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徐小魚看見尉遲清嘉臉上出現笑意,不由得一愣。她對于後者叫她前來的用意并不清楚,卻下意識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此時不由得有點擔憂。但看見對方的笑容,自己也便松了一口氣,甚至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從心底慢慢升起。
她本想再說幾句柔軟的話,眼前的人卻猛然站起,目光炯炯:“備車!我要出門。”
“去哪裏?”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去皇宮。”尉遲清嘉眼中帶着些笑意,表情卻是躊躇滿志,有種莫名的自信,似乎對自己很滿意。
尉遲清嘉确實對自己很滿意。當他趕到皇宮門外時,已過宵禁。門前守衛厲聲問道:“來者何人?不知此時已是宵禁麽,為何還在外走動?”
尉遲清嘉下車來,面向守衛,面色嚴肅。他表明身份之後,守衛立刻換了一副面孔。身為王爺,自然是有這個資格随時出入皇城的。
他本來以為自己要等些時候,至少也得等那個皇帝起身更衣。但沒有想到的是,內侍進入通報不過片刻,皇帝已經來到了偏殿,穿戴整齊,顯然是并沒有睡。
“皇弟深夜來訪,是有何要事?”尉遲清遠的眼中有幾分警惕。
尉遲清嘉拱手作恭敬狀:“聖上,是為了羅國進犯的事。”
他說完之後,便悄悄擡起眼睛,想要觀察對方的表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皇帝并沒有疑惑,也沒有吃驚。相反地,他的眼神一凜,仿佛早已知道尉遲清嘉想要說什麽,只是沒想到他會知道這件事一樣。
但皇帝什麽也沒有說,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雖然心中疑惑,但尉遲清嘉只能按下那種隐隐的不安,神色嚴肅地一五一十将羅國送回五公主的陰謀和盤托出。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皇帝的神色。讓他感到暗暗心驚的是,皇帝的臉色分明是在說,他本來就知道這件事情。
“我知道了。”待他說完之後,皇帝淡淡地說,揮了揮手,轉身背對着他。
尉遲清嘉只覺得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完蛋,那人本來就知道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他這個王爺多嘴。
既然這個王爺多嘴了,那麽難免對方不會懷疑:一個王爺,究竟是怎麽知道這些機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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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清嘉只覺得冷汗一點一點地爬上脊背。他本意是懷着為了天下百姓蒼生安危的信念,如今卻似乎是弄巧成拙,反而陷自己于不利之地。
如果重來一次,他會選擇不說嗎?
短短沉默中的幾秒,他的腦子飛速運轉,已經想了如此之多。
罷了。他想,如果這一次因此完全暴露,一敗塗地,那麽就這樣吧。只是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她。想到此處,他突然覺得心裏一痛。
然而此時,那個背對着他的人,突然說話了。
“你很好。”他突然沒來由地說了這麽一句。
“啊?”尉遲清嘉沒料到他竟會這樣說,一時間愣住了。
那人轉過頭來再看他,眼神中卻沒有了那種嚴峻,眉頭也舒展了不少。
“你能告訴我這個消息,實在難能可貴。”皇帝說,他的眼中好似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尉遲清嘉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覺得恍若隔世。
他們畢竟還是兄弟,血管裏流着同樣的尉遲家男人的血液。他們雖然不同母,卻不約而同地遺傳了父親的眼睛。不像明月王妃那般柔情,也不像趙妃那般純真。他們擁有相同的,尉遲家男人的眼睛,眼角細長,瞳仁極黑,神采奕奕,無時無刻不在放射着冷靜審視的光芒。
現在,這兩雙眼睛就這麽靜靜地對望着。兩個人都從彼此的眼睛中讀出了許多東西。
“如果皇兄無事,臣弟便告退了。”尉遲清嘉率先打破了沉寂。不知道為什麽,他在這樣的沉默中,感到了隐隐的不安。這不安仿佛是要推翻他一直以來賴以生存的某些意義。
皇帝微笑了一下,說:“你走吧。時候不早了。”說完,他又轉過身去。
就在尉遲清嘉準備退出偏殿之時,眼前的人突然又說話了,卻沒有轉身。
他的聲音幽幽傳來:“如果有空的話,去陸太妃那裏看看吧。”他停頓了一下,尉遲清嘉看不見他的表情。
皇帝接着說:“畢竟五妹是她的親生女兒,有些事情,她有權利知道。”
尉遲清嘉有種沖動問一句:為什麽是我去?但他忍住了,只是低聲答了一句:“是。”便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他沒有看到的偏殿裏,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擡起眼睛,望着頭頂先皇的題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尉遲清嘉到達陸太妃居住的宅院時,天邊微微發白,卻并未大亮。他在門外躊躇了一會,拿不準院中的居住者是否已經起來了,若是沒有,未免太過打擾。
他本來可以回去休息一宿,甚至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下午再來找陸太妃。但不知為什麽,他隐隐有種感覺,這次奉命探視,并不是完成皇帝布置的任務那麽簡單。
也許是一種直覺,他感覺到,有一些特別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所以他不能等,一刻都不能。
尉遲清嘉并沒有等待很長時間。雞叫第二遍的時候,一個管家出門來,看見晉王的轎子,突然一愣,随即明白過來,趕緊進去通報。
讓尉遲清嘉沒有想到的是,他剛剛在客廳坐下,抿了一口茶,穿戴整齊的陸太妃便在李嬷嬷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尉遲清嘉立刻明白了:這一夜,恐怕她也沒睡。
眼前的女人似乎比之前蒼老了一倍,在濃的妝容都無法掩蓋住黑眼圈。尉遲清嘉心裏有一閃而過的愧疚。
他趕緊起身,道:“太妃,關于五公主的事情……”然後便把羅國的陰謀詳細一說。
陸太妃聽後,身體不住顫抖,眼看着似乎就要昏厥過去,李嬷嬷趕緊扶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看來她此前并不知道五公主的事情。尉遲清嘉暗暗想。
此時陸太妃似乎已經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她眉頭緊鎖,牙關緊咬,但眼神卻堅定了下來。她轉向尉遲清嘉,道:“請王爺知無不言。”
尉遲清嘉道:“我所知道的,已經全都告訴你了。皇兄已經知道這件事情,必定會有所防範。想來五妹的安危自是不必擔心。”
一旁的李嬷嬷順勢也安慰了幾句。
陸太妃點點頭,表情有所緩和,道:“我一個老弱女子,也做不了什麽,只能為公主和大竭江山誦經祈福。”
她說到此處,眼神突然一動,似乎欲言又止。這一瞬間的表情變化,卻被尉遲清嘉敏銳地捕捉到了。
“太妃是否有話說?”尉遲清嘉疑道。
陸太妃嘆了一口氣,道:“我若不坦誠于你,怕是愧對你的善意。”
尉遲清嘉心中暗自一驚,道:“此話怎講?”
陸太妃道:“我奉聖上之命,到晉王府中居住,表面是方便養老,實質上卻是為了對你進行監視。”
尉遲清嘉道:“此事我早已知曉,倒不是什麽新鮮事了。更何況,我早就對你帶進來的一幹人等心有防範。”
陸太妃搖搖頭,苦笑道:“這我當然也知道。只是你只當此令是聖上所下,卻不知,他亦是被人撺掇着,才會如此行事。”
尉遲清嘉疑惑不解:“你的意思是?”
陸太妃眼神中閃爍着不明的意味:“我的意思是,監視你,并不是他的本意。”
尉遲清嘉瞳孔緊縮:“你說什麽?那他的意圖是什麽?”
陸太妃眼中逐漸有了憐憫:“聖上的意圖很簡單,他感傷于你從小失去母親,便讓我住進晉王府,也許能夠彌補你的失母之痛。”
尉遲清嘉的語調變了:“這怎麽可能?他會有這麽好心?”
他因為過于震驚,竟一不留神脫口而出心裏話,随後立刻意識到這對聖上是大大的不敬,便驟然閉了嘴。
陸太妃對于他的言論并不驚訝,只是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對十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懷。然而事情的真相,也許并沒有你想象得那麽簡單。”
尉遲清嘉心中的疑惑絲毫未減,反而又多增了幾分,他咬着牙,拼命抑制住因為聽見陸太妃提起十年前的事情而猛然升起的怒火,一字一句地問:“你說的,十年前的真相,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陸太妃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我想,對于你提供的信息,我回報的已經夠多了。”
幾句語焉不詳的信息,除了在他心中扔下一個又一個疑問,還能有什麽作用?尉遲清嘉只覺得天旋地轉,好像這十年來苦心經營、念念不忘的複仇計劃,突然之間,全都沒有意義了。
錯了,有什麽東西完全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但是究竟是什麽呢?
尉遲清嘉還想再問幾句,但陸太妃已經站起身來,顯然是作送客狀。
“如果感覺進入了死胡同,就想一想,最本質的問題。”陸太妃的眼中露出意味深長的光。
“什麽最本質的問題?”尉遲清嘉條件反射般發問。
陸太妃并沒有回答,而是轉過了身。尉遲清嘉幾戶以為她就要這麽離開了,但是突然間,她的聲音又傳來了。
“真正從中獲利的,究竟是誰。”她背對着他,幽幽地說了這麽一句,然後便離開了,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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