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廚子是個當兵的

傅來音有落荒而逃的沖動。怎麽是他!

史聞道:“我們不是來吃飯的。”

“那就滾。”

傅來音眉頭皺起來——沒禮貌。

史聞倒是心平氣和的,站在院子外,竟然還眼含笑意,喊道:“我是謹言小學的校長。學校裏做飯的鄧師傅前幾天進醫院了,馬上要開學,學生們的夥食還成問題。不知道老板你有沒有法子——”

“嘎吱”一聲,門突然從裏面打開,吓了傅來音一跳。

男人的臉還是那麽兇,仿佛要打人。他用冷漠的眼神盯了史聞十幾秒,眼珠子一動,轉到傅來音身上。傅來音憋住氣,和他對視了一眼,身體僵住。

時間緩慢地過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男人的聲音又沉又冷:“進來說。”

史聞踏入院子。傅來音跟在史聞後面,悄悄咪咪,頭也不擡。

史聞一進去,就把謹言小學的一切難處悉數告知,有些困難連傅來音也不知道。預算嚴重超支,各崗位人手緊缺,有幾十間教室閑置……

她心中暗暗驚訝:史叔叔對這個男人好坦誠呀,甚至有賣慘的嫌疑。可是這有用嗎?這個男人一看就不是同情心泛濫的。她甚至一度覺得他會冷冷地看着史聞:“關我什麽事?”

等史聞把學校的基本情況和現存困難說完,已經過了半個小時。男人沒有打斷他。

三個人對坐半晌。

男人突然起身往屋裏走。

史聞站起來,叫道:“老板!”

“我姓陸,陸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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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板,幫一幫我們。”

傅來音喉嚨動了動,什麽話都沒說。

“我換身衣服,跟你們去看看。”

什麽意思?傅來音和史聞對視一眼,史聞笑眯眯。

三個人回到學校,史聞帶他去食堂逛了一圈。

陸霄指了指竈上的鍋:“太小,換最大的。”

史聞說:“這已經是最大的了。”

陸霄:“還有更大的。”頓了頓,“明天我去買。”出來後,說:“我只會做,不會搭配。每天做什麽,發給我。”

史聞萬分感謝:“這個好說。”

兩個保安吃完飯從他們身邊走過,陸霄的眼睛掃過他們,眉頭微皺。

史聞笑眯眯:“順便幫我訓練一下保安?孩子的安全問題……”

男人點頭:“好。”

史聞笑得臉上的褶子皺成一團。

兩個人正要陪他出去,史聞來了一個電話,對傅來音說:“來音,你幫我送送陸老板。”

“不用。”聲音冷到極致,“叫我陸霄。”也不寒暄,也不留戀,毫不客氣就走了。

傅來音也就頓了兩秒,人已經兩米開外,一句“我送你”噎在嘴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史聞拍拍她,示意沒事,聽着電話快速走開。

傅來音慢吞吞往教學樓走。腿有點兒軟。

太慫了。她咬牙——你怎麽回事,傅來音?

她對他的恐懼超過常人。或者說,傅來音從來沒像這樣怕過一個人。一個眼神、一句話、待在一起,就使她感覺到濃濃的危險,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身首異處。

意思是他要來學校做飯嗎?那老院子怎麽辦?他不可能關掉老院子來這邊的。史叔叔開出的工資實在是低,他竟然答應了?鄧師傅的傷到底是誰造成的?他還能訓練保安嗎?

史聞對陸霄的态度也耐人尋思。他好像知道他,知道他脾氣壞,言語之間坦誠客氣,了解他的諸多能力,但是卻連名字也不曉得,可能嗎?

如果他真的成了學校的掌勺師傅,她還敢去食堂吃飯嗎?

如果他真的和魏書記有關系,那他為什麽會待在這樣一個小鄉村裏,還開着一個不倫不類的飯館?

所有的問題最後歸結在一起——陸霄是什麽人?

傅來音坐在位子上發呆很久,直到下班錢薇問她去不去食堂吃飯才回過神來。她沒有胃口,搖了搖頭:“你們去吧,我還不餓。”錢薇和童妍相攜離開。

沈青霭看着她:“沒事吧?”

傅來音搖搖頭,笑道:“就是不餓而已。昨天在超市買的水果還沒吃完,打算當做今天的晚飯。”

沈青霭便不再多問。

傅來音回到宿舍,吃了兩個橘子,洗漱完,心不在焉看了會兒書,早早關燈睡覺。

剛開始怎麽也睡不着,腦子裏來來回回總晃着這一天的景象。陸霄的摩托車,他的眼睛,他的聲音,那種冰冷,使她渾身不舒服。

好不容易睡着,一陣轟鳴聲從耳邊碾過,炸得她徒然清醒,腦門突突地疼。憤憤地扯過被子翁住腦袋,傅來音恨恨地想:不要命!早晚有一天要出事!

她只好擰開小夜燈,又看了幾個小時的書,淩晨一點半才再次睡去。結果睡着了還做了一個有關陸霄的夢。

夢裏男人鐵鑄似的手臂緊緊勒着她脖子,兩個人像是在什麽叢林裏奔跑。是半昏不昏的天光,無數碩大的葉片從兩個人身旁刮過,沉重的呼吸此起彼伏。他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為什麽跑,傅來音筋疲力盡,幾乎是被他鉗着跑。有一瞬間被茂密樹林擋住的天光突然亮了,她看見滿頭大汗的陸霄,他的汗滴在她眼皮上,啪嗒一聲,脆響。她閉上眼,過了很久睜開,兩個人四目相對,他的眼睛寒冷如冰,兩種劇烈的心跳此起彼伏,傅來音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他冷聲問:“怕不怕?”聲音比喜馬拉雅山上的水還冰。

傅來音牙齒打顫,緊閉雙眼:“不怕。”

一種滾燙的觸覺重重落在她眼皮上。

傅來音的眼睛“唰”地睜開——

她坐起來,心跳“咚、咚、咚”,劇烈得很,是夢。

清醒的瞬間,夢裏無數細節從腦子裏掠過。兩分鐘後,傅來音只記得她做了一個被陸霄鉗制着奔跑的夢。

“有病。”她看了一眼時間,六點半。傅來音揉揉鼻梁,起床。打開窗戶,薔薇花的香氣撲鼻而來,她狠狠吸了一口氣,遠處鳥鳴陣陣。

“一二一,一二一……”

她放眼看過去,操場上正有人操練。

是陸霄。

傅來音眉頭皺了皺,回屋洗漱。

中午食堂開飯,童妍、錢薇、沈青霭和傅來音四人一桌。傅來音從踏進食堂開始,心慌籠罩了她。她不自覺搜尋危險人物潛伏在何處。

食堂人員固定用餐的位子,沒有。

打菜窗口,沒有。

餐盤回收處,沒有。

廚師休息室,沒有。

傅來音稍微放心些許。

四個人排隊打菜,錢薇和打菜大媽聊天,聊到新來的廚子,大媽笑呵呵:“史校長厲害,霄娃子也請得來!這幾個菜是他做的,你們嘗嘗,鐵定好吃!”

傅來音沒空注意“霄娃子”是什麽鬼稱呼,全神貫注看清了大媽指的幾個菜,輪到她,一個沒要。

大媽強烈建議:“這個辣子雞好吃!”

傅來音笑着搖頭:“這幾天上火。”

“菌菇湯來一碗吧?”

傅來音禮貌婉拒:“夠吃了,謝謝。”

“哐當”一聲,新菜砸進了前臺,大媽笑眯眯:“來來來,新做的耗油生菜,傅老師來一點兒?”

汗流浃背的陸霄和傅來音對視。她手指僵住,“好、好的,謝謝。”陸霄轉頭進了後廚。

童妍小聲嘀咕:“哪兒有菜是砸上來的,喂豬嗎?”

錢薇笑:“這陣正是廚房忙的時候,分秒必争,能理解。”

四人回到座位上,傅來音早早把其他兩樣菜吃了,剩了一半米飯和一格蚝油生菜。小姑娘小雞啄米似的撿米粒兒吃。

錢薇看了她兩眼,直愣愣道:“這個好吃,你吃呀!”然後對童妍說:“沒想到這個人脾氣壞,做的菜這麽好吃。”

童妍別別扭扭地點頭,小聲道:“确實挺好吃的。”

錢薇兀自說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脾氣,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缺點。這個人吧,我其實覺得他就是脾氣很壞,但心腸好像還很不錯?你看史校長開的那個工資,你請個勤雜工還差不多,請個廚師不是開玩笑嘛?”

童妍說:“也沒那麽低吧……”

“還包括訓練保安?”

童妍不吱聲了。

“我聽史校長說他好像是當兵的。”

傅來音一愣。

“那邊私房菜館好像也直接就關了。”錢薇喝着湯,漫不經心地,“也不知道他和史校長是什麽關系。幫人沒見這樣幫的。”看着傅來音,“來音,昨天不是你和史校長一起去的嘛,史校長說什麽了?”

就說了辦學校的難處,他想辦一所三俞市最好的鄉村小學。

好像就直接來了?

但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被史聞打動了。他答應得莫名其妙。傅來音不懂。

混混,廚子,當兵的。這是個什麽人?

傅來音搖搖頭,回答錢薇:“也沒有說什麽。”她夾了一筷子生菜放入口中。

嗯……

好吃。

午休時間,傅來音去看沈青霭畫畫。兩個人就如何給學生上課聊了一會兒天。傅來音靈光一閃,看着他:“我能跟着你學畫畫嗎?”

沈青霭毫不猶豫:“來。”

傅來音笑:“你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沈青霭看着她:“你要是有這樣的天分,我倒是也能青史留名了。”

但沈青霭一開始什麽都不教她,只讓她跟在一邊一起畫,說:“這屋裏,你喜歡什麽畫什麽。”

傅來音照着學生教材畫了一朵忘憂花。越看越覺得好看,興致勃勃又畫了一株蘭花。沈青霭畫完自己的,拿起她的看,不置一語,叫她将日期和名字寫上,鎖進畫櫃,說:“今天的任務完成了。”

傅來音眨眨眼,也不多問,乖巧得很:“好。”

五點半,食堂開飯。傅來音合上書,看向沈青霭:“吃飯嗎?”

“走。”

傅來音率先走在前面,有點兒迫不及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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