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面首

景陽與舒望坐在桌前一起用午膳,今日的菜色很是豐富,大多都是景陽喜歡的。

景陽拿起筷子,想起來還未問過舒望喜好,偏着頭對他道:“不知道你都喜歡什麽菜,如果不合胃口我再叫膳房準備。”

黑漆彭牙圓桌之上,擺放了七八盤菜肴,都有:八寶野鴨、姜汁魚片、五香仔鴿、杏仁豆腐、砂鍋煨鹿筋、白扒魚唇、佛跳牆、翡翠芹香蝦餃皇,素菜僅有一道,看來景陽是天生愛食肉,長得卻是瘦骨伶仃。原本以為上京女子都以瘦為美,為保持身材每頓吃得節制也是可能的,這景陽公主好像不在此列,因為還沒等舒望回答,她已将紫蘇布在碗裏的菜吃了個幹幹淨淨,胃口大好。

景陽已經吃過一輪,想起舒望還沒動筷子,極為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筷子,關心問道:“都不合胃口?”

舒望倒也不客氣,“也還好,只是幾道菜肴當中僅有一道素菜,舒望平日食素習慣了,肉食太多不知怎麽下筷。”

“趕緊讓膳房加做幾道素菜,餓着驸馬怎麽能行?”景陽連忙吩咐紫蘇。

紫蘇福了福身,憋笑道:“是!”

有人在一旁盯着吃飯的滋味真是十分難受,這是繼續吃也不是,不吃又餓得慌。

舒望溫言笑道:“公主接着吃啊!”

看着他眼裏泛起揶揄的笑意,景陽嘆了口氣,這叫她怎麽好意思繼續吃。只好岔開話題,“今日上任第一天,可還适應?”

舒望剛要回答,被前來禀報的侍女打斷,“公主,昭陽公主府派人過來了,說是要送公主一份新婚的大禮。”

我這飯還沒吃飽呢!景陽在心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讓她進來吧!”

“給公主請安!”來的是昭陽的貼身婢女巧言。

“快請起!”景陽笑意盈盈地迎了出去。

“我家公主聽聞陛下已為公主賜得良緣,差奴婢特意走一趟親自送上這份大禮。”這巧言同景陽跟前的紫蘇一樣,都是極為得力的貼身侍婢,平日裏也都帶着走家竄戶,見過大世面,言談舉止自與一般侍婢不一樣。

“昭陽公主有心了。”說完看向階下,只見七個女裏女氣的妙齡男子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脂粉氣息熏的景陽倒吸了口氣,衣衫更是色彩豔麗,集齊了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個顏色,是準備召喚彩虹嗎?

巧言微笑着朝幾人示意,幾人都十分機敏,接收到了巧言眼色,乖巧地跪下請安。“這幾人容姿美如冠玉,皆是經過我家公主千挑萬選,公主說禮物尚不貴重,就當是聊表心意,還望公主務必不要嫌棄。”

我已經開始嫌棄了怎麽辦?景陽心下腹诽,皮笑肉不笑的對巧言道:“皇姐真是有心了,還望巧言姑娘務必将我的謝意傳到。”

巧言走後,舒望才從裏出來,看了看幾位男子,笑着道:“昭陽公主當真是一妙人。”

景陽實在受不了七人身上的脂粉氣息,朝後退了一大步,喚來侍女吩咐道:“先帶幾人下去沐浴更衣,然後……然後将他們帶到張叔那裏,以後便由張叔教他們侍弄花草吧。”

幾位面首見剛來就被嫌棄了,皆有些憤然,卻都不敢說什麽,謝了恩就跟着侍女向外走去。“當然妙了,知道我不喜歡這些庸脂俗粉,還非要送來占我公主府的口糧。”景陽沒好氣的瞟了舒望一眼,走到桌邊拿起筷子又擱下了,剛才還覺得饑腸辘辘,被這麽一攪,飯也不想吃了。衣衫仿佛沾到了幾個男子的脂粉氣,景陽捂着嘴打了大大的一個噴嚏。“不行,我得先去沐個浴。”

看着景陽匆匆而去的背影,舒望不由笑了出來,正好膳房加的素菜端了上來,他拿起筷子自顧自的開始吃飯。

皇帝對景陽公主大婚之事極為重視,禦旨一下就派了人過來布置公主府,景陽反而當起了閑散懶人,此刻正帶着紫蘇在園中散步消食。舒望用完午膳,正準備出門,被景陽叫住:“這是又要出去嗎?”

“今日上任第一天,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了解,舒望正準備去刑部。”其實,依舒望的身份是不必時時刻刻待在刑部的,可他是個對自己要求極高的人,既然承了這份差事,總要為百姓為朝廷做些實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想被外人說是靠着景陽公主的關系坐上了這個位置,還成日游手好閑不顧正事。

景陽對他恪盡職守的性格大為贊賞,走上前替他撫平前襟的褶子,“那你快去吧,記得早點回來用晚膳。”

在她靠過來的時候,舒望身子有片刻的僵硬,景陽察覺到了,“你要學會适應,再過不久行了大禮,你我二人便就是夫妻了,這等親近之事,都是尋常,我……”,她停頓了一下,仿佛有些難以啓齒。

舒望好奇她後面的話:“怎麽?”

景陽擡起頭看他的眼睛,神色之間有幾分緊張,努力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我不想和你做貌合神離的夫妻。”

那日在宮門之外,争執之間他對她說:若是不能以真心相待,二人便只能做貌合神離的夫妻。又想到常為她請脈的禦醫說“公主豆蔻年華,日後的歲月還長,何必日日困擾在舊事當中,公主若學不會自救,這藥石也罔效。”,再想到皇兄一度的妥協退讓,景陽覺得是時候向前看了。一直以來身邊的人對她都關愛有加,希望她能早日放下前塵舊事,是她自己一直放不下罷了。

這一句聲如蚊吶,舒望還是聽到了,他抽出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言語溫柔,“好。”

一字雖輕,聽在景陽耳中卻是重如泰山的承諾。她退後一步,向他甜甜笑道:“快去吧。”

舒望行至刑部之時,碰到了用完午膳歸來的祁裕,祁裕朝他抱拳:“出門時聽到巧言跟昭陽回話,才知道我家公主送了七名面首去到景陽公主府上,冒犯之處還望見諒,這昭陽實在是太不知輕重了。”

雖是怪罪的話,言語之間滿含寵溺,舒望抱拳回禮:“昭陽公主性情直爽,一片好意,舒望又怎麽會介意,倒叫祁兄操心了。”

想起家中那位,祁裕撫額苦笑:“是夠操心的。”

二人又多說了幾句,并肩向刑部走去。

“上午翻看卷宗之時,發現櫃架之上的案宗記錄的仿佛都是尋常百姓或是普通官吏的犯案明細,其餘官員為何都未包含在內?”舒望神情自然,好奇問道。

祁裕腳步一頓,見到他神色坦然,也未多心,“舒兄當真是心細如發,今日那處叫淩翰閣,放得都是尋常百姓及底層官吏的案史卷宗,高等官員的案宗都置于騰言閣。”

舒望不欲細問,在心底記下了這個名字。“原來還有這等講究。”

“騰言閣有專人看管,想要進去須持蓋有尚書大人印鑒的文書,看守才會放行。”祁裕表情諱莫如深,卻在暗中觀察舒望的神情變化。

舒望側頭正好對上祁裕審視的眼神,不動聲色笑了笑,“舒某初來乍到,想是沒有資格看這個級別的案宗。”

“舒兄官拜員外郎,平日裏經手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員的罪案,自是有機會。”

不知不覺間,二人已走了一段距離,此時是一天當中陽氣最盛之時,前方的淩翰閣卻反常得透出森森寒意,舒望在前推開一扇獸面紫檀木門,卻不踏入,而是回首對祁裕笑道:“祁兄請!”

舒望笑起來的時候習慣性的眉毛上揚,劍眉英挺,一雙眼卻深邃得猶如古井深潭。

祁裕直直看進他的眼睛裏,怔忪片刻,“舒兄的這雙眼睛讓祁裕極為懷念。”憶起他曾經說的與他長相相似的那位故人,舒望收起了溫和的笑意,與祁裕對視良久,才吐出一句:“祁兄是個長情之人。”

刑部的庭院裏突然刮起了一陣風,角落裏種了一棵金葉刺槐,葉片随風抖動,碎落一地斑駁的陽光。祁裕聽到風吹葉動的聲音,想起記憶裏那人縱馬提缰南征北戰,最喜歡的竟然是小巧柔弱的槐花。花開之時香飄萬裏,他總是嘲笑那人:“這味道熏得人頭疼,京中貴女成日裏拿它作些酸詩,也虧得你喜歡”。而那人卻總是好脾氣地笑笑,仰頭看着那一串串的雪白花簇随風晃動,一雙眼睛深邃迷離,獨自沉默半晌。

“祁兄。”舒望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庭院的那棵金葉刺愧,凝視了片刻,見他仍舊沉浸在回憶裏,似乎忘了正事,不得不出聲提醒。

思緒被這個聲音拉扯回來,祁裕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重整了神色,對舒望笑道:“祁裕手中案子的受害者是尚書公子,陛下對此十分重視,舒兄若無其他事情,便煩勞與我一同查找牽扯的舊案卷宗,這多一人幫忙,祁裕也少出一份力,就不知舒兄肯不肯幫這個忙了。”

“索性也無事,幫個小忙又有何妨,祁兄請吧。”說着,二人一前一後走入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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