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蘇眉扔的很準。黑袍當場罩在了巫妖頭上，流水一樣往下滑去,看起來很可笑。但巫妖對它十分熟悉,在黑袍下落過程中,已經成功啓動了袍子，瞬間變成穿着黑袍的人形,只在兜帽底下露出一對閃着紅光的眼睛。

這種形象令蘇眉感慨萬千,似乎回到了剛穿越的時候。它也是巫妖最常使用的外形之一,可以有效地吓唬對手。

匿影之袍的珍貴之處就在這裏，容許任何人使用它，并非僅限于法師，否則它不比一支變形術魔杖效果更好。巫妖珍藏了十多件法袍，唯獨對這一件愛不釋手，自然有它的道理。

它失去匿影之袍後，心情有點像失去了金子的葛朗臺，天天希望蘇眉腦子進水,主動把袍子還給它。袍子對奧法的強悍抗性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變形能力。

巫妖暫時無法移動物品,想把一件東西放到某個地方，必須喊狗頭去做，別提多麽委屈了。袍子至少可以讓它長出手和腳，不用被人強行變成手機鏈。

蘇眉長期使用匿影之袍，同樣深知它的貴重。她覺得它就像一大團橡皮泥，可以随意捏成主人喜歡的形狀，但要說其他令人吓破膽的功能，其實也沒有。因此，她主動将它交還巫妖，心裏并沒有太多舍不得的感覺。

她曾經想過，以巫妖的自尊，說不定會擺一擺架子，牛逼哄哄地表示它不要別人施舍來的物品，但她又錯了。

巫妖在這事上的自尊就是沒有自尊。轉眼之間，橡皮泥稱職地工作起來，黑袍被人形骨架充滿，袖口露出白骨手掌，袍子下端也露出了腳骨。從它穿上袍子，到變形完成，只用了兩秒鐘時間，然後就出現了這麽一個穿着法袍的骷髅。

“……奧斯是我的魔寵狗頭人，你呢？你是我召喚出來的骷髅架子嗎？”蘇眉好奇地問。

頭骨從兜帽下瞥了她一眼，居然沒反噴回去，只冷冷說：“那我應該用什麽形象出現？”

蘇眉的表現非常機智，迅速撿起那張畫像，展開給它看，表情似笑非笑，“難道你不懷念過去的長相嗎？就變成這個模樣吧，讓人在看到你的時候，能夠眼前一亮，而不是四散奔逃。來，快變一個給我看。”

凱剛剛加入隊伍，地位可能還不如奧斯，但也在旁邊起哄道：“變一個。”

烤鳥的奧斯跟着嘟囔道：“是啊，來變一個。”

巫妖狠狠瞪着這幫人，根本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自己淪為了食物鏈最底層。然而，蘇眉無需任何條件，直接将法袍物歸原主，讓它心情意外的複雜。而且她的提議并不愚蠢，未曾超出它的容忍範圍，終于使頭骨勉強點了頭。

它說：“你們這幫蠢貨簡直無聊至極。變就變吧，反正對我來說，什麽外形都一樣。”

海恩哈姆外表頗具欺騙性，很能打動無知少女的心房，以便幹些偷雞摸狗的壞事。但它既然能随意變化形象，就算要去勾引少女，也不一定要用自己的真實面目。

蘇眉的好奇心越來越濃，心想它可能很少這麽做，需要大幅度調整外形，卻見黑袍很流暢地搖晃了幾下，輪廓迅速成形，最終變成畫像上的青年模樣，連衣着都完全相同。她微微一愣，立刻意識到事實恰好相反。

看這熟練程度，巫妖果真不肯放棄真實長相，不知在多少人面前風騷現身，隐藏起了它的邪惡本質。蘇眉既無話可說，又感覺果然如此，只能用最為詭異的眼神，默然打量着頭骨的新形象。

事實上，巫妖習慣隔空移動物品，不太喜歡像凡人那樣，親自動手拿取工具。如今它別無選擇，也不再計較這種事情。黑袍只能賦予變形後生物的基本能力，無法賦予特殊能力。巫妖再怎麽變化形象，除了動不動飄浮起來之外，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他皺眉看着篝火旁的人，表情十分冷漠，卻不猙獰可怕，看起來不再那麽令人恐懼了。蘇眉打量着它，感覺熟悉又陌生，仿佛見到了整容後的小夥伴。她看着看着，忽然發覺了某件事情，站起身來，走到巫妖身邊。

巫妖不明所以，冷冷問：“你要幹什麽？”

蘇眉看了他很久很久，才陡然一笑，緩緩說：“沒發現嗎，你比我矮。”

她身高一米七，那麽巫妖應該只有一米六九，同樣比精靈矮了十厘米，就比奧斯高而已。凱精神一振，仿佛發現了新大陸，助攻道：“畫像無法顯示身高，又大多經過畫師美化，所以會産生視覺方面的差異。”

巫妖大怒，怒噴她道：“你讓我變成原來這個樣子，我變了，你又和這個吓的逃跑的孬種一唱一和。如果你們覺得我會配合，那可大錯特錯。”

話雖如此，它的身高就擺在那裏，确實比蘇眉略矮，根本無法辯駁，只好一邊噴吐，一邊将匿影之袍進行變化，重新變成長出手腳骨頭的骷髅模樣。變回去之後，雖說比過去更矮，但反正沒有人會去注意骷髅的身高。

蘇眉自覺有點理虧，賠笑了幾句，見它不加理會，只好回到篝火面前，安然問道：“剛才你要聽我的想法，我已經說了出來。那麽你呢，你究竟怎麽想？”

在不需要動手的情況下，頭骨和骨架沒有本質區別。巫妖走了幾下，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順利地坐到蘇眉對面。它的眼睛映着火光，顯的格外明亮，有種随時井噴壞主意的感覺。

它的語氣異常沉穩，“我倒是很想把老鬼婆碎屍萬段，可惜做不到。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遠遠避開，避到別的國家，托庇于其他勢力，等我完全恢複的那一天，再回來進行報複。二嘛，就是你的想法了。我們反其道而行，直接進入泰林那，看看有沒有直接下手的機會。”

這兩個想法各有利弊，難說哪個更好。前者沉穩行事，但同樣也要冒上風險，例如老鬼婆會不會像故事裏的大反派一樣，突發奇想，着手于收集殘骸的其他部位。

巫妖并不清楚，她究竟在什麽時候得到了那只爪子，只知道它并非她的對手，更不清楚自己的恢複時間。這樣一來，若她當真獲得了另一部位，那蘇眉豈不是永遠沒有戰勝她的可能？何況，如果連對手的面都沒見上，對手的地盤都不敢進入，直接遠遠遁走，未免太過怯懦。

她這才發現，巫妖面對隊伍成員以外的麻煩時，居然絲毫沒有平時的急躁。法塔被毀之仇不可謂不深，但它寧可暫避風頭，也沒極力督促她，讓她貿然跑去泰林那冒險。

她仔細想了想，說：“我仍然不介意先去看看，一旦被她追殺，再逃到別的地方也不遲。就算其他勢力拒絕保護我們，聖殿總不會這麽做吧。”

“如果聖殿知道我是海恩哈姆的話……”巫妖說。

蘇眉頓時一滞，轉頭向精靈說：“我對泰林那，以及這位名叫克溫紗的老鬼婆都不太了解。如果可以的話，請為我們介紹一下現在的局勢。”

凱再傻，也聽出了他們準備針對老鬼婆，正在心中盤算這件事，此時見蘇眉問他，便說：“我有理由相信，你們兩位想知道反抗軍和克溫紗對峙的情況。其實說起來很簡單，這兩年來，泰林那連續遭受天災，先是旱災，旱災好不容易過去，又來了洪水，洪水引發瘟疫。三次災難過後，普通平民壓根活不下去，紛紛逃往國境外。”

在這種情況下，老鬼婆仍然沒能作出正确的應對。她成功暗殺泰林那大公，靠着武力和強大的施法能力，強行控制了這個國家，并将無法公開活動的地下勢力提拔到臺面上，以之吞并影會，加以整合，成了效忠于她本人的勢力。

公平地說，沒有多少人類樂意被怪物統治，從她上位時起，反抗就從來沒有停過。

但是，老鬼婆對軍隊有着絕對的掌控權，又能驅使怪物為自己賣命，組成了人類和怪物的混合軍團，并許以重酬。她本人是屈指可數的強者，不會畏懼普通人的暗殺，更增添了對付她的難度。

統合軍隊後，她又占領了國境內的森林和沼澤，将它們打造成極為可怕的地方，致使精靈、樹妖等種族被迫搬離家園。

這些種族有些認了命，前往他處投奔族人，有些一怒之下，自願加入反抗勢力，卻沒能遏制老鬼婆勢力的膨脹。再後來，她與泰林那聖殿血戰一場，将其逐出國境，并永遠不許聖殿的人進入，使這個小國變成了唯她獨尊，毫無秩序和法律可言的地方。

對于鬼婆來說，她幹的其實還不錯，運氣也很好。巫妖對她産生警惕時，已經很難以個人的力量擊敗她了。

蘇眉聽到這裏，忍不住在想，難道對方早就有了收集神骸的打算，所以才想要建立屬于自己的武裝力量，以備日後使用？如果其他部位的擁有者位高權重，能夠號令軍隊，想必很難以一己之力對付。這樣一來，老鬼婆想對抗任何勢力，都會不落下風。

鬼婆這個種族和惡魔一樣，殘忍狡猾，卻不太精通治理領地。惡魔個體大同小異，無所謂自己的領主仁慈睿智，還是兇猛殘暴。但泰林那終究是個以人類為主體，其他智慧種族為輔的國家，沒可能甘心這麽過下去。

在民不聊生的時刻，反抗軍反而得到了突如其來的發展，公開對抗效忠于老鬼婆的軍隊。據精靈所說，他們其實都沒制定長期的計劃，只想殺死這只老鬼婆，或者至少把她趕的遠遠的，再也不敢回來。

由于陰影利爪以刺殺為生，老鬼婆本人也極為強悍，反抗軍曾經損失了好幾位重要人物。如今首領之位落入一位強大法師手中，才算終止了單方面的暗殺。

“老鬼婆做事一向很小心，對泰林那人進行殘酷鎮壓，卻和他國貴族交好，”凱無奈地說，“所以反抗軍很難從別的國家那裏獲得支持，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聖殿一直暗中提供協助，還有來自我族的援手，總算讓它沒被人家徹底摧毀。”

他想了一會兒，又緩緩說道：“然而，奇怪的是，最近克溫紗一直藏在她的沼澤裏，很久沒有公開現身了。我一直懷疑，難道她自己身上出了什麽岔子，所以才長久不露面嗎。”

這個消息的确異乎尋常，讓巫妖感到非常意外。它挪動一下，問道：“沒有任何人見過她？”

凱聳了聳肩，苦笑道：“當然有，她貼身服侍的怪物，還有陰影利爪的高層人物都可以。但他們一向和克溫紗禍福與共，怎麽會将內情洩露出來呢？”

“啊，海琳卓……”巫妖若有所思地說。

蘇眉有聽沒有懂，只好謙虛地請教，“海琳卓是誰？”

“克溫紗的養女，陰影利爪的女首領，”巫妖的聲音很不愉快，仿佛想起了過去的事情，“鬼婆本來就很少信任他人。老成克溫紗那個樣子，更是疑神疑鬼，覺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對。其實她們最長也就一百多歲的壽命，何必……”

蘇眉冷淡地打斷了它的話，“你能不能說重點。”

巫妖冷笑了一聲，語氣再度充滿譏諷，“你就不能自己推測一下嗎，這是明擺着的事情。老鬼婆不出面，反抗軍的壓力就會大為減少。娘娘腔，我說的沒錯吧？”

蘇眉真佩服它飛快抓住他人特質，給別人起侮辱性外號的能力。她也不明白，它本人長成那個模樣，有什麽底氣嘲笑別人娘娘腔。但凱居然柔順地接受了，只說：“沒錯。反抗軍趁此機會，展開了對陰影利爪的報複。我自願參與其中，在十多天前進行了一次暗殺，結果……”

巫妖嘲笑道：“結果你戰鬥力不夠，暗殺成功，卻把自己的行蹤洩露出去，被人圍追堵截，不得不逃來黑血之地。你知不知道，黑血之地的怪物大多聽從老鬼婆吩咐，雖然不是她的死黨，卻會在必要時，執行來自陰影利爪的命令。”

蘇眉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呼嘯風聲中，還偶爾傳來奇怪生物的尖利叫聲，離這裏很遠，卻同樣令人不安。她忽然笑了笑，說：“我以為你才是黑血之地怪物的偶像。”

巫妖不理她的嘲諷，只說：“它們通常兩邊不得罪。老鬼婆明白這回事，倒也從沒強迫它們過來對付我。”

“但是，你之前讓我在馬車上畫出頭骨圖案，代表你已經回來了，這樣也沒關系嗎？我敢說，暗夜裏有不少生物看到了這圖案。你被認定為失蹤，法塔也被摧毀。它們只可能完全倒向你的敵人吧？會不會到現在為止，已經有人……有怪物發出了訊息，通風報信，提醒她警惕你的報複？”

奧斯進入法塔的時候，和他們一樣，使用飛行術從上而下地落進來，因此沒有帶上那兩匹馬。從黑風海岸的危險程度來看，可憐的馬應該已經跑掉了，然後被猛獸吃的骨架都不剩。而那馬車還孤零零地留在密林裏，不知道下場如何。

巫妖心潮澎湃，不停籌謀下一步行動，暫時還沒想到馬車的問題。蘇眉話剛出口，它立刻知道她的擔憂很有道理。對于那些頭腦十分簡單的生物來說，巫妖消失，那麽老鬼婆就是唯一的大腿。即使它回到這裏，在沒有正式出面，用壓倒性的實力震懾它們之前，保準有那麽幾個特別蠢的跑去報信。

它沉思了一會兒，淡淡說：“沒問題，反正我們和她能當敵人。難道它們不報信，我就會和她修複關系嗎？”

蘇眉說：“其實我的意思是，如果要逃，就快逃，如果要進入泰林那，那最好盡快啓程。我相信精靈的話，那麽我們這裏有一個上了黑名單的通緝犯，有一個比所有通緝犯都危險的存在。你們對那什麽來着……哦，陰影利爪，比我更為了解，那麽能不能告訴我，追殺者最快什麽時候會到達？”

以巫妖的性格，既然與老鬼婆作對，就不會放棄在泰林那布下暗樁的機會。尤其它說出海琳卓的名字時，語氣十分微妙，總讓人懷疑他們之間有過接觸。她相信，巫妖所知道的，比它表現出來的更多。而它更急于找老鬼婆報複，一定會在恰當的時候說出來。

有了這個前提，即使避進泰林那國境內，也不會孤立無援。別提凱和反抗軍有交情，必要時也可提供援助。

此時，她意識到危險随時可能到來，才真正放下了對克雷德的挂念。克雷德還在的時候，總讓人有着莫名其妙的安心感覺。哪怕圖勒菲親自降臨，他也會掄着巨劍迎上去。他就是有這種本事，足以同時充當隊伍的前鋒和後盾。

但他現在不在，且沒有人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回來，還會不會回來。她身邊剩下一個遇事先瞞三分的頭骨，一個就知道吃的狗頭，有個新來的，被巫妖吓的轉身就跑的精靈。無論怎麽看，她最好趕緊依靠自己，不要信任這三位令人無語的存在。

巫妖沉默着，精靈沉默着，狗頭依然天真爛漫，一心撲在那只鳥上。在這陣難以忍受的沉默後，巫妖審慎地說：“你可以給這個廢物變形，用陌生形象進入泰林那。我很了解克溫紗，如果沒有意外事件發生，她不可能容許反抗軍與陰影利爪多次交火。那是她的財源之一，不能輕易損傷。”

蘇眉冷冷說：“我還以為會脫離過去的生活呢，居然必須繼續隐瞞身份，偷偷摸摸地做事嗎。”

巫妖拿到了袍子，對她的态度好的出奇，安慰她說：“這次不一樣，這次是別人偷偷摸摸，你可以正大光明地用真實形象出現。”

“……”

蘇眉感覺自己并沒有比較高興。她無語地望向凱，想要詢問他有什麽本事，卻突然停了下來，伸出右手，扔出了一個解除魔法。

那個位置正是被她擊破的縫隙。法術生效後，那裏驀地出現了一群撲棱棱扇着翅膀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