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決非的眼珠都不會動了, 直勾勾看着央央, 他喉結滾動:“……不會的。”

他的反駁聲很小。

剛剛傷到極致的, 明明是他, 一扭頭他身上的傷轉移到了央央身上。

這種完全無法解釋的通的事情卻這麽荒誕的出現了,決非卻完全沒有分出心思去理會,就像那一個恍惚之間全部失去了生命倒在地上的山匪一樣。

剛剛親自體會過,決非自己也知道,眼前留了一身血的央央會有多疼,會有多絕望。

“為了不讓你忘了我,一扭頭就續取一個新媳婦, 燕非,我給你留個遺物。”

央央攥緊了決非的手。

她小臉煞白,胸口那兒開的一道口子血流不斷,她失血過多,眼前已經是有些發暈了。

“之前一直說,要把我這個最珍貴的鈴铛給你,你不要。沒想到現在還是要給你了。”

央央艱難地吐出一口氣,她疼得連呼吸都是一停一頓的, 短短一句話,分了好幾次才能說完。

決非無意識反握着央央的手, 一臉的苦澀。

他的目光還在央央的臉上,當看見央央的臉越來越沒有血色的時候, 決非猛然抱緊了她。

“我不要。”

“……你不要離開我。”

央央無力地靠在決非的肩頭。

她也不想啊。

本來想換個法子,不要這麽刺激他的, 可偏偏造化弄人,還是提前達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雖然,這個效果很好,也很讓她揪心就是了。

“我也不想啊。”

央央勉力擡起手落在決非的臉頰上。

他的臉頰很冰。

就像是從一個冰棺裏剛出來的千年古屍一樣,毫無溫度。

冰得刺手。

“可是我救不了我自己了,燕非。”

決非閉上了眼睛。

他懷抱裏的少女體溫逐步在下降,那血流已經污染了他的懷抱。

血腥氣在彌漫。

懷中的人,當真沒有未來了。

怎麽辦。

央央的肩膀微微一熱。

她心一揪。

“……燕非?”

這個男人……哭了。

央央心裏頓時亂成一片。

決非沒有說話。他除了緊緊抱着央央的那個懷抱在顫抖外,沒有任何的反應。

“……沒事的,你是出家人,應該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誰都要經歷的一步。”

央央勸着決非。

“……我知道,卻不願。”

決非的聲音沙啞。

“如果可以,逆天改命又如何,我只要你活下來。”

央央咬緊了唇,她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脆弱。

這個男人,最是守規自律,順應天道,何曾有過如此叛逆反骨的言論。

央央心中喟嘆。

也算……值了。

她靠在決非的懷中,還有心情輕笑着:“逆天改命這種事讓我來做就好了。”

決非的手收緊了。

央央感覺得出,自己這個身體流血已經超過了一定程度,她支撐不了多久了。

“我離去後,你把鈴铛摘下來,權當做是我在陪你。我的屍骨你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種兩棵柳樹,夏天還能有樹蔭乘涼……”

央央絮叨的聲音越來越低。

深夜的山上蟲鳴都聽不見,風吹過一地寂寥。

決非過了許久,顫抖着聲音:“……央央。”

沒有人回答。

懷中的少女就像是陷入了沉睡,安安靜靜靠在他的懷裏,一如以往任何一天一樣,嘴角還帶着一抹溫柔的弧度,神情安詳。

“……央央。”

決非又喚了一聲。

他的聲音幹澀緊繃,有着說不清的恐懼。

“央央……”

至始至終,無人回答。

夜深了,整齊的馬隊馬蹄噠噠,為首的少年翻身下馬,焦急沖上了山寨大門。

在他身後是幾百士兵,手持兵器一起沖了進來。

“父王!母親!”

燕卻急吼吼沖了進來,腳步猛然一頓。

山寨裏人很多。

幾十個手持武器的壯漢東倒西歪,死了一地。

“……父王!”

燕卻聲音都發顫了:“您在哪兒?母親在哪兒?您二位沒事吧?”

他到底年紀輕,十六歲的少年第一次接觸一地屍體,腳都軟了。

屍骸遍地中,燕卻終于看見了他一路找來的人。

決非太好辨認了。

他一個穿着青灰色僧袍的和尚,幾乎一眼就能看見。

“父王!”

燕卻剛提高了聲音喜悅喚了一聲,腳才擡起來,就僵住了。

跪在地上的那個,自然是他父王燕非,可是燕非的懷裏還抱着一個人。

他彎着腰低着頭,頭埋在懷中人的肩臂彎,一動不動。

燕卻僵硬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能讓他父王抱在懷中的人,只有王妃,他那個新進門的母親。

可是如果決非這麽抱着人,一動不動,那是不是說……

“世子!找到王爺王妃了……”

身後人氣喘籲籲跟了上來,燕卻立即豎起手指噓了一聲。

幾百士兵也都沖了上來,那一地的屍骸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近百人的山寨裏,居然一個活口都沒有。

空寂的山寨,幾百人都一言不發。

燕卻守了很久。

天拂曉了。

決非終于動了。

他雙手環抱着懷中的人,慢慢站起了身,他許是跪的太久了,腳底下一個踉跄,差點跌倒。

燕卻差點就沖上去想要幫忙扶一把,卻看着決非的眼神,被釘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決非抱着懷中熟睡一樣的少女,慢慢穿過人群,走下山去。

燕卻以及幾百士兵悄然無聲目視着他。

青灰色的僧袍胸前衣襟已經徹底被鮮血染紅,凝結成紅黑色的血斑,懷中的少女胸前衣服更是無法去看,徹底被鮮血侵染。

少女閉着眼,面無血色,也沒有呼吸的起伏。

決非每走一步,從他的手上都能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铛聲。

小小的,嗚咽似的。

沐王府剛過門的王妃沒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沐王親自下令,将随嫁來的六個媵妾活生生給殉葬了。

除了這六個媵妾,六個媵妾的家人也被牽連,沐王府幾乎是不遺餘力打壓過去,甚至連皇後娘家承恩侯府,太子妃娘家都沒有放過。東宮甚至都被波及到,一時之間,處處風聲鶴唳。

決非手上放下了佛珠,手腕上纏着一圈細鏈,鏈子上墜着一顆小小的鈴铛。

燕卻依稀記得,自家母親脖子上戴着,就是這個。

決非放下了佛,捧起了她。

沐王消失了。

普天之下可能只有世子燕卻知道,自己父王,大約是去了母親的墓前,長守着她的安寧。

終其一世,伴芳魂旁。

“姐兒快醒醒,這都日上中天了,您再不起來,仔細奶奶收拾您!”

年紀輕的丫頭左右麻利勾起了床幔,另一個丫頭趕緊把睡眼朦胧的央央扶起身來,擰了水的帕子捂了她的臉,冰得央央渾身一個激靈。

“姐兒這可是清醒了?”

央央呆呆坐在床中央,第三個丫頭手持青銅面盆進來,柔聲勸着。

“快些洗了,小的伺候您更衣,姐兒就能早點去奶奶那兒撒嬌認錯了。”

央央扶着額,聲音有些啞。

“我做了什麽?”

第四個丫鬟挑選了一身紫藤花刺繡的長褙子并一條間色襦裙,回頭笑着說:“姐兒這是睡一覺就不認賬了,西席先生都讓您給欺負跑了,奶奶火氣大着呢,您這會子怎麽躲都躲不過的,早些去認了錯,給奶奶陪個不是,也好受些教訓。”

西席先生……

央央起身讓丫頭們伺候着梳洗更衣,坐在銅鏡臺前,看着丫頭手腳麻利把她長發挽做了雙垂髻,又在她鬓角插了一根簪花。

銅鏡裏的少女圓臉圓眼,帶着點嬰兒肥,眸子清亮,臉頰有笑窩,肉呼呼的,瞧着可是惹人愛。

只年歲瞧着不大,頂多十三四的模樣。

央央垂下眸,再擡頭,眸子裏的那些深邃都隐藏了起來。

這個話本她若是沒有記錯的話,該是《王侯書》。

女主曦月郡主少女時愛慕着一個霁月風光的男人,那個男人曾是朝中要臣,卻因為無法和佞臣同流合污,又對陛下失了期望,辭官歸隐田園,在鄉下做了一個西席先生。

而曦月郡主為了求得有情郎,隐姓埋名追到鄉下,在那戶人家做了個丫頭,受着苦,只為了看他一眼。

如今的央央,是鄭家的小女兒,鄭細娘。

等央央梳洗打扮妥當,幾個丫頭簇擁着她,往後院的正院去了。

那兒住着的是鄭家的主母,也是鄭細娘的繼母。

鄭細娘這個繼母在十裏八方都是有着好名聲,自打她進了門做繼室,這個前頭正頭娘子留下來的女兒就被她捧在手上寵愛,什麽好的都是率先給鄭細娘,連自己的親兒女都比不上。

鄭細娘也被這個繼母養的嬌憨可愛,天真不谙世事。

而太天真,也是個禍事。

被養了多年的她根本不知道,在繼母的眼裏,她只是奇貨可居罷了。

不少達官貴人,都喜歡玩弄天真懵懂的半大少女呢。

如今的鄭細娘在多年的刻意引導下,已經養成了那種性子。

是時候送出去,作為鄭家步步往上爬的第一份讨好人的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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