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在深淵之中，混戰就像期末考試，不管蘇眉多不樂意，都得看着它獰笑逼近。想要深淵生物停止争鬥，和平安靜地生活下去，是連神都不可能做到的任務。

奧斯帶來即将開戰的消息後，蘇眉對此高度重視。她能做的并不多，唯有每隔一段時間，清點一次手下的劣魔，反複要求他們在戰鬥中合作，而不是各打各的，甚至連小夥伴都一起打。為了讓他們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她不惜作出承諾，說只要撐到戰鬥結束，活着過來找她點卯，她會為他們搶到更多的食物。

劣魔的反應和她不太一樣。他們被約束了這麽久，早就焦躁不安，想要自由奔放地幹點什麽，什麽都行。戰鬥正是其中一個選項，所以她幾次強調，卻發現無法達到想要的效果。

蘇眉見他們這樣，只好聽天由命，反正死的又不是她。奧斯倒是率先作出表示，“大人，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會忠誠地守護在你身邊。”

哈根達斯深吸一口氣，冷冷說：“那我要是戰死了呢？”

面對如此冷酷無情無理取鬧的大人，奧斯瞬間卡殼，不知如何回應。蘇眉厭煩地看了看他，第二百次作出揮手的動作，命令他離自己遠一些。

她忐忑等待着，并繼續投身于搶食大業。這麽過了若幹天，預計好的戰鬥才終于爆發。然而，情報員奧斯的工作能力太差。戰鬥前五分鐘，蘇眉終于知道，這次根本不是攻打某個石臺，擴張博卡泰斯大人的勢力。這個石臺，乃至整座火山的力量都被動員起來，出發襲擊另一座火山。

她拒絕不明不白地參戰，幾乎動用了所有力量，才在行軍時弄到少許內幕消息。據說這是領主之争的一部分，因為這兩座火山上的指揮官分屬兩個軍團。惡魔的耐性可以長的驚人，面對唾手可得的利益時，又短到可怕。反正總有一位軍團長率先放棄等待，準備削弱競争者的力量。

她還有幸見到了我方指揮官、火山之主、迷心魔塞塔奇克大人。他比蘇眉見過的其他惡魔更像人類，頭生粗大的雙角，臉上生滿了鱗片，還是青灰色的，卻透出智慧生物特有的沉着氣質。博卡泰斯身為狂戰魔，比塞塔奇克高出整整一個頭，粗上一整圈，卻不敢在他面前多話。

他展開雙翼，審視火山上的各個平臺，偶爾和石臺上的大隊長交談一兩個詞。之後，他好像很滿意的樣子，不知道飛到了什麽地方去。

劣魔隊伍充當炮灰，她也是其中之一。他們甩開雙腿，腳底板跑的啪啪作響，興奮地在熾熱的岩石上，堅實的索道上，以及滾燙的岩漿中奔跑沖殺。

蘇眉靠着高瞻遠矚，搞到一件無比破舊的皮甲，把它穿在身上，算是聊勝于無。她早就知道，劣魔的力量在戰争中起不到太大效果，更像是篩選強者的進化步驟。然而，親眼見到大規模戰鬥之時，她仍然感到頭暈目眩。

成千上萬的人型生物向對方沖去，從遠處看，和人類簡直一模一樣。如此一來，這幕戰争場面幾乎等同人類的冷兵器戰争，只不過更殘忍，更血腥，并且毫無下限可言。劣魔頭腦上的缺憾被性格中的殘暴補足，即使用不出任何陷阱和計謀，也不比最殘酷的陷阱遜色。

若在平時，蘇眉可能會找個黑暗旮旯，悄悄躲起來，等待戰鬥結束。但她的思想已經升華，不想老鼠般生活下去，便做足了心理準備，接受參加混戰的命運。她忠實扮演劣魔隊長的角色，露出兇暴表情，拿着戰斧和盾牌沖向戰場。

她的表現可能不是最好，但絕對不是最差。奧斯和十來只劣魔緊緊跟着她，生怕一離開強大的隊長，就被人家砍死。不過，他們倒是謹記蘇眉的指點，始終一擁而上，以多打少，挑選受了傷的敵人猛下黑手，戰果居然不是很慘。

而且，奧斯長期過着凄涼生活，精通瞬間撿起掉落的技能，沒過多久，便收集了一堆東西，扛在身上。蘇眉完全無力管他，也就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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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戰線的話，戰線正在持續推進。蘇眉遇到的敵人全是劣魔，堪稱所向披靡。她也不想刻意表現自己，可對面五六柄鐵叉同時捅過來，她不反抗又能怎樣？

由于她砍死太多劣魔，剛開始時極端不适應，還有點自我厭惡，但随着戰鬥進行下去，這種感覺便漸漸消失了。這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也是劣魔本身的問題。他們作戰時，怪物感比平常更加強烈，有效地打消了她的負疚感。

兩座火山緊鄰彼此，但畢竟是山，不是兩座居民樓，規模依然很大。惡魔社會中，不存在休戰、停戰、休息期這些東西。戰鬥一旦打響，多半要持續到分出勝負為止。蘇眉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徹底裹挾進去，無法脫身了。

現在，他們正在那座火山靠近山腳的地方，沿着勉強算路的山路，艱難地向上攻去。

蘇眉奮力揮出一斧，擊開對面劣魔隊長的鐵叉，然後削掉了他的半個腦袋。她花了很多時間，學習控制并利用自己的力量，如今看來小有成效。奧斯總是在她半徑五十米的範圍裏，看上去活蹦亂跳。她成功擊殺敵人後，他馬上奔過來搜索屍體，同時谀詞如潮，贊美哈根達斯大人的強大。

在劣魔眼裏，哈根達斯兇猛粗暴，殺敵不用第二招，肯定會往狂戰魔、長尾魔、雙頭魔這些道路進化。他們不知道的是，哈根達斯根本無法進化，也絕對不想參與戰争。此時，她看着地上流出的濃血，向奧斯咆哮道：“跟你說過了，閉嘴，閉嘴！”

另外一個方向，有個粗啞的聲音說：“你和你的垃圾們關系很好啊，怪不得他們都叫你仁慈的哈根達斯大人。”

“……”

蘇眉回頭一望，看到堕魔莫洛斯站在不遠處。他一手持一柄鐵叉，正冷冷盯着他們。

莫洛斯急于進化，作戰時非常勇猛。蘇眉為未來着想，也選擇了相同的風格。他們想法迥異，卻殊途同歸，身處之地不算最前方，但也屬于先鋒區域。迄今為止，他們都已經戰鬥了相當長的時間。

她在心中感謝了黃眼一萬次，因為她真正的體力只夠跑八百米，肯定是托了黃眼的福，才獲得這麽強大的持久力。只因劣魔也都打了雞血，不顧一切地狂呼亂叫，她才沒那麽顯眼。

她回望了莫洛斯一眼，并不打算說話。如果莫洛斯和提多一樣傻，在這種時候還想着內讧，那她絕對不會客氣，無論如何，得先幹掉他再說。

莫洛斯的神情裏，有着相當濃重的不屑一顧，卻不存在敵意，看來還沒傻到家。老實說，蘇眉能夠體會他的心情。過去，在石臺上的近百個劣魔隊長中，莫洛斯進化程度很高，頭腦也很好。他也許和她一樣，懂得抑制勢力的擴張，以免被博卡泰斯忌憚。

可忽然之間，哈根達斯從天而降。怎麽看，她都是個單蠢的剛出生劣魔，卻打趴了提多，打趴了佩裏爾，打死了馬上要進化的劣魔瑪科裏。莫洛斯可能不怕她，但一定相當不高興。因此，蘇眉發現他并無敵意時，反倒有幾分意外。

蘇眉這邊的火山暫占上風，滿地都是敵方劣魔的凄慘屍體。他們能稍稍停下來，喘上一口氣，所以莫洛斯才有空閑對她說話。然而，時間可能只允許他們交談幾句而已。

莫洛斯對手下劣魔有着絕對的掌控權。他是堕魔，擁有更多的天賦能力，更強健的體質，秉性明顯比哈根達斯更殘忍。有了這麽多長處，他的手下當然素質更高。像奧斯那種百無一用的劣魔，在他那裏不可能弄到位置。

他見蘇眉只有戒備，沒有敵意，滿意地哼了一聲。蘇眉終于忍不住，冷冷說：“你的手下可能不是垃圾，不過也不見得都聽你的，所以我們彼此彼此……我是說，還不是一樣！你有什麽事嗎？沒事的話，我可不奉陪了！”

莫洛斯陰沉沉地說：“很好，原來你的腦袋不是擺設。”

蘇眉不吭聲，因為她知道，莫洛斯不可能在這時開嘲諷。果然，莫洛斯很快又說：“更強大的惡魔馬上就要動手了。他們專找表現搶眼的敵人殺，比如說我，比如說……你！”

他的态度固然糟糕，但智力顯然比劣魔高出一層。蘇眉擔心被人看出破綻，從不和進化後的惡魔溝通。莫洛斯只說了幾句話，就讓她莫名感動，覺得對方是可以交流的同齡人。

她的戰鬥經驗太少，無法與真正的惡魔相比。如果莫洛斯想告訴她什麽，那她最好耐心聽着。聽完之後，她說：“少說廢話，就算強大的惡魔出現，那又怎麽了？”

話還沒說完，火山上方又沖下一批劣魔。除此之外，上空也出現黑影盤旋，竟是不少背生雙翼，身材卻不太高大的劣魔。蘇眉着意收集信息，對惡魔品種有了不少了解。她一看就知道，他們并非真正的劣魔，而是第二進化的一種——黯魔。

黯魔體色較為暗沉，擁有飛行能力，體能只能算一般。他們本身不強，卻是最初級的空襲部隊。塞塔奇克大人麾下，一樣有着黯魔成員，常常用來做前行軍，表示真正的戰力即将出場。

總之，黯魔一出現，高度進化的惡魔不會離得太遠。蘇眉望着他們，重新握緊戰斧，卻聽莫洛斯說：“合作吧，我和你。如果能擊敗更高等級的惡魔，又活到了最後，博卡泰斯大人肯定會獎勵我們。”

奧斯雙眼一亮，高叫道：“大人，答應他，答應他！”

他仗着哈根達斯不夠殘忍，已經敢于表達激烈的心聲。蘇眉并未理他，先看了看莫洛斯的表情，又向上空望了一眼。只這麽一眼，她就發現自己再次別無選擇。

她視線所及範圍裏，正有兩只巨爪魔，兩只堕魔飛快地爬下山崖，臉上滿是獵人看到獵物時的貪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