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尉遲清嘉似乎并不在意徐小魚慘白的臉色,慢條斯理地說:“你這丫頭古靈精怪,能言善道,倒是很适合做個說客。”

徐小魚不明所以:“說客?這是要說服誰啊?”

尉遲清嘉微微一笑,道:“我先給你講個故事。”

他便把五公主的事全盤說出,只是隐去了她的身份,只說是“某個大戶人家”的故事。皇子奪位則妙化為次子奪取家産雲雲,說是這家人中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和父親先後莫名其妙地死了,二兒子占據了全部財産,幼小的三兒子受到迫害,不得已逃出家門,浪跡天涯。終于有一天,三兒子長大了,決心為父兄報仇,卻苦于沒有門路,只好尋求仍在家中的姐姐幫忙。這姐姐與大兒子同母而生,與其餘兩個兄弟卻是同父異母。三兒子心想,大兒子也是被二哥害死的,二人必能同仇敵忾。誰知他的提議卻被姐姐毫不猶豫地否定了,她并不願意伸出援手。三兒子這下沒了招,難道這複仇之路,便無法再走下去了麽?

尉遲清嘉說到這裏,便看向徐小魚,問道:“你說,這事應該怎麽辦?”

徐小魚轉了轉眼睛,讓尉遲清嘉心裏微微起了波瀾,不免覺得有些疑慮:這小妮子會不會從中察覺什麽?

徐小魚卻并沒有顯示出異樣,只作思索狀,道:“若是如此,這位姐姐的心思,倒是有點意思。”

尉遲清嘉挑了挑眉毛:“哦?怎麽說?”

徐小魚道:“按照你的說法,老大和父親幾乎先後死亡,老三又年幼,明顯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老二。這兩人一個是青年,一個是壯年,又無大病隐疾,自然是死得蹊跷。那麽很容易就可以懷疑到老二的身上。”

她在花園裏踱了幾步,又說:“然而多年來卻無人質疑,老大的親妹妹更是寄居籬下數年之久,可見老二手上必定掌握有關乎生死的大權,能夠将這個大家族裏的所有人都牢牢地掌握在手心裏,擁有絕對的控制力。”

尉遲清嘉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不由得暗自驚奇,在心中默默贊嘆,這丫頭還真是一針見血,立刻抓住了這個故事的核心。只是不知道聰慧如她,是否連這故事的真實背景也猜了出來。

但他表面不動聲色,只是仍做冷靜狀,點點頭,不帶感情地說:“是,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徐小魚似乎有些得意地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但她很快又正色皺起眉頭,繼續思索道:“所以這姐姐并非不知道或者不相信老大死亡的真相,但是出于自保的念頭,她沒有辦法铤而走險,參與複仇行動。”

尉遲清嘉心中一動,追問道:“這話怎麽說?”

徐小魚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想啊,明明發生了這麽可怕的事情,可姐姐卻還安然住在這個家裏,說明老二對她并沒有加害之心,這便從側面說明,她對老二根本構不成威脅——無論具體原因是什麽,這位姐姐都被老二控制得死死的。一個年輕的幼子突然出現,便要她跟自己一起複仇,她憑什麽接受呢?若是不複仇,尚且能過着平靜的生活,老二也能容她;但若是跟着老三複仇,那麽未來會是什麽樣,就很難說了。”

尉遲清嘉突然覺得腦中有根線點亮了:“你是說,對姐姐來說,複仇并沒有任何利益上的好處,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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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魚點點頭:“不錯。就算老三複仇成功,家産也是老三的,只不過家裏換了個領導者罷了。姐姐的生活又能有什麽不同呢?”

尉遲清嘉喜道:“我明白了,若是要讓姐姐參與,便一定要拿出些足夠她動心的回報才是。”

他一時沒控制住,讓自己喜形于色,倒是吓了徐小魚一跳。“你沒事吧?”她猶猶豫豫地問,眼神疑惑地看着他,似乎還有點害怕。

尉遲清嘉感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便立刻控制住臉上的表情,又板起臉來,一本正經地說:“不錯,你的分析能力,還是很不錯的。”

徐小魚面色一緩,笑道:“這種家長裏短的八卦事,以前在半仙堂裏遇見可多了。”

她大概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便坦然一笑,說:“沒事了吧?沒事我就走了啊。”

徐小魚轉身欲走,手卻被人抓住了。她略帶吃驚地回頭一看,果然,抓住她的是尉遲清嘉。

她的臉瞬間紅了,卻又不敢掙脫開,只是小聲道:“還有什麽事嗎?”

有道是男女授受不親,何況對方還是個王爺,與自己身份差距太大。徐小魚這樣想着,心裏一陣發慌,臉也愈燒愈紅。

尉遲清嘉看起來卻不以為意,仍然沉浸在剛才的興奮中。“有件事,需要你幫忙。”他說得幹脆,卻讓徐小魚心裏咯噔一聲。

“呃,是什麽事……”她毫無底氣地問道,把身子轉了過來。

尉遲清嘉毫不在意地松了她的手,道:“我要你去說服那個姐姐。”

徐小魚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這個故事是真實存在的?”她眼珠子一轉,面上露出了些不安的神色:“難道說,你也在這個故事中?這麽說來……”

尉遲清嘉不等她說完,便面露嚴肅之色,打斷道:“你不需管那麽多,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即可。”

徐小魚面色慘白,勉強點了點頭:“好。”

第二天,五公主府的門口,停下了一輛馬車。

門口的侍衛不免覺得這馬車有些眼熟,待到車上的人下來,他的臉上便露出了不屑之色:原來還是那個纨绔王爺,只不過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又帶了一個姑娘。

“上次碰了壁還不夠,這次又想做什麽?”他在心中暗暗想着,“我們五公主的性格,從來都是固執得很,怎麽可能輕易改變?”當然,他也只能心中想想,面子上是斷然不敢流露出來的,只是努力做出一副恭敬的表情,迎這二人進府。

尉遲清嘉卻全然沒有感覺到侍衛的心理活動。他看起來心情很好,甚至有些躊躇滿志,仿佛今日一定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什麽,再清楚不過了。

五公主不情不願地接見了這兩個人。

她開門見山,話說得十分幹脆:“我已經說過自己的決定了,你完全可以不用再來了。”這話完全不留餘地,讓旁邊的随從都好生替六王爺尴尬。

尉遲清嘉卻不以為意,笑道:“姐姐,今天不談那事,我請了個半仙,專程為你祈福來的。

五公主這才看了旁邊的徐小魚一眼,很快把目光移開了,又看向尉遲清嘉,冷冷道:“你究竟懷着什麽心思?”

尉遲清嘉攤開手,嬉笑道:“姐姐不必如此警覺,不妨先聽聽這位半仙有什麽說法。”

五公主雖心中警惕,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徐小魚。只見這年輕姑娘長相機靈可愛,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着,面上的微笑顯得自信又俏皮。不知為什麽,五公主感覺放松了一些。

“你要說什麽?”她仍然板着臉,但語氣放緩了很多。

徐小魚先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道:“向五公主請安。”

五公主悶哼一聲,且看她玩什麽把戲。

徐小魚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聽聞公主婚期将至,實在是大喜事一件,民女特來敬獻一份薄禮,以示祝賀。”

說完,便呈上一個卷軸。左右便取了她手中的卷軸,進給五公主。五公主拿在手上,看來像是一幅畫,便展開來。

只見那幅畫上畫了一個庭院,一棵大樹立在院中,樹上挂了個精致的金色鳥籠,籠中有只金絲雀,顯得無精打采,頹然伏在一旁。再看那樹下,坐了個衣着華貴的年輕人,面容姣好,細皮嫩肉,顯然錦衣玉食,不缺錢財。只是面上并無笑容,眉間頗有頹色,倒像是因為不得志而郁郁寡歡。

五公主看了這話,只覺得一陣血湧上頭頂,登時将那卷軸扔在一旁,厲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左右少見五公主這樣發怒,皆是一驚,立刻俯身跪下,心中膽顫。

徐小魚卻并不害怕,反而迎前一步,朗聲道:“公主何故不願面見真相?”

五公主卻未發怒,只是沉默了一陣,吩咐左右道:“你們都下去吧。”

等到房間裏只剩下三個人,五公主才面色凝重道:“有什麽話,你們不妨說出來。”

徐小魚看了尉遲清嘉一眼,後者正笑盈盈的看着她,仿佛知道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徐小魚便似得到了些信心,轉向五公主,正色道:“恕民女直言,公主此時危在旦夕,若不早日采取措施,只怕将會受制于人,永世不得翻身,正如這畫中的籠中鳥!”

她這話說得擲地有聲,未免有點危言聳聽,五公主卻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但眼中仍有警覺,道:“你不妨再直接一些。”

徐小魚便接着說:“大竭律令規定,當朝驸馬只享受封號,卻不得做官,等于後半輩子要皇室養着了。馬歷才天資聰穎、才幹非常,剛剛奪了狀元之譽,卻立刻被配與公主做驸馬,斷絕了晉升之路。公主請想,他和馬宰相,會甘心于此嗎?”

五公主沉默片刻,道:“确實不會。”

徐小魚又說:“聖上明明知道這件事會斷絕馬歷才的仕途,卻執意這樣做。馬家雖然表面隐忍不發,心裏卻未必真的服氣。公主若是真的去了馬家,以後的生活會如何,難道不擔心麽?”

她這話一出,五公主立刻面色凜然。顯然,此前她還沒有想到如此深刻的一層,現在徐小魚提起了,她才意識到,好像是有什麽不對。

徐小魚見她面色有所松動,便趁熱打鐵:“當今聖上會這樣做,自然是故意的。其內心究竟如何謀劃,聰慧如五公主,想必早已有所察覺。”

五公主咬了咬嘴唇,以幾乎察覺不出來的幅度點了點頭。

不錯,當今的聖上,她的三哥,其實本來就沒打算讓她好過。她不免想起前去羅國和親的四公主。此前她還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慶幸,現在看來,這位哥哥大概是沒打算放過任何一個兄弟姐妹。

徐小魚見她面色陰晴不定,便道:“公主殿下,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不能先發制人,主動出擊,只怕以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永世不得翻身了!”

她這話一出,算是正式攤牌了。徐小魚說完之後,便屏息閉氣,心神不寧地看着五公主,惴惴不安地等着她的回應。

五公主先是沉默片刻,随即苦笑起來。她笑完了,轉向尉遲清嘉道:“你為了說服我,倒真是煞費苦心。”

尉遲清嘉笑道:“姐姐一向堅定決絕,不會輕易改變主意。我若是不費心,又怎能讓姐姐回心轉意呢?”

話說到此處,徐小魚大概意識到,這事應該是成了。

果然,五公主嘆了口氣,對尉遲清嘉道:“你需要我做什麽?”

尉遲清嘉并沒有立刻答話,而是看着面前的五公主,露出了一個篤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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