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段頌宇靜靜泡在浴盆之中。水在這裏極其珍貴,要不是因為他貴為皇族,根本沒法子有這麽好的享受,他甚至還擁有一個專屬的大浴池,在他想要的時候,随時可以泡泡熱水,讓他放松。

看來特權這種東西,不論是什麽時代、什麽場合都一樣。

空氣中彌漫着麝香氣息,這是這裏最常使用的芳香劑,他也說不上喜歡與否,只是因為不讨厭,也就勉強接受。

這個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但是他依然閉着眼睛,沒有費心張開。不知為什麽,他總能敏感的察覺木顯青的到來。「王子。」

「嗯。」他懶懶的應了一聲。「手還好嗎?」

「死不了。」

這實在不是個順耳的回答,但看在他今天那麽賣力的份上,她只是點頭,然後說:「明天王子還會有苦頭吃。」

苦頭?段頌宇覺得好笑,他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裏,被她狠狠踩在腳下,這還不是苦頭嗎?

「王子,」不知他心情的木顯青繼續說道,「看到王子終于開始正視自己的身份與責任,屬下很欣慰,但是許多事情并非一蹴可幾,尤其是鍛鏈這回事,所以王子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段頌宇睜開眼睛,就見她直挺挺的站在不遠處。

「坐。」他的手一揮,指向一旁的長椅,見她遲疑了一下才落坐,他輕柔的說:「木顯青,你是個很獨特的人。」

她眼底又是滿滿的疑惑。

段頌宇伸手撥開自己濕淋淋的黑發,将臉上的水珠抹去,才淡淡開口,「你有能力、有智慧,若不跟在我身邊,或許會有更好的發展。」

「王子要屬下走?!」

「若這個問題是在我自盡醒來,你不留情的甩我一巴掌之後問我,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他慵懶一笑,「但現在,不論你是……」他轉頭,意味深長的看着她,壓根不在乎她是男或是女,「我都會——留下你。」

他的語氣與眼神帶了太多太多不知名的含意,木顯青的心跳再次失速。

「我令你不安了嗎?」他銳利的目光沒有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她沉默了一會兒,「是有一點。」就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因為在那雙過于犀利的眼眸底下,她竟點頭承認了。

她很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但一直以來,王子都是一只溫順的免子,果斷、兇猛與他一點都搭不上邊,但現在……她益發不安了。

這幾天來第一次,段頌宇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他知道要這個女人承認心頭的擔憂有多麽不容易,畢竟她不是一般人。

他泰然自若的從水中站了起來,兩個侍浴的女奴分別從兩側接近,替他擦乾身體,即使渾身赤裸,他的目光卻惡意的不離木顯青,就像是在以目光較勁。

他試圖在她的神情中看到一絲羞怯、不自在,她卻只是面無表情的注視着女奴替他套上長袍。

「我實在不知你的勇氣到底從何而來。」他喃喃低語,話中有話,一派輕松的爬上三階階梯,半卧在床上。大床上鋪了厚厚的動物毛皮,在寒冷的夜裏,讓他保有舒适的溫暖。他懶懶的看着她,「你不怕死嗎?年紀輕輕便四處平亂,對于死亡——你真不害怕?」

「屬下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已經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王子需要屬下,屬下一定随侍在側,這是屬下以生命所起的承諾。」木顯青回答,心中有些吃驚。一直以來,他總是聽她的話行事,從未試圖與她閑談,沒想到現在他們竟然可以像朋友一般的談話,感覺很不真實。

「木顯青,」他玩味的喚着她的名字,「我應該給你一個機會。」

「機會?屬下不明白。」

「―個坦誠的機會。」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我不喜歡被人欺騙。」

此話一出,他很快看到她眼中閃過遲疑,但是那長密的睫毛很快掩住了情緒。「不單王子,任何人應當都不喜被人欺騙。」

「很好。」他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目光須臾不離她,「那你最好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對我坦白一切。」

莫測高深的話像冰水從她的頭頂澆下,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不斷思索他話語後頭的含意。「王子,你的意思是?」

段頌宇只是微勾唇,然後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木顯青靜靜的看着他。

一直以來,她都希望有一天,主子真的能夠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男人,現在他似乎正朝她的期盼而去,為什麽她卻變得不再肯定呢?

心瘋狂跳動着,看着閉眼假寐的男人,沒由來的一陣心慌,更急更強烈的滑過心頭,不論她怎麽想要冷靜,就是定不下來。

「下去吧。」段頌宇淡淡的說:「我累了。」

聞言,木顯青默默低下頭,「那麽屬下告退了。」「快點走吧。」他說,「在我沒有強迫把你留下來之前。」

他的話、他的人,一再的讓她感到不安。

她退了一步,沒有遲疑的背過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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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木顯榕自認自己的僞裝完美得沒有破綻,她以男裝出仕,輔佐大王子,期盼他能成為一名仁君,她不在乎終身未嫁,可以是他一輩子的忠臣,但現在……

其實原本該來淨水沙洲輔助大王子的人是她兄長,但偏偏應了那句「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兄長在出發前往淨水沙洲的前幾日,竟抛下一切,帶着從西北蠻族擄獲而來的一個奴隸遠走高飛。

他的離去太過突然,整個木家上下頓時陷入一陣慌亂。

她從小便崇拜自己的兄長,他果敢剛毅、勇猛雙全,最後卻為了一個女子放棄一切榮華富貴!她無法想像是什麽樣的情感,使得一向理智的兄長會做下如此的決定。

此事若被發現,木家丢了顏面事小,兄長沒有依旨前往淨水沙洲,這個抗旨的罪名可能會禍及木家十數口人,所以她才會大膽的做下決定,頂替兄長的身份,女扮男裝來到淨水沙洲。

從出發來到淨水沙洲的那日開始,木家女兒木顯榕便當自己已死,往後的她就是木顯青,也幸好因為她的領導能力和嚴謹的态度,讓這裏上下所有人都服氣她,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她不是男兒身,只是現在,她就要瞞不住了嗎?

「我聽說王子今天在校場的表現很不錯!?」

她因為自己侍女的聲音而回過神,站起身,讓侍女一一卸下自己身上的衣物。說話的阿依是從大都跟着木顯榕來到淨水沙洲的貼侍,這些年來,木顯榕的一切起居也都是由她照料打理,她不單是她的侍女,也是她最親近的人。

「走了一趟鬼門關,王子就變了個人啊……」阿依皺着眉頭替小姐除掉身上的短劍和匕首,繼續叨念,「真沒料到,頑石也會有點頭的一天。」

木顯榕瞄了她一眼,「你不該碎嘴。」

「我知道,小姐。只不過,王子雖然是大王子,但未必是未來的王,這點你該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楚,不是嗎?」

她沒有答腔。

「王子的其他兄弟個個優秀又骁勇善戰,所以将來何人為王還是未定之數,尤其是二王子和那個尹帕公主。反正茼月國自立國以來,歷史上頭也不是沒有出過女王——」

「別再說了。」她迅速打斷阿依的話。自己已經夠心煩了,實在不需要她再來插一腳。

「雖然遲了一點,」阿依彷佛沒有聽到她的話,自顧自的又繼續說:「但是王子若現在開竅,說不定咱們還有點勝算。小姐還記不記得倫絲瑪說過——竹竿好扶,棉繩難扶這句話?只是她指的竹竿是誰?棉繩又是誰?!」

木顯榕沒好氣的瞪她。倫絲瑪是阿依的太祖母,年近百歲,身體依舊硬朗,一雙清明的眼睛彷佛可以看透人世間的一切,在大都北方一個小小游牧部落生活。當年倫絲瑪帶着小阿依進大都采買年貨,意外遇上了木顯榕。

倫絲瑪看出木顯榕将來必會有一番做為,于是将阿依送給她為奴,要她好好照料,所以她跟阿依可以說是打小一起長大,而阿依的身份也不若一般被賣進府裏的奴婢。

「那些王子、公主的野心,想來令人心驚。」阿依不由得皺了眉頭,「就阿伊我來看,竹竿應當是二王子,至于伯澤王子——」她搖了搖頭,「若是王子再不思進取,恐怕改天被人宰了都不知道,到時就怕小姐你跟在王子身旁多年,別人也無法容下你。」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在宮廷之中,爾虞我詐很常見,為了取得上位,就算是自己的親手足也無情可講。

畢竟勝者為王這個誘惑實在吸引人,更何況這個理所當然的繼位者個性懦弱,無法服衆,會起異心想取而代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這也是木顯榕這些年來不想面對卻不得不正視的問題。

「小姐努力了那麽多年,只希望你的心血不會白白浪費。」雖然對阿依來說,跟着罕伯澤這麽不知進取的主子沒有太了不得的出路,但是只要小姐覺得值得,她也只能跟着自家小姐的腳步。

阿依将小姐頭上的軟帽給拿開,一頭黑色長發立時披散而下,除去她的衣服後,全然女性化的胴體展露無遺。

「小姐,王子真的變得很不一樣嗎?」

木顯榕的腦中因為這句問話而閃過王子的身影和眼神,莫名的有些羞龈。「沒這回事!」她低下頭,掩去自己的心煩意亂。

聽到這話,阿依忍不住咕哝,「小姐,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明明就是個漂漂亮亮的女兒家,卻偏偏為了王子扮男裝,做牛做馬累個半死不說,騎馬、打仗樣樣都來,不知不覺大好的青春都沒了!

「算算時間也都過了三年,老爺當初不是要你替少爺來待一陣子,之後就随便找個理由辭官回家嗎?怎麽我看你卻一點打算都沒有,現在還要陪着王子回大都,出戰月牙泉,若你暴露了身份怎麽辦?」

木顯榕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她沒有辦法舍下懦弱的罕伯澤,畢竟他曾經救過她-命,當時她便決定要還他這個情。

「你好歹也替自己打算打算!女人到了你這個年紀不是嫁人了,就是好幾個小蘿蔔頭的娘,偏偏你還得留在這,穿這身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的戰衣。你又不像那些男人,天一熱就把衣服脫掉随地一躺就成,大太陽底下你沒熱暈過去,我也真是服了你。」

「你說完了沒有?」有時候有阿依這張念個不停的嘴巴在一旁是挺有趣的,但有時卻吵得她頭都痛了。

「快了!」阿依很不怕死的回答。

木顯榕轉身面對她,「不管事情将來如何演變,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我不怨也不求,倒是你——你再繼續說下去,我明天就把你遣回大都。」

阿依委屈的嘟起嘴,抿唇替她淨身之後,看她整個人浸泡在浴桶之中,最終還是忍不住喳呼了起來,「就算小姐要把我趕走,我還是要把該說的話說完!總之,一個女人的青春有限,你不能這麽虛耗下去。」

木顯榕對此沒有做任何回應。在以男裝示人的那天起,她便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女人了,對她來說,輔佐大王子為王,并非虛耗光陰的事。

還記得兩人初見面,那年的她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孩子,跟着爹爹進宮去玩耍,卻遇上了一個哥哥。

這個哥哥只因為捉弄宮女不成,摔了-跤,便哭得好像天要塌下來似的,任憑一堆宮女姊姊怎麽勸他都勸不聽,她覺得煩死了,一氣之下便踹了他一腳,沒想到竟将瘦弱的他給一腳踹進儲水的池子裏去。

他不是別人,就是大王子罕伯澤,不會泅水的他因此差點淹死在池子裏。

為此她以下犯上,縱使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是重罪一條,原本她爹和她都以為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難逃,但在國王判刑前,被救起的罕伯澤醒來,反而開口替她求情。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便知道,罕伯澤是個好人,雖然調皮,個性懦弱,卻有顆仁厚的心。只不過要成為君主,單有仁義之心并不足夠。

說她李代桃僵來到淨水沙洲是為了使木家免于禍端、光耀木家門楣,或是為了報王子不殺之恩都行,反正她從小就羨慕着可以自在馳騁沙場的兄長,所以才甘願冒着欺君之罪來到這裏,她一點都不後悔,也沒有誰能撼動她輔佐罕伯澤廟堂的決心。

她要跟随他,敬他為王,為他盡忠一輩子。「小姐,聽說尹帕公主要來淨水沙洲是嗎?」

想到罕尹帕,木顯榕就覺得頭痛,她閉着眼睛,無奈的輕點了下頭。「天啊!這可熱鬧了!」阿依的口氣有着明顯的厭惡,「這尹帕公主雖然美如天仙,但性子可沒幾個人受得了。」

「阿依,別再碎嘴。」過了忙碌的一天,她實在沒有多大的力氣去指責這個總是口無遮攔的侍女。

「等我說完,我就不說了。」阿依雖然是木顯榕的貼侍,但是打小就跟在她身邊,這些年更是最親近她的人,所以兩人之間的情份早就超越主仆之分。「那公主不是還挺喜歡小姐的嗎?」講到這個,她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若一個不好,要小姐去當驸馬怎麽辦?」

「不會有這麽一天。」

「這可難說!刁蠻公主想要什麽就是什麽,若真的有一天她成了茴月女王,還要招小姐為驸馬,那就完蛋了!」

木顯榕警告性的瞄她一眼。

可她只是聳了聳肩,「小姐,你自己也心知肚明,我說的事不無發生的可能。」

「我告訴你,」木顯榕從水中站起身,「你早晚會被你所謂的實話實說給害死!」

阿依不由得嘟起了嘴,「小姐,阿伊是為你好!」

木顯榕很清楚這一點,這也是為什麽就算阿依常常出言冒犯,她都原諒她,讓她繼續待在自己身邊的原因。

她從不後悔自己舍棄了原本的生活,跟随罕伯澤,卻也不是沒有想要放棄過。在他自盡那一天,她真的心灰意冷的起了辭退之心,因為縱使她能力再強,也沒有能力去輔佐一個連自己都放棄的主子。

但現在情況已經有了改變,罕伯澤變了,縱使這樣的轉變令她有些不适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拿生命當賭注,畢竟茴月國數百年來的歷史上雖然有過兩位女王,但是還沒有女子出仕,所以她沒得選擇,只好以哥哥的身份跟随在王子身側。

這些年來,她已證明了自己雖然是女兒身,卻一點也不比男子遜色。

縱使一開始還有些顧忌,怕與王子朝夕相處久了會被發現,不過随着時光流逝,她明白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大王子思想單純,從不會多想,更何況他一向膽小,只要她一瞪,他的眼光便會立刻心虛的轉移,有時她甚至懷疑罕伯澤有沒有勇氣正面看她。

久而久之,連她自己都會忘了自己是個女人。

只不過這一切,在王子被救回一命之後有了改變。

她腦中浮現罕伯澤的身影,經過這一陣子的調養,他不若以往那般瘦弱,雖然身子還是顯得單薄,但是眼神中卻閃着不同以往的光彩。

她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人,但是她一直以來的

信念便是讓罕伯澤為王,現在終于看見希望,她說什麽也會盡力拱他上位,不輕言放棄。

至于将要到來的公主……她也只能兵來将擋,見招拆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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