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蘇眉微覺詫異，淡淡道：“你今天下午還說要留在這裏。”

巫妖又哼了幾聲,飛到裝面包的銀盤上面,才嚴肅地說：“這是因為,我不想讓傻大個拿到我法塔裏的寶藏。”

“……我說你究竟幾歲了？”

巫妖受到如此之大的侮辱，居然沒有生氣,只在餐桌附近上下飛舞着。它的聲音起初有些猶豫,但越說越堅定,似乎真的下定了決心，然後高傲地說：“偉大的海恩哈姆大人從來不欠人情。”

“我深切地懷疑這一點。”

巫妖怒道：“你先等我說完！你既然打算繼續幫我的忙，那我也不能讓你吃虧。尋找神眼花了我不少家底，但法塔中仍然有很多珍貴的物品。你去那裏挑幾件，作為我對你的獎賞。而且，你可以挑件新的法袍，把匿影之袍還給我！”

奧斯最近就像一個無底洞，吃的愈發多了。蘇眉總覺得,如果自己尚未恢複掙錢能力，可能供不起他這種兇狠的吃法。然而,克雷德走後，奧斯始終熱淚盈眶，好像他才是被半魔抛棄的主體，連飯量都少了許多。這時他已經主動坐到了餐桌旁邊，卻沒開始吃東西，只愣愣看着巫妖。

抛卻對匿影之袍的執念不論，巫妖的提議并不壞。但它用法塔寶藏勾引她，就像一只拿龍窟財寶做誘餌，讓屠龍英雄上當的惡龍。結合它平時的為人處事，蘇眉不得不懷疑，這家夥一看克雷德離去，就認為出現可乘之機，想要在自己的地盤作威作福，奪取它自以為的，她欠他的東西。

不過，她只想了幾分鐘，就對這個想法産生懷疑。她能看出，巫妖确實沒恢複施法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它能否成功暗算她，能否成功奪取神眼，全都很難說。

就算法塔是龍潭虎穴，難道還會比莎婕娜的石殿更危險？

蘇眉瞟着巫妖，巫妖也正在瞟着她。它的感情比較外露，做事也比較奔放，從不介意諷刺打擊他人。即使只是一個頭骨，也能讓蘇眉精準判斷它的情緒。

她無理由地感覺到，它正在忐忑不安，又抱有很大的期待。盡管克雷德剛離凱，它就這麽做，着實令人懷疑。但蘇眉很想知道，一個沒了施法能力的頭骨又能做出什麽。

“我離開這麽久，應該回去看一眼，”巫妖再度引誘道，好像忘了自己希望留在納布爾，“法塔有不少傳送門，只要使用得當，可以快速到達大陸任何一個地方。你以前說過，你想找個富庶、安定、充滿機遇和樂趣的國家定居。堪萊亞可不符合任何一條标準。”

它說到這裏時，蘇眉已經動心了。她留在納布爾，本身就是為了巫妖，又覺得這裏的人接受克雷德，生活會比較容易。但現在巫妖本身改了主意，克雷德又不在，那便失去了必須留下的理由。

半魔要他在這裏等她，又沒說什麽時間回來，使她十分不快。她并非不相信他，但對于一個說話者本身都模棱兩可的請求，完全沒有遵守的必要。尤其巫妖将他的話形容為“英雄路上向牧羊少女立下誓言，最後卻和公主滾了床單”，愈發令她心煩意亂。

簡而言之，她不可能真在納布爾，乖乖等候克雷德回來。如果這地方再次發生意外，她必然會另尋出路。因此，早走晚走，又有什麽區別？

巫妖見她猶豫，終于再次放低身段，向她傾訴建造法塔多麽不容易，法師生活多麽苦逼。它不回去，法塔将遭到正義之士的掠奪，變成一座空空如也的塔。蘇眉聽的眉頭一抽一抽，險些以為它被人穿了，卻也承認它的擔心很有道理。

“好吧，但是克雷德……”

“他那麽大的半魔，還不懂得自己找過來嗎，”巫妖無恥地說，“面對如此無禮的請求，你不需要給他任何情面。難道他一兩年後才回來，你也在這裏繼續等着？”

蘇眉思考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起床後，才正式決定答應巫妖的要求。她知道，克雷德不願告訴她發生了什麽，必然有着理由。但是，無論怎樣，他的做法都讓她心裏很不舒服。受到這種心情的驅使，連巫妖都顯的比平常和藹可親，充滿了誘惑力。

它苦口婆心，暫時将蘇眉的地位從“苦力”提升到“獵物”，使用花言巧語，對她軟磨硬泡。

事實上，蘇眉的懷疑完全沒錯。巫妖始終沒有放棄神眼，很想利用法塔中的陷阱控制住她，再慢慢考慮取眼的方法。可惜的是，蘇眉實力突飛猛進，超出了它的控制能力，将它的惡毒幻想化為泡影。

因此，它只想用法塔進行引誘，先離開這裏，讓克雷德無法跟着他們。到了法塔後，若有機會，它就下手，可以考慮饒她一命，作為她長期為它效勞的獎賞。如果沒有，至少遠離了那個讨厭的傻大個，也不算它虧本。

蘇眉不再糾結它的真實想法，将離去的決定告知霍裏主教，并小心地隐瞞了此行目的地。主教稍微感到遺憾，但也如釋重負，答應為他們弄到納布爾的身份證明，讓他們能以納布爾人的身份，在大陸上自由旅行。

以他的地位，想做什麽都不太困難。幾天之後，他便送來兩份文件，相當于地球上的護照。但在這個地方，只不過是兩張受到法術認證和保護，很難損毀，蓋有國王玺印的羊皮紙而已。巫妖自然沒有身份，第二份是給奧斯的，指明給“女法師和她的魔寵狗頭人”。

蘇眉再次感受到文明世界的氣息，極為感動，小心地把羊皮紙收了起來。巫妖在旁冷嘲熱諷，說道：“這些法術可以随便破解，你自己研究半天，估計可以制作一萬來份。”

“以前我懷疑，你靠着在魔法商店打工起家，”蘇眉冷冷說，“看你現在這架勢，莫非靠的是給人家做假證、假文件？”

巫妖當即大罵起來，表示這是對它的侮辱。蘇眉則繼續置之不理，自顧自想着離開納布爾後的計劃。

倘若法塔真像巫妖所說的那樣，倒不失為一個居住的好地方，反正交通方便，地理偏僻，能同時滿足主人隐居和逛商店的需求。她有理由相信，那裏存放了不少珍貴的資料和典籍，正好供她觀看，增強她的知識儲備。

與此同時，她還可以利用清靜時光，正式着手研究黃眼和法術符號的關系，以及不同類型法術的不同符文排列。只有理解了這些問題，她才有可能理解魔網的本質，做到自由控制法術符號，生成屬于她本人的法術。

從這一點上看，難怪著名法師大多深居簡出，成為著名宅男。這些工作極為耗費時間，又需要大量耐心和精力，若不将所有精力都投入進去，恐怕很難得到有意義的成果。他們但凡想幹出一番事業，就失去了社交和享樂的樂趣，這也是沒辦法的。

她想着以後可以做的事情，心情又慢慢好了起來，親自動手，将劣魔奧斯變形為狗頭人奧斯。

奧斯的身高與狗頭人相仿，猥瑣氣質猶有過之，變形難度極低。巫妖告訴她，“變形狗頭人”是個固定法術，并将它傳授給它。蘇眉施法過後，只見奧斯體型和長相不斷改變，最終扭曲一下，她面前就站了一個比過去順眼很多的生物。

狗頭人外形頗有幾分可愛，适應能力很強，還沒什麽自尊，當魔寵當久了，就會産生自我認同，所以沒人會懷疑它。但奧斯照過鏡子，居然哭喪着臉，喃喃抱怨道：“大人，奧斯還是喜歡原來的頭。這個頭太像怪物了。”

“……你還想讓你的頭留在脖子上嗎？”

“大人的決定永遠是最好的。”奧斯迅速展現了他的天賦，再也沒抱怨一句。

每個人都知道，堪萊亞王室中勢必刮起一場風暴。但這風暴程度如何，會從哪裏開始，都是只有堪萊亞王才清楚的事情。

國王特使其實就是朝中大臣，被國王賦予特殊使命，暫且離開朝政，前來國境其他地方辦事。蘇眉已和主教、事務官、迪利安等人商量好，決定什麽事該說，什麽事不該說，譬如克雷德根本不在，那就沒必要突出他的功勞，可以将英勇作戰的事跡分配到別人身上，為他們多弄點獎勵。

蘇眉本人則成了帶着狗頭人的強大女法師，在事件中發揮重要作用。特使看完已經寫好的報告，親自與他們交談，了解詳細情況。由于此事涉及到二十年前的事，還有莫名其妙死去的前王後，他們足足花了十個小時以上，才将慘案的來龍去脈講述清楚。

特使本來非常震驚，動不動瞪圓眼睛，不停嘆氣，後來似乎已經麻木了，聽到再驚人的消息，也只嘆一口氣。他重點誇獎了平民小姐蘇眉，許諾上報堪萊亞王。如果運氣好，他能給她弄個最低等的爵士爵位。

霍裏主教注視着這位深淵領主，心情十分複雜，很怕她獅子大開口，張嘴就要公爵頭銜。好在蘇眉沒這麽無恥，婉辭了爵位獎勵，只索要大量錢財，一副守財奴的模樣。

特使聽說她馬上就要離開堪萊亞，還深表遺憾，希望她以後能選擇這個國家定居。同時，他又親自和她單獨交談，請求她将這事埋在心底，不要到處亂說，以免損害王室形象。

蘇眉本就無意多嘴，當場答應下來。可是奧斯受到巫妖指使，背着蘇眉，跑去向特使索要“封口費”。因為他是蘇眉的魔寵，所做的一切都會被算在她頭上。等蘇眉知道他幹了什麽之後，已經太晚了，她的頭銜已經變成“要錢比要命還兇猛的女法師”，在堪萊亞聖殿中廣為流傳。

臨行前，主教親自為他們準備了堅固寬大的馬車，以及拉車的駿馬。他還想附贈仆人和馬夫，因為很多人只要有份工作，并不介意在什麽地方幹活。但蘇眉身上的秘密太多，又經常遇到些從天而降的危險，便繼續推辭了他的好意。

“有沒有人會駕駛馬車？”蘇眉問。

“我會，但偉大的海恩哈姆大人不為任何人駕車。”巫妖說。

“所以你就是無用之人了？”

“你馬上去學，狗頭，如果不能在一天中學會，以後你就沒有飯吃。”憤怒的巫妖說。

奧斯見哈根達斯大人不想維護他，便向海恩哈姆大人鞠了一躬，麻利地去了。他頭腦的确足夠聰明，也足夠勤奮。太陽尚未落山，他便從馬廄那邊回來，號稱“奧斯精通駕車技術”。

蘇眉看着這兩個活寶，已經聚集的力氣迅速流失，實在不想預先檢查奧斯的技術。德魯伊可以與動植物溝通，只需一個法術，幾個想法，便能讓駿馬向預定的目标地點奔馳，壓根不需要駕車。法師做不到這一點，但也可以讓它們理解自己的意思。

她決定，要是奧斯失敗了，她就親自上陣，免得發生車毀人亡的慘劇。

他們正式離開納布爾前，蘇眉特意找到書店老板，告訴他，如果克雷德找了回來，向他打聽他們的行蹤，就說他們去了一個傻-逼的法塔。

巫妖氣的整個頭骨都要炸開了，不敢相信她居然這麽做。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它再度進入祥林巫妖的狀态，不停對她人身攻擊，指責她毫無尊嚴，居然指望克雷德找回來，并說奈瑟狄麗比她誘人一百倍，除非克雷德瞎了眼，才會抛棄魅魔，選擇和她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她居然在凡人面前，稱呼它為“傻-逼”。這是嚴重的背叛行為，她還想要珍貴的魔法物品嗎？

可惜蘇眉視魔法物品如糞土，并不真正在意。它的攻擊就像打在了棉花上，毫無用處。

他們正乘坐馬車，踏着冰雪一路南下，直出堪萊亞國境，卻不走多年以來修築完善的大路，而專挑小路走，急速趕往巫妖法塔所在的地方。這一路上，起初還有小鎮、村莊存在，算不上冷清。但随着旅程的深入，蘇眉便能感到環境發生變化。

氣溫提升，不再冰寒刺骨，空氣漸漸變的潮濕，證明正在接近海洋。地形仍以山地和平原為主，但樹木和植被覆蓋面積增加，更像南方而不是北方。從馬車車窗望出去，她能看到一輪斜月、或一輪白日高挂天空，近處灌木叢林密布，枝條被冷風吹的又幹又硬。一到晚上，她就覺得叢林背後藏着無數危險。

黑風海岸面對大海，背後是叢林和山脈。那塊陸地被稱為“黑血之地”，沒有主人，沒有律法，沒有文明，人跡罕至又野蠻荒僻。

說“人跡罕至”，只是指正常的、善良的、好好過日子的老百姓而已。巫妖得意洋洋地介紹，說密林深處，藏着無數在林中讨生活的怪物。它們大多三五成群，以更弱小的生物為食，有些具有較高的智力，建立起小小部落，在那裏稱霸一方。

人類、精靈、矮人等種族的逃犯也最喜歡這裏，只要進了黑血之地，就沒什麽人樂意趕來搜捕他們。他們只需對付嚴苛的生存環境，便能逃脫人間法律的制裁。也就是說，這地方的殘酷之處不下于深淵，一切都要由實力說話。若在此地遇上人類，他外表再純潔善良，讨人喜歡，也不可掉以輕心。

蘇眉聽完後，問道：“那麽你一定是這裏的山大王了？”

“這是自然。”

“那你有天敵嗎？”

“我……”

從法塔往西走，将會到達另外一個小國，名為泰林那。泰林那的國土面積和堪萊亞差不多，說不定還更小些，但地位非常特別。它由一只可怕的老鬼婆控制着，國中刺客橫行，專門為大主顧收金取命，令大陸上的重要人物又愛又恨。

巫妖不情願地承認，在它的鄰居裏面，它只忌憚這個老鬼婆，并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裏。還好老鬼婆同樣忌憚它，沒事不會過來招惹。

他們休息時，蘇眉聽到遠方動辄嘩啦一聲響亮，林間飄來莫可名狀的詭異嘯叫，可見巫妖絕非虛言恫吓。林木高大密集，月光透過茂密的枝葉打下來，變成了森冷的慘白色，努力為長夜增添恐怖電影般的氣氛。

巫妖身為本地山大王，又對她做出指示，要她用磷光在車頂上、車廂側面畫出骷髅頭圖案，代表這車歸海恩哈姆大人所有，吓退比較聰明的敵人。然而，圖案對智慧生物和逃犯有效，對愚蠢生物則毫無效果。蘇眉不得不在馬車附近布下陷阱和防禦，才能制止野獸前來送死。

包括巫妖在內，所有人都想要這輛馬車，又不能帶着車和兩匹馬一起飛行，只好繼續用它趕路。奧斯一路任勞任怨，絕無怨言，還和馬相處的很愉快，只有休息時才返回車廂裏面，和他的大人待在一起。

進入黑血之地後的第二天，他擠進車廂，并沒有直奔幹糧而去，反而勇敢地說：“哈根達斯大人，奧斯有話要說。”

蘇眉詫異地看了看他，問道：“什麽話？你說就是了。”

奧斯的變形很成功，甚至能引起蘇眉打扮他的興趣。如今，他穿着一身更漂亮而輕便的皮甲，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上去很機靈。即使把他帶到貴族女士面前，也只會引起驚呼而不是慘叫。

這只外表與狗頭人相同的劣魔問道：“您已經下定決心，要抛棄克雷德大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