氣卻不會介意的話,幾個小時後,變得介意。
他蹲下身,挨近江渝,但也沒有靠太近。
床上的氣息是陌生的,但卻是江渝的氣息。
“我跟你講”,淩焰額頭蹭上枕沿,輕輕嗅着那些布料紋理間的細膩味道。
“今天早上的早飯是我大發慈悲給你買的,不關曾教練半毛錢事。”
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還有心跳。
“你聽見沒有啊......”
更加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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